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 103. 雨欲來風滿樓
簡而短之的對話講完,兩相掛線,兩相頹然!
顧盛弘茫茫然望着波濤洶涌的海面,想他縱橫商界四十幾年,何曾有過現在這一刻的狼狽?造孽啊!
顧西爵重重靠往皮椅裡,渾身軟而無力,刺骨般的寒氣由腳板底直透心窩!
他害怕老爸從此被迫亡命天涯,他害怕那個不爭氣的同父異母二哥從此不能再回來臺灣吶!
新年剛開始,便是骨肉分離,教他如何不徬徨?不惆悵?不憂傷?
然而,過了一會兒,他還是強打起精神,告誡自己要冷靜,鎮定!
第一步,要好好跟奶奶說老爸的事,這事兒還得儘量不得外泄!
明天的度假自然是湯泡了,想到樑歆,他心情頓時煩鬱。
還想給她一個充滿快樂的假期,想跟她好好享受生活,現實卻那麼殘忍,把這一丁點的期盼都剝奪了。
他打電話給她,心裡滿滿的凝重和心疼:“老婆,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和奶奶說,你悄悄去找她就說我找她,不要讓別人知道,然後和她一起去銀禧酒店喝下午茶,我會過去那裡找你們。”
樑歆聽出了他話語裡的不尋常,但她不敢多問,輕聲應了他,結束通話後照他吩咐去做。
這時候正是中午時分,她等吃過飯後,何美錦和蘭嫂帶了顧北航回房間睡午覺,而蓮嬸又去廚房張羅的空隙,小小聲把顧西爵的話傳達給顧老夫人聽。
顧老夫人臉色微變,緊張地抓住她的手,老眼看定她卻說不出話,只重重一點頭。
兩個女人默契地回房換了衣服,對蘭嬸吩咐備車,說要一起出外購置東西就出了大宅的門。
商務車內氣氛壓抑,顧老夫人和樑歆緊抿了脣,誰也沒有說話,其實她們都心亂的忙於猜測,又不敢亂髮表意見。
到了銀禧酒店開了間貴賓房,她們倆坐在那裡,心急如焚,只等顧西爵到來。
等了十幾分鍾,終於盼來了他,顧老夫人急不可耐地拉住他的手追問。
“奶奶,爸爸上船了。”顧西爵啞聲說道,俊臉一陣抽搐。
顧老夫人瞪着他,深知“上船了”那三個字意味着什麼!
她唯一的兒子呀!上船了?!
頹敗地跌坐進沙發裡,像是身上的所有力氣全部抽空了,老臉一陣煞白,險些暈厥過去,嚇得顧西爵和樑歆一左一右抱着她喊叫。
“沒事!我沒事!”死灰樣的眼底迸出一縷光來,她深吸一口氣,拼着勁兒安撫孫子和孫媳婦。
盛弘和南海已經成功出逃,還好,不是嗎?!這種關鍵時刻她絕不可以先倒下去!!!
見她緩過氣來,顧西爵和樑歆才稍稍放下心,樑歆急急去給她端了熱茶來,她喝了一口,氣色漸好。
“小歆,你到房外面守着。”顧老夫人吩咐樑歆。
“是。”樑歆急忙走出去關上門,給他們祖孫倆把風。
顧老夫人抓住顧西爵和手腕,低聲說:“這事情先不要說出去,連家裡人都是,能瞞到幾時算幾時。”
顧西爵點點頭:“好,我覺得這樣好,我爸這是去了菲律賓的朋友那裡先躲着,至於是哪個朋友他都沒告訴我,二哥那邊我更是不知道他去哪了,但這麼一來也確保了他們的行蹤不會外泄,奶奶,我們統一口徑說我爸公幹去了,但是大媽那邊……”
“她那邊由我來頂着!”顧老夫人斷然道,然後又問:“你詳細說你爸是怎麼回事。”
“我突然接到我爸的電話,第一次他說去碼頭了,我馬上知道是什麼意思,他掛線後隔了一個小時再打第二次來,說二哥那邊也知道了這事,然後他說是喬叔叔把吳雄被抓捕的事告訴他的,他當場就決定先離開這裡去菲律賓避避風頭,叮囑我要好好打理集團的事。”顧西爵緩緩說出經過。
蒼老的眼眸深幽哀怨地看了一眼孫子,顧老夫人慾哭無淚,深深地牽掛着倉促出逃的寶貝兒子,他可是她的心肝肉尖啊!
