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飯桌上所有人皆安安靜靜吃飯。林父林母是一向奉行食不言寢不語的, 周易成和林淼兩人卻是因爲心不在焉。一個心虛地扒着飯,一個則是鬱氣哽喉咽不下去。

林淼伸出手正要夾起一塊雞肉,筷子還沒落下, 驀地又多出一雙。她眨眨眼, 一聲不吭地將筷子移向另一盤菜上隨手夾起一條青菜送進嘴裡。才吃第一口, 碗裡突然又多出一雙筷子, 周易成將剛纔她想夾起的雞肉放到她碗裡。

林淼頓時停下不動, 神情淡然地定睛望住那塊雞肉。一時間,林父林母還有坐在她身旁的周易成都在看着她的反應,林淼只是斯斯然盯住碗裡雞肉一瞬不瞬。

從入席吃飯開始, 周易成已經在觀察林淼神色變化。陳佳佳走後她一直沉默不語,並沒有當場發作, 大概是因爲林父林母在的關係。此刻面無表情不說話的林淼讓周易成抓不準她到底在想什麼。他心跳得厲害, 不安的情緒席滿全身, 尤其林父林母打量的目光讓他如坐鍼氈。

右臉頰上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林淼是真的恨極了才拼盡全力甩出那一巴掌, 從前周易成沒見過她那個樣子,氣得連脖子都是通紅。就是提離婚那天,林淼也是極度冷靜,冷靜得周易成覺得不可思議,好像做着一件如同吃飯睡覺般一樣普通的事情。

周易成晃晃神, 卻見林淼正斜眼望住他, 眼神裡的情緒周易成不願探究, 他趕忙別過臉低頭繼續吃飯。眼角餘光卻悄悄瞄向旁邊。林淼終於動了, 只是這一下讓周易成愕然, 林淼竟當着林父林母面前把他夾給她的菜丟到飯桌上,不假思索連片刻遲疑都沒有。他頓時臉色灰白, 執筷子的手霎時愣在半空中。

林淼這一舉動彷彿一把尖刀直插進他心臟,準確無誤。可是周易成還沒消化過來,林淼已適時補上第二刀,下手快狠準,一針見血。

“爸媽,明天上午就我一個人送你們上火車,易成他臨時要上外地開會,今晚就得出發。”林淼裝作若無其事,自作主張地替周易成扯藉口。林父林母或許不知,只是林淼和周易成都心知肚明,這根本不是藉口,而是林淼給周易成下的逐客令。

“怎麼這麼突然!”林母有些訝異,停下筷子看了眼林淼,最後望住周易成問道。

渾身血液好似停滯不前,周易成的臉從灰白變成蒼白,腦海裡空蕩蕩一片,張着嘴硬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林淼側眼靜靜看向身旁的人,將他臉上變化收在眼裡。林母覺得突然,林淼則不以爲然,這些都不突然,是她早該要做的事情,只是她總歸還是怯懦,沒敢把事實講出來,心軟了,纔在潛意識裡還想着要顧全他的面子。謊言下意識說出口,林淼才驚覺錯失坦白的機會,只能用另一個謊繼續圓上一個謊,卻不知何時纔是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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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逸揚押住陳佳佳從林淼家出來,沒再多做停留,直奔小區門口方向走去。眼瞧着小區門口就在咫尺,陳佳佳忽然奮力掙扎,傅逸揚想也沒想立刻扭住她的手,陳佳佳立刻疼得哇哇叫,“這位大哥,我只是想動動而已,您看,我還大着肚子,您千萬小心!”

“既然知道自己大着肚子就別到處亂跑,世道險惡,說不定在路上走着走着……無端端腳下一滑跌倒了連肚裡孩子也丟了都說不準,這可怪不了別人。”話音落下,傅逸揚抓住她肩頭作勢要將她推倒在路邊草叢裡,兩人所在位置又是比較隱蔽的地方,當即嚇得陳佳佳手忙腳亂要捂住自己肚子,不敢再吱聲。

傅逸揚盯住她驚慌失措的模樣,旋即翹起嘴角發出“嗤”的一聲冷笑,在門口保安注視下擰着陳佳佳走出小區。

傅逸揚早有準備,門口路邊已停着輛黑色轎車,陳佳佳才跨出小區便被傅逸揚押着上車。她受了驚嚇已不敢吭聲,只能照住傅逸揚說的去做,本想着車子開走就行了,不料傅逸揚摁住後座車門,眯眼睨緊她。

寒風順着敞開的車門吹進車廂裡,眼前這人她根本不認識,可她怕,怕得渾身發顫,抖着手護住肚子,後背卻早已滲出冷汗溼了衣服。

傅逸揚俯身湊到她耳邊冷聲低吟道:“不要再讓我見到你,我說過的,我不是林淼,一巴掌就當沒事,我有的是手段,連周易成也保不了你,自己看着辦。”

眼前這個男人面上雲淡風輕,可那周身散發的氣場不怒自威,嘴裡吐出來的一字一句讓陳佳佳心裡慌得緊,腦子裡已經不會思考了,只能顫聲應道,“知,知道了……”

傅逸揚乜她一眼後直起身,別過臉沉聲吩咐坐在駕駛座上的徐繼明把她送到別的地方,有多遠去多遠,總之不要再讓她在他眼皮底下出現。徐繼明點點頭,等傅逸揚關上車門後沒多逗留直接驅車揚長而去。

