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熙是戴蘭芬的族侄,他也是一名留學回來的生員。在其他留學生員都到京師報到以後,他仍然在這裡陪同戴蘭芬等候。看到那艘西班牙大帆船戴熙指着落日下的帆船說道:“叔叔你看,是荷蘭人的旗號,就是這艘船。”
戴蘭芬穩定了一下情緒說道:“大驚小怪的,叔叔已經看到了。”
戴熙他看着戴蘭芬看似嚴肅的表情笑了笑,他知道叔叔的心中一定比他還高興。
不久船靠岸了,戴熙用熟練的英語詢問起來。
戴蘭芬看着戴熙逐漸變色的表情,他的心擔憂起來。果然這艘船帶回了一個不好的消息,他們等候的船在好望角遇難了,船上的一百多名中國生員全部失蹤了。
戴蘭芬的心突然的沉了下來,他感到頭上虛汗直冒,心中刀攪一般的疼痛。戴熙驚慌的上前抱起叔叔,嘴裡焦急的呼喊着叔叔的名字。
戴蘭芬蒼白的嘴脣張合着,仔細聽,可以聽到他微弱的聲音說道:“微臣辜負了皇上,一百多人就這樣沒了。沒了……”
當戴熙醒過來時已經躺在了兩廣總督李鴻賓的衙門中,見到戴蘭芬醒過來,李鴻賓向他微微的點了點頭。一名年老的大夫在旁邊說道:“戴大人已無大礙,只是一時急怒攻心,將息幾天便可,只是三月內不可劇烈的運動。”
戴熙正好將熬好的湯藥端來,聽到大夫的話也是鬆了口大氣。
戴蘭芬將息了幾日,待身子見了好轉,便讓戴熙僱了輛牛車上路了。
等戴蘭芬到達京城已經是1827年2月10日,這一天正好是元霄節。
天還沒有黑盡,街道兩旁的家家戶戶都掛起了燈籠,一對舞龍的隊伍在熱鬧的鑼鼓聲中向戴蘭芬的牛車行了過來。戴熙嬉笑顏開的在車頭向車廂裡的戴蘭芬說道:“叔叔,今天好熱鬧呀!”
戴蘭芬從車廂裡探出頭來說道:“你們把車停到街邊去,不要擋住了道。”
車把式應了一聲,將車趕到了街邊。屋檐下看熱鬧的人雖然有些不喜馬車擋了視線,可春節裡的中國人是最大方和氣的,他們只是笑一笑繞過了車輛,繼續看着遊行的隊伍。
那走在遊行隊伍前頭的是踩着高蹺的人,他們有的戴着童男童女的面具,有的戴着牛頭馬面,還有一個人戴着城隍的面具。這些人隨着緊跟後面的鑼鼓樂隊搖頭晃腦,配合着頗有些喜劇效果的洗臉殼子惹的路人笑聲不停。隊伍中間舞龍的隊伍更始氣勢雄壯,十幾個舉着龍頭、龍身、龍尾忽而竄上,忽而伏下,時而揚頭,時而擺尾,似乎那條巨龍活了過來,在京城中威風凜凜的巡視着自己的領地。路人看着巨龍精彩的表演,紛紛熱烈的喝起彩來。
等隊伍過去戴蘭芬叔侄倆往陶澍府上趕去,到了大學士府上其家裡人告訴戴蘭芬陶大人已經到圓明園參加宮中舉辦的燈會了。戴蘭芬正準備尋一處客棧落腳,待明日才拜見皇上。巧見一頂官轎過來,轎上下來一人不時陶澍是誰。
戴蘭芬和陶澍兩人是詩書好友,三年不見此時突然相見,都顯得分外高興。陶澍上前拉着戴蘭芬關切的問道:“在外三年可好。”
戴蘭芬五味雜陳,百感交集,臉上轉瞬間數變,似有千言萬語在喉頭壅塞,半響低沉的說道:“好……,好!”
陶澍也知道這些留洋的人吃了不少苦頭,他用力的拍了拍戴蘭芬的肩頭,將戴蘭芬請到院內落坐。
進了院中,穿過花園中的主道,沿着房檐下兩排橘紅色的燈籠進入了堂屋,陶澍招呼僕人將火爐燒旺。
三人又將外衣脫掉分賓主坐定,剛一坐下陶澍便笑指着戴蘭芬說道:“畹香的學生可都成了皇上的香餑餑,皇上專門打了招呼,讓吏部把所有空缺都留下安置畹香的學生,還讓張際亮主持京師大學堂,現在西直門外正在大興土木,畹香這會是桃李滿天下了。”
戴蘭芬搖頭說道:“兄長此言差也,這些生員都是皇上的學生,如果不是皇上欽點,隨能送他們到西洋去。”說到這裡戴蘭芬又搖了搖頭說道:“這些生員極難管教,受洋人惡習影響頗深,在下擔心今後這些學生可是要出漏子。”
陶澍若有所思的說道:“現在朝中對皇上重用留洋生員也很有些看法,這些學子都是從西洋回來,會不會離經叛道很難說,再者皇上如此大量的重用一批人,會不會讓這些學子結黨成朋也是未定之數。”
戴蘭芬搖搖頭說道:“這些學子雖然受洋人影響,有些難於管教,不過其中大多是有着一腔報國熱血的人,在下以爲,這些生員雖有缺點,也不失爲可用之人。”
正說話間,屋外僕人將冒着熱氣的元宵湯圓端了上來。戴熙從坐位上站了起來望着湯圓喜笑顏開,陶澍讓僕人先遞給了戴熙一碗。戴蘭芬笑着責怪戴熙道:“在陶中堂前如此不懂禮帽。”
陶澍哈哈笑了起來說道:“不礙事,讓賢侄先吃,賢侄可是數年沒有償過這東西了吧。”
戴熙嘴裡含着半邊湯圓,那餡中核桃、芝麻、花生的香味甜甜的直往嘴裡鑽,美的戴熙捨不得一口吞下,見陶澍問起含糊的說道:“陶叔叔所言極是,比洋人的沙拉、果子醬這些東西好吃多了。”
陶澍雖然不知道沙拉是什麼,不過也猜到是洋人的菜,看着戴熙的吃相,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吃完元宵湯圓已經是深夜,窗外冷月清輝,一株老梅在月光下傲然綻放。打發戴熙先去睡了,兩人披上外衣走到了院中。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寒意透過皮袍鑽了進來,人也清醒了許多。
“現在朝中的許多規矩取消了嗎?”
陶澍笑了起來,這戴蘭芬的脾氣依舊如此直來直去,雖然兩人是無話不談的老友,可畢竟都在朝中爲官,如此捅破一層本不該捅破的紙,也是有些忌諱的,不過也正因爲如此陶澍才更喜歡和戴蘭芬來往。
望着灑下一地銀色光芒的院子,陶澍沉吟了半響答道:“有聖上在朝中大小官員都有所收斂,風氣蔚然一新。只是此路不通另有捷徑,這人嘛都是活的,蝙蝠在陽光下不能生存,還不能在暗洞裡活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