“奶奶,爸爸會沒事的,一知道消息就走,他和二哥都會平平安安的,您放心!”顧西爵抱緊她,安慰她。
是啊!顧老夫人重重地點點頭,這麼快就逃出去了,一定會平安無事!
“喬勝明那邊,我們靜等風聲再跟他透透消息吧,不能恩情還沒回報就連累人家呀!”她嘆着氣說。
“嗯嗯,我知道。”顧西爵輕應着。
“看吧,現在只能放眼看着,看事態如何演變。”經風打雨這麼多年,顧老夫人的理智很快就恢復過來了,她幽幽的閃動眼眸。
兩祖孫交流過後,顧老夫人讓顧西爵將樑歆叫進來,向她略略說了一下顧盛弘和顧南海都涉案的事情,再三叮囑她不要向外人談及這事。
樑歆當然保證自己會守住秘密,顧老夫人便和她一起離開銀禧,回大宅去。顧西爵等她們走了之後,再自行離開。
坐在商務車裡,樑歆望着窗外飛掠而過的景物,一張小臉微微泛白。
現在總算明白了前陣子自己的心爲何不安,爲何愁悶了,原來山雨欲來風滿樓!
人,就是動物,對一切環境變遷都有一種預知的能力!她分明就預感到會有大事發生,只是不知道事情會演成什麼樣子!
渺小,她自感就像一粒粟,任由歲月碾磨成粉,或是被風雨摧殘,根本無力反抗一二。
怎麼辦?顧家現在這樣怎麼辦?
顧老夫人並沒有完全告訴她,顧盛弘和顧南海究竟犯了什麼事要如此倉惶出逃!也沒有說是誰通的風報的信!更沒有說顧家父子逃到哪裡去了!
她這個身爲顧家媳婦的人已經如此不安了,他,顧西爵,既要扛着顧氏集團這座大山,又要擔心父兄安危,他就更別說了,要擔起雙重的壓力。
用手機上網搜索,果然鋪天蓋地都是關於前任市長吳雄被抓捕的消息。
“小歆哪,以後你要多留意西爵的飲食和身體狀況,我們顧家就全靠他來支撐了!”顧老夫人喃喃吩咐她。
“我會的。”樑歆應着,揣好手機。
回到大宅,當晚,家裡人只見顧西爵一人回家,不見顧盛弘的蹤影難免會問,顧老夫人閒適淡然地說:“盛弘出差了,去了斯里蘭卡,西爵也公事繁忙,連度假都要取消,小歆啊,等忙過這陣子,奶奶也送你一個蜜月之旅。”
“謝謝,奶奶。”樑歆擺出笑臉,配合她老人家演好這場戲。
“盛弘怎會這麼突然去了斯里蘭卡?”何美錦是最懷疑這說法的人,顧盛弘從來都是一有動靜就向她報行蹤的呀。
“媽,那邊的合作商指定要他去簽署文件。”顧西爵定定望着媽媽。
“……”何美錦閉緊了嘴巴,意會了兒子眼神裡的深意。
長房那邊的人在節日裡各有各玩,都沒有人過來坐,連李智秀都留在右樓裡照料一羣孫子孫女而沒有過來中樓這邊,這省去了顧老夫人的解釋。
各懷心事吃完晚飯,樑歆和顧西爵陪顧老夫人和何美錦坐在廳上看電視,都默契地避開播放新聞的頻道,大約熬到九點多,顧老夫人和何美錦回房間休息了,他們纔回到臥室裡。
“累了吧?我幫你揉揉。”樑歆拉顧西爵到牀頭靠好,她跪在牀上幫他按揉太陽穴,然後是按捏肩肌。
“差不多了,行了。”顧西爵伸出臂膀摟緊她。
樑歆埋首在他肩窩裡枕着,貪戀地嗅着他身上飄漾的薄荷氣息,她的手兒順捋着他髮腳,那種濃濃的溫柔撫慰,令顧西爵不由得順勢收緊她的纖腰,側過頭重重吻住她。
這個吻,他帶了悲情,不像那種激情四射的,反而像是尋求安慰。
任由他吻了個夠,她才輕輕掙開他懷抱,一對水汪汪的美眸泛着疼惜,她啞聲說:“累了,太辛苦了,要記得跟我說,好嗎?”
