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癢
許念就知道唐仲驍會是這副語氣,老老實實地不吭聲了。過了一會,那邊的人總算和顏悅色下來,說:“你覺得王經理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忽然直奔主題,許念一時沒反應過來,想了想纔回道:“平時工作還是挺認真的,對下屬也嚴格,尤其對孩子特別好。”
唐仲驍略作思索:“那她的弱點是什麼?”
許念頓時就沒聲了,似乎已經猜到了這個男人的想法。
唐仲驍也只是點到即止,兩人間詭異地沒人再說話,還是他率先打破沉默:“掛了。”
許念覺得自己總該說點什麼,於是情急之下只能說“謝謝”,那邊靜默良久,最後“嗯”了一聲。
電話那端只剩下忙音。
許念盯着黑了的手機屏幕,半晌才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電話撥通後她都沒來得及告訴對方究竟發生什麼事,唐仲驍怎麼馬上就知道了?
難道人在國外,還時時關心她……
這個認知讓她心裡有些怪異,幸好鄒穎已經推門進來。兩人從人事調了王經理的檔案出來,鄒穎皺着眉頭,半晌也沒看出什麼:“他那一句話的點撥,我怎麼還是糊里糊塗的,難道要以暴制暴?許念,咱們可是正經商人。”
要用極端手段也不用唐仲驍提醒了,小紀之前也建議過,可總歸後續很麻煩,她沒怎麼想就拒絕了。
許念慢慢從電腦上收回視線,這才轉頭看她:“別亂想。王經理現如今會逼到走這一步,要麼心理不平衡,要麼走投無路。無論哪一種,我們要想讓她徹底閉嘴至少要對陣下藥,總有個理由能讓人妥協。”
鄒穎不接話,反而奇怪地看着她。許念下意識擡手摸了摸臉頰:“怎麼了?”
“你和唐仲驍現在——”話說了一半,終究是沒繼續下去。爲何她如今總有種唐仲驍和許念格外默契的感覺?那人只隨意一句話就讓她有了主意,好像連之前亂掉的心神都安定了下來。
怕講出來那丫頭又胡思亂想,她只拍了拍許念肩膀:“跟着他你都快修煉成精了。”
許念只是笑,再也不說話。
不論別的,至少在工作能力上唐仲驍有很多值得她學習的地方,以前的她要和唐仲驍鬥,這輩子都沒機會贏。
她從來都是固執的人,可也因爲這些吃了不少虧,現在總算明白有件事必須要學會,那就是妥協。人生在世,總有要懂得能屈能伸的時候,明知會以卵擊石,何必要逞強。
唐仲驍從不用過分的手段對付她,可總有辦法讓她那些棱角都慢慢被磨平,這些東西,全要她自己一點點領會。
鄒穎再沒有話好說,人不到那一步,總歸是沒法感同身受。
她只希望許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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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王經理沒想到打開家裡的大門能看到許念坐在沙發上和女兒聊天,驚愕過後便是瞬間沉了臉:“琳琳,進屋寫作業去。”
琳琳極少見媽媽這麼冷淡,皺了皺眉頭,還是乖乖聽話了。
王經理見那一桌子營養品,也只是淡淡掃了一眼,在旁邊坐下之後連話都不想多說:“我這不歡迎你。”
許念以前也心高氣傲過,這會難得拉下臉皮,硬是坐着沒動。王經理諷刺地看着她:“許總這是什麼意思,再不走我可要報警了,你最近不太平,再上新聞恐怕不太好。”
許念聽着她陰陽怪氣的聲音也不惱,微微笑着說:“我想知道,王經理你這麼討厭我,真的是因爲我沒能力讓你覺得受不了,還是因爲你自己沒能力惱羞成怒?”
王經理的臉色馬上就變了,想說什麼的時候又看了眼琳琳的房間,刻意低了嗓音:“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許念也不遮遮掩掩,直接說:“最近那些新聞誰爆出去的,你我心知肚明,今天我們好好談談,相信你對中影始終有感情,不然也不至於待了這些年。”
她說完又笑了笑:“雖然你最後還是從它身上得了不少好處。”
在家裡提到這件事,王經理的神色更加難堪,許念全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俯身過去:“琳琳自小身體不好,你一個人帶她確實辛苦。可你知道自己在琳琳心目中是什麼樣的嗎?”
說到這,王經理的嘴脣開始不住哆嗦,像是極端抗拒這個問題,狠狠瞪着她:“不用你管,你有什麼資格?”
