儘管王氏母女最終被巡街的帶走,可母女倆晚上還是沒有睡好,翻來覆去腦子裡盡是王氏和李小梅面上的憎恨,王氏口口聲聲說是被她們害成這樣的,若她所說不假,想來想去,最可能是因爲她們的逃走,讓王氏一家被那張鎮長遷怒了,不管她們經歷了什麼,只是事過三年才流落到關內確實讓人費解。
盧氏和遺玉各懷着滿心的疑問度過了一夜,第二日上午接到了盧智託鎮上雜貨鋪捎來的口信,說是讓娘倆明日一早就去長安城一趟,只是未說清到底有何事情。
於是母女倆隔天便收拾了一番,租了馬車入京,等到了學宿館,哥倆已經站在後門口等候她們。
馬車停在了路邊,盧智和盧俊一前一後掀起簾子上了車,剛坐定盧氏便有些不安地急聲問道:
“這麼急着找我們過來,是出什麼事兒了?”
盧智笑着道,“娘彆着急,是件好事。”
盧俊臉上也帶了些興奮的潮紅,“是啊娘,是好事呢!”
臨着車窗看書的遺玉難得沒有表現出好奇,她最近迷上了一本書,裡面講得是一個行走商人的畢生小傳,這書就是前陣子盧氏託人給她淘回來的雜書其中一本,遺玉的肩膀從受傷到現在已經足月,恢復情況很好,但是至少個把月裡仍不能隨意活動,盧氏因此字也不怎麼讓練,刺繡更是不成,就連照顧下後院的花草都有小滿在一旁看着,只有看書一項卻是不怎麼管她。
盧氏聽見不是壞事,這才放下心來,問道:“什麼好事還需要這麼急着把我們喊來,等月底見面再說不是一樣。”
盧智搖搖頭,臉上的淺笑打進車就沒停過,“娘,不叫你們來還真不行,這事是與小玉有關的,還需你們拿個主意。”
盧氏瞪他一眼,“繞什麼彎子,趕緊說。”
盧智難得吃她娘一個眼刀子,笑意反而更濃,“學裡想收小玉進來念書。”
“啊?”盧氏一時間懷疑自己是不是年紀大了,耳朵出了毛病,國子學要收她閨女進去念書?這怎麼聽着比她當初轉讓冰糖葫蘆的生意得了五千兩銀子還邪乎。
當朝風氣開放,並無“女子無才便是德”一說,反而是越有學識的女子越受人尊敬,這種情況在京都地區猶爲突顯。雖然科舉只對男子開放,可學院卻是男女兼收的,國子監更是長安城權貴子女擠破頭都想進的地方,凡是誰家中的女兒在學裡唸了書,哪怕只是一年也足夠稱得上是資本了,日後嫁人那婆家絕對是會高看一眼不止,又有甚者在歲考和畢業考上成績出衆的,被御旨親封爲女官,那就更是了不得。
女官,朝廷中一羣極爲特殊的官員,所擁權利雖不多,同宮女也只差一字,待遇卻是天壤地別的,吃朝廷的俸祿這一點就不說了,最重要的,也是讓所有在國子學唸書的女子都趨之若鶩的一點,卻是唐律明文規定了,凡是爲女官者,不論品級,不論職否,皆可平三妻四妾之權。
這是什麼意思?這是說,凡是做女官的,不論是在崗的還是已經離位的,只要你做過,那你嫁人之後,就可以反對你丈夫娶平妻,納小妾!當然若是那些男人非要在外面養了,自是管不住,可要擡回家裡來,只要這嫡妻不準,那就沒門兒,只能一輩子在外面養着,生的孩子也沒名分,連個家姓都不能冠。
雖這條律令後來得到了補充,若是這爲妻的女官年滿二十五仍無所出,那丈夫自可以再納一名妾侍進門,只是這妾生的孩子,仍是要歸在女官名下,視爲嫡出。
入學唸書如此諸多好處,但到底是僧多粥少,目前國子監明文上也只收當朝文武官職三品以上大臣的嫡女,個別拖個關係走後門能進去的,那也要後臺夠硬才行。
這其中利害關係,盧智早在一家人閒聊時候就講過,這會兒聽了這消息,也難怪盧氏會不敢相信。
遺玉正捧着書看到緊要關頭,突然被人將書抽走,擡頭就迎上盧氏一指戳上腦門,頓感莫名其妙地她一邊揉着額頭一邊委屈道,“怎麼啦?”
盧氏笑罵道:“叫你幾聲都不應,怎地學起你大哥小時候來,倒成了個書呆子了?”
遺玉嘴角一抽,暗道她和盧智的本質可不一樣,她那是看人物異傳入迷的,盧智卻是哪怕一本甚無趣味的論語都能看呆進去。
盧智拿過盧氏手裡的書卷翻了幾下,“嵇閆志傳,你喜歡看這個?我上次在濮原書局好像還見到本下冊的。”
遺玉眼睛一亮,右手扯住盧智的衣袖,“真的?那咱們等下就去買了!”她手裡這本人物異傳只有上冊,這幾日已經看了大半,她也知道這淘換來的書想找齊很難,正愁着看完上冊沒下冊,哪想盧智卻見過。
盧智點點頭,“好,等下你見過了晉博士,大哥再帶你去。”
“晉博士?”遺玉疑惑地問道,博士她知道,是這國子學裡六藝學科中各藝位分最高的知識分子,只是這晉博士又是誰,她去拜見他幹嘛?
盧智這才反應過來遺玉剛纔根本就沒進聽他們講話,好氣又好笑地伸手在她尚有些嬰兒肥的小臉上捏了一下,而後將國子學要收她入學的事情又講了一遍。
“啊?”遺玉此時的反應和盧氏如出一轍,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說起來,這還全靠你那晚宴上寫的那首詩......”
那日遺玉在高陽生辰宴會上,寫完詩後,上前詢問她字體的那個中年男子,名叫方亦傑,是國子監書學館的典學,宴後他便將宴會上遺玉作詩的事情轉告了他的恩師,太學館的晉啓德博士。
說起晉啓德,那不得不提起東晉書著名的法家王羲之,這位晉博士族中上追幾代,正是王羲之唯一的女兒那一脈的後人,書法藝能傳承源遠,雖不比歐陽詢、陸柬之這等當代書法文客的名聲在平民中如雷貫耳,卻也是老牌子的國子學大家,其位分自是不用多言,雖不掌學務管理,可卻是國子學教學方面的中流砥柱。
晉博士聽了方亦傑的描述,自然對遺玉興趣大起,又抄了那詩找到憑文擅詩的禮學博士查濟文,當下查博士即對那首詩的內容歎爲觀止,兩人一拍即合,只等着見了遺玉一面,當下考校之後若果真如方亦傑所講,便特招了她入學。
遺玉聽完盧智的解釋,一時也說不出心情如何,若說沒點興奮,那是瞎扯,可那首《春江花月夜》本不是她所作,現下被人看上了,興奮之餘也有點恍恍,好在還有一半是因爲自己的字,她猶豫了片刻就下了決心。
自從那日聽了盧氏的婚姻故事,她心裡便隱藏了一份對這世道婚姻制度的擔憂,除非她一輩子不嫁人,不然就不得不面對男人三妻四妾的問題,這麼一來,入國子學的誘惑對她真的不是一般的大,想想看,就算混不上個女官做,那好賴日後也是一份資本,起碼不會像盧氏當年那樣沒了孃家支持就被人怠慢。
遺玉想通了以後,回神就見車上三人皆用一臉期待的表情看着她,不由笑着點頭道:“那咱們是該去拜見晉博士,如果真能入學,自然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