“唔,別擔心!”他低低應了,又反安慰她,一雙深眸凝定她,撫上她的臉頰再吻了一吻。
一天又一天過去,外面的風聲一陣緊過一陣,甚至有點觸目驚心感。
事關,被吳雄案牽扯的豪門世家,一家一家地被挖了出來曝光於人前!
顧老夫人、顧西爵、樑歆這三個知情的人看了新聞後,理所當然地心驚膽顫!
什麼時候輪到他們顧家頭上?什麼時候檢總長會帶人登門實施抓捕?想想便吃不安寢不寧!
饒是這樣,顧西爵還得頻頻出差到斯里蘭卡和大陸那邊去,因爲兩邊的港口投標項目正式啓動動工了,還有發電廠的項目也即將上馬。
過了元宵節,顧家裡長房那邊的人察覺到不妥了,尤其是顧西爵都去了公幹,那顧盛弘爲何仍不見歸來?還有,顧南海也沓無音信,報平安的電話都沒有打回家啊!
按捺不住,李智秀帶同大兒子和三個女兒一起來找顧老夫人問個究竟。
顧老夫人見瞞不下去,便要蘭嬸摒退所有傭人,還讓樑歆守在門外,才簡單直接地將顧盛弘和顧南海涉案一事說出來。
霎時間,全家上下都驚呆了,李智秀和何美錦的眼淚立刻流個不停。
李智秀嚎哭着追問:“媽!媽!嗚嗚嗚~~盛弘和南海都逃去哪了?”
“不知道。”顧老夫人忍着痛,力持平靜地回答。
“您怎會不知道?”李智秀眉眼一跳!她真沒想到家婆的態度是那般冷漠哦!
不過,她好像明白過來了,擡手一抹眼淚,恨恨地說:“是不是西爵知道都不告訴您?他早就想着把我們顧氏據爲已有!所以趁着父兄雙雙不在的情況下——”
“啪!”顧老夫人大力一拍茶几面!脾氣徹底被這個長房媳婦給激了出來!
她大聲怒斥:“什麼叫雙雙不在?!盛弘和南海好端端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裡呆着呢!你說話給我小心點!”
從來沒有被家婆這麼斥責過,李智秀臉色劇變,一臉受傷地看着顧老夫人,嘴巴張大不曉得說話。
“你們給我清楚!”顧老夫人蒼白但凜然的眼眸一掃掠衆孫們,中氣十足地訓示:“這事情不得向外宣揚!包括你們的孃家和婆家一大串親戚朋友,不許透露一個字,要是有誰膽敢說出去,別怪我跟他斷絕關係!!!”
末了,她目光一橫何美錦:“不要哭!我們家的男人還好好的呢!我們的顧家還好好在這裡呢!你們個個給我打起精神來過日子,行事要低調,出外要小心,知道了嗎?!”
“是!”一大家子人齊聲響應她。
“行了!西爵正忙得有家都沒時間回呢!你們也是,該幹嘛就去幹嘛!別在這裡跟我說些閒言碎語的!誰有那個大本事也可以跟我申請去獨挑大樑,我沒有不準的道理!”顧老夫人眼角一厲李智秀,這話分明是說給她聽的。
“奶奶,我曾經答應過爸爸,考慮要進駐集團的法務組,現在我們家遇上了這事……我覺得我有責任去助西爵一臂之力!”顧東遠乘機站出來說話。
“……”顧老夫人的精明眼盯住顧東遠好一會兒,一頷首:“好,回頭我跟西爵去說,你肯進集團裡幫忙他一定會歡迎的,打虎不離親兄弟嘛!”
長房的人聽了這話,不約而同都鬆了口氣,爲公爲私,顧東遠進駐集團都是好事一樁!