隨後陳佳佳被徐繼明送到離家九丈遠,甚至叫不出名字的郊外地方,隨身帶着的手袋因爲下車時過於慌張落在徐繼明車上。她摸黑走了將近一個小時纔回到大馬路上攔了臺計程車回家,還是借了師傅手機打給周母,讓她下來付車錢。陳佳佳回到熟悉的地方見到周母仍然止不住渾身顫抖,像得了失語症般說不出話,整個人渾渾噩噩,當晚半夜時分發起高燒送院留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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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成來時帶的行李不多,就幾件替換的衣服,落在林父林母眼裡竟真的像出差的樣子。大概臨近年末,坐在客廳看電視的林父林母見到他們倆下來時也特意囑咐周易成幾句,讓他出外注意安全。林淼垂眼站在周易成身後不做聲,周易成低聲應了句便擡腳離開。

林淼一路跟在周易成身後,看着他出了鐵欄外便揚手將鐵欄關上,瞧也不瞧周易成一眼轉身回屋。周易成踟躕許久終於還是沒忍住,喊住林淼。

林淼停下腳步,卻並未回頭,凝住草坪上的小石板發愣,耳邊是嗚嗚的風聲,被周易成傷透一顆心還未好全又再一次受傷,隱隱淌着血,一滴兩滴……

周易成立在門外,隔着鐵欄望住林淼瘦弱的背影,他有許多話想說,他想告訴林淼他和陳佳佳發生關係的那晚上真的是意外,只是這些話放到現下已經沒用,反倒更像一場虛僞的掩飾。話再多還是說不出口,最後只能吐出三個字,“對不起……”語氣裡淡淡的落寞,竟有些認命的意味。

“離婚的事情我會盡快跟我爸媽說的,這些日子謝謝你。”林淼吸了吸鼻子,強忍住哽咽,頓了頓繼續說:“祝福的話我真說不出口,以後的日子好好跟陳佳佳過吧。”這話拖到今日終於說出來,胸口處空蕩蕩的,林淼只覺得難受,獨自往前走,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的,卻步步割心。她造出的繭到最後還是得由她自己親手破開,只是破繭而出以後不知道

成的是蝴蝶還是沒能逃過一劫的毛毛蟲。

回屋後的林淼徑自走上房,留下一臉疑惑的兩老。

年少時林淼以爲和自己到老的除了周易成,一定不會是別人。只是年紀漸長,林淼發現最不會變的卻在無聲無息中悄然變了。

梳妝檯的抽屜裡放着她的婚戒,不知是心裡存着寄望,還是她仍舊不願相信,林淼一直留着沒扔。嵌在戒指上不起眼的鑽石成色並不好,已經開始泛黃,折射出啞色的光。周易成的身家逐年遞增,他曾說要給她換一枚新的,林淼那時候卻說婚戒是一輩子的不能換,換了不吉利。可原來不管這婚戒換沒換,她和周易成的婚姻早就註定不能長久。

揚手一扔,戒指以完美的拋物線落入桌旁的垃圾桶裡,隨之發出一聲清脆的響音,這戒指終究還是逃不了成爲廢品的命運。

林淼凝凝神正要收回視線,餘光卻看到放在牆邊的紙皮箱,正安份地靜躺在地上。只顧着自己和周易成,卻忘了剛纔是傅逸揚替她解的圍帶走陳佳佳,如果不是他,林淼真不知道這爛攤子會發展成什麼樣子。

眼睛下意識覷向放在梳妝檯上的手機,最後還是緩緩拾起電話按了傅逸揚的號碼,電話很快接通,聽着他低沉的嗓音,林淼愣了愣片刻後啞着聲輕輕問道,“現在能過去找你嗎?”

掛了電話再擡頭,林淼正好與鏡子上的自己相視。暗黃燈光下的鏡面將她的臉柔化不少,她還是她,只是置於身體內的靈魂卻已經大不同,林淼早就過了能夠任性能夠恣意妄爲的年紀。

現在的她千瘡百孔,和記憶中的自己已經對不上號了。人始終要長大,可林淼沒想到她的成長竟是以這樣一種殘酷的方式。

林淼在房裡呆了好一陣,等聽到臥室外傳來的腳步聲然後是開門關門的聲音後才捧着紙皮箱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林淼不敢開燈,只好憑着記憶摸着樓梯扶手下樓出門去。

夜裡起了風,凜冽寒意自縫間鑽進衣服裡,林淼覺得冷,可腦子裡卻清醒不少。站在門前,林淼深深吸了口氣,隨即輕輕關上鐵欄轉身,竟見到傅逸揚倚在自家門外的牆邊等着她。他手裡拿着煙,路邊燈光微暗,嫋嫋煙霧下他的臉明明有些模糊,可不知爲何,林淼腦裡的他的模樣卻非常清晰,像是刻在腦海裡刻在心上一般。

大概聽到聲響,傅逸揚恰巧也偏過頭來望向這邊,幽黑的雙眸看着她好似漩渦一樣要將她拉扯進去。他衝她彎彎嘴角,眉眼間全是淡淡的溫柔,竟在那一刻,在林淼的恍惚間撞進她心間柔軟的那一處裡,不早不晚偏偏讓林淼不住心頭顫抖,這種感覺似曾相識,竟與那年聖誕節第一次見到周易成的時候莫名相似。

林淼眯眯眼,藉着夜色偷偷搖搖頭,靜佇良久才鼓起勇氣向傅逸揚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