許念沉默地任她罵,等她發泄完,這纔對上她赤紅的眼:“我先要謝謝你,也要同你說對不起。你的青春全給了中影,甚至因爲它和丈夫離婚,以爲至少這些年的努力會有回報,可中影什麼都沒能給你。甚至,琳琳得了那麼嚴重的病,你卻連她的治療費都籌不出來……”
“閉嘴!”王經理臉上早就沒有血色,可一雙眼紅的嚇人,她用力捂住臉,聲音越來越低,“不許你再說。”
她終究還是垮了,以前那麼要強的人,爲了工作付出了最好的歲月。也不是沒人向她伸出過橄欖枝,最風光那兩年找她跳槽的公司並不少,可那時她一顆心全在中影這裡。
然後等孩子病發,那麼一大筆錢,逼的她走投無路。可她年華已逝,這是個與時俱進處處講究青春的行業,這時候也無人再需要她,連中影最後也讓她失望。
人一輩子無非就是兩件事,工作和家庭,可最後這兩件都被她經營的一團糟。
她只能承認自己失敗,所有怨和恨積壓起來,心理早就扭曲。
許念沉默着,伸手輕輕撫她脊背:“琳琳說,你是她的驕傲和榜樣,這輩子也要學你,都要爲自己的理想活。”
這話越發讓她泣不成聲:“學我有什麼好,到了錢面前,所有的理想都是假的。”
許念心裡也不好受,調查到的東西越多,她的心情就越沉重。她沉吟着,還是一字字說道:“任何一個母親愛孩子的心意都值得尊重,可那件事你畢竟做錯了,我要給其他人一個交代,這是規矩。但這些年大家的苦我沒能及時瞭解,是我的錯,王經理,琳琳的病你放心。”
王經理“嚯”地擡起眼,滿臉都是淚。
許念迎着她的目光,連話都說的分外沉重:“這不是補償,更不是憐憫,你大可繼續討厭我。你還是琳琳的好母親,沒有任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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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念從王經理家出來,天依舊是灰濛濛的,這陣子恰逢雨季,每天都格外晦暗。她一個人走在陳舊的街道,這是早期的住房,到處都是歲月劃過的斑駁痕跡。
還記得十幾歲的年紀,她和陸山一同去公司,那會兒看到的王經理永遠是光鮮嫵-媚的,穿着合體的職業套裝,專業素養極好。
她每走一步心情都壓抑到難受,繞過這條街入了市區,到處車水馬龍一片繁華。這個世界永遠都現實的可怕,誰的傷誰的淚,翻過這一頁,再無人問津。
天空開始飄起細細密密的小雨,帶起一陣寒氣,她抱緊胳膊往前走,天越來越冷。
有車子停在路口,梧桐落下的水珠全都灑在車頂,車窗緩緩降下,她恍恍惚惚看到唐仲驍的臉。
這時候看到他,忽然有想哭的衝動,硬生生忍了。
唐仲驍撐着傘走過來,什麼都沒問,只將手裡的風衣給許念披上,半擁着她上了車。
車裡溫度高,她身上的裙子早就溼透了,腳邊落了一地水,頭髮也溼噠噠的。唐仲驍拿了塊乾毛巾遞給她,見她木訥的樣子,有些粗暴地幫她擦起來:“想感冒?”
許念這才緩過來一些,看了他一眼,最後什麼都沒說。
華叔依舊是老樣子,始終沉默地開車。
等回了家,許念上樓前卻有些忍不住,回頭看身後的男人。唐仲驍這纔開口:“這個世界每天都有不公平的事發生,她選擇在賬上動手腳,卻沒選擇向你求助,從做出這個決定開始就該爲自己的行爲負責。這已經與你無關,人從來都不是和命爭,是和自己心裡的邪念。”
許念聽完這番話,心裡鬆動了一些,再看唐仲驍時卻相對兩無言,多奇怪,她那些心思他全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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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媽給她放水洗澡的時候就在邊上勸:“你這次可千萬別再和先生鬧彆扭了啊,他這麼來來回回折騰,身體早晚受不了。”
許念上次也不是故意的,聽了福媽的話沒吭聲。
福媽以爲她還在慪氣,拿了精油往裡滴,喋喋不休道:“你看他就是擔心你,你一出事就回來了。許小姐,我還沒見先生這麼在意過誰,除了——”
她自覺失言,又連忙改口:“除了老太太。”
許念也沒多想,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可福媽一點放過她的意思也沒有,笑眯眯地走到她邊上,半哄半勸地樣子:“我聽華叔說,先生這陣子連笑容都少了,要不你哄哄他?”
許念聽了這話險些直接摔進浴缸裡,她回頭看福媽,表情有些凌亂:“我哄他?”
想想那個畫面就覺得充滿了違和感啊……
福媽不甚在意的樣子,熱心極了:“哎,先生很好哄的,我給你支幾招。”
許念看着福媽笑的格外燦爛的眼睛,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