守在門外的樑歆聽了,心裡卻是另一番滋味。
這顧東遠進顧氏集團,是添亂呢還是幫忙,現在來作判斷都是爲時過早。
唉!屋外寒風瑟瑟,怎麼她竟覺得低氣壓逼得她透氣都艱難呢?
春節,就在顧家的一片愁雲慘霧中悄然過去。
這天臨近中午時分,顧老夫人接到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她不敢不接,生怕這是兒子或者是南海打來給她的,連忙接聽了。
“喂?哪位?”她小聲探問。
“伯母,是我,勝明。”對方壓低了嗓音,報出了身份。
“哦,哦!你好!”顧老夫人忙不迭地打招呼。
“伯母,我想跟您和二夫人談談,不知道你們現在方便嗎?”喬勝明問道。
“可以,方便。”顧老夫人連連點頭。
“那好,我稍後把地點發簡訊給您,我們面見再談。”喬勝明簡單的說明,很快掛了線。
顧老夫人拿開耳邊的手機,這才曉得呼吸,喬勝明求見,顯然是另有機密消息再次向顧家透露了!她親自去找到何美錦,拉她到自己的房間裡密談,兩婆媳等喬勝明的簡訊傳來。
之後,何美錦就把北航交給樑歆和蘭嫂照顧,她和顧老夫人馬上出門去。
她們倆都有自己的專屬座駕,但她們同乘一輛,另一輛做個樣子掩人耳目,駛出市區後還兩輛車分開來兜圈兒,確保沒有人跟蹤。
到了大酒店,上到貴賓廳,喬勝明早已在那裡恭候她們倆,略略寒暄過後,三個人坐下來傾談。
顧老夫人看着喬勝明,輕聲道謝:“謝謝你啊勝明,真是大恩不言謝了。”
喬勝明搖搖頭,誠懇地迴應:“侄子我只是做了點力所能及的事,伯母別放在心上!”
“不是的,要是沒有你的襄助,我們家的……他們哪能及時躲開啊!”顧老夫人有點哽咽了。
“嗯嗯,伯母您保重。”喬勝明連忙抽來紙巾給顧老夫人,一旁的何美錦也輕拍她的後背。
“好,好,我沒事,喬勝你說,什麼事我都能挺住的。”顧老夫人果斷地擦乾眼淚,睜着眼看定他。
“實不相瞞,這次的事件牽涉重大!要不是寶琳的乾爹程平軒及時報情況給我,恐怕我也愛莫能助!”喬勝明說了話頭,靜默一會兒,看着顧老夫人和何美錦臉色變了才繼續往下說:“現在是程平軒在裡頭拼了勁兒替盛弘兄和南海壓着,檢總那邊纔沒採取行動上你們顧氏集團封存資料!”
顧老夫人的手劇烈一抖,緊抓着喬勝明的手腕說:“勝明,請再幫幫我們吧,儘量把事情壓住,你需要什麼儘管跟我們說,我們全力去辦到!”
“伯母,這已經不是財力可以控制的範圍了!我就直接說吧,我跟程平軒是堂兄弟,他是小時候就過繼了給程家做兒子的所以才姓程,我和他感情深厚,可是我們從來不對外提及我倆之間的關係,他家沒有女兒,對我們家寶琳視如掌上明珠,乾脆就認了寶琳做乾女兒,昨天我問過他的意思,他說只有親人才值得拼上前程和性命幫忙啊!”喬勝明擺出一副摳心掏肺的樣子。
顧老夫人跟何美錦茫然地對望一眼,面面相覷之餘心底涼透。
人家說,只有親人才值得拼上前程和性命!那他們顧家跟喬家並非親戚呀!
喬勝明飛快垂一下眼瞼,勉爲其難地說:“我堂兄這樣說,他也是有他的顧慮和道理在!我就想了一宵,你們家西爵要是能和我們家寶琳結上姻緣,程平軒一定會盡他全力來保全盛弘兄和南海的!”
何美錦身子一凜,衝口而出:“可是,我們西爵——”
顧老夫人手疾眼快地一把捏住她的手腕,成功阻斷了她的話,並且飛快向她使了個眼色。
何美錦默默垂眼,抿緊脣皮,不敢再吱聲了。
喬勝明有見及此,悄然勾脣冷笑,魚兒就此上鉤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