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自己還深愛的前任戀人,或許是最撓心又尷尬的事情。因爲見到他,你的內心會有那麼一點兒歡喜,可是,卻又因爲已經分手,你們不再能夠如從前一樣,自由談笑。
這樣一個平安夜的晚上,林希一個人練了很長時間的球。而裡面那個人也就安靜地坐在玻璃門裡面,朝她靜看了很長時間。
她沒有走進去,他亦不曾出來。兩個人只是隔着幾十米的距離,和一道玻璃門的阻擋,靜靜地度過了幾個小時的時光。
兩人彷彿近在咫尺,卻又像隔了千萬重山水。
一直到林希握杆的右手臂酸楚得擡不起來,她才放下了球杆。她想着,這樣也算有人陪她過了平安夜了,這樣,也好。
她一直沒有再回頭朝玻璃門裡看,只是默默地穿上了厚外套,然後提上了她的購物袋,頓默地駐足幾秒,轉身便去結賬準備離開。
俱樂部的陳老闆素來精於察言觀色,他看了一晚上林希與許牧原之間的暗涌,心知兩人一定是生出了什麼誤會他不便打探,便只客氣地與林希道別並歡迎她常來。
林希還是熱情親切地笑,就如同往常的她一樣。沒等她走多久,包廂裡的許牧原也站起身來,穿上了外套與大衣,然後收拾了球杆走出來。
陳老闆立即迎上去,笑着問道:“許先生,您覺得這杆子還好用吧?”
“很不錯,非常上力。”許牧原點點頭,如實回答。但也不肯多說點兒什麼,就徑直走到前臺去結了賬,然後便要離開。
陳老闆吩咐前臺打了折,然後親自送他走到門外電梯口,忽然說了一句:“林小姐今天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啊。”
“哦?”許牧原擡起臉來,他的眼睛幽深暗黑,讓人洞悉不了其中的真正含義。
“啊,再見,歡迎您再來!”陳老闆立即收住,向許牧原告別。
許牧原淡淡地點頭,獨自走進電梯裡,有一些心緒不寧。
就連陳老闆這麼一個外人都能看出林希的心理,更何況是他呢?
他一直都明白林希的孤勇,也清楚她自我療傷的能力。她像某種動物一樣,不願在人前展示自己的傷口,卻只能在一個人偷偷躲起來的時候,自己舔着流血的傷疤。
許牧原走下樓下去,街道上早已沒有林希的身影。只有一對一對的小情侶熱鬧的從他身邊走過,他們大多手牽着手,或者是男生摟着女生的肩,幸福地朝前走着。偶爾能聽到小女生撒嬌般地問:“你說,你有多愛我?”
許牧原想聽聽那些年輕男孩子的答案,可他們已笑着走遠,讓人聽不太真切。他想着,若是林希認真問他:“許牧原,你有多愛我呢?”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愛你,勝過我生命中的一切。”
可是,他卻沒有機會這樣對她說。他甚至都無法給林希一個承諾,她還要等多久才能聽到這句話。
而此時,林希一個人提着幾個購物袋,坐上了最後一班回家的地鐵。
地鐵上人不怎麼多,林希找了個有扶手的地方坐着,然後微微倚靠着座椅閉眼養神。一兩分鐘後,地鐵廣播開始播報到哪站了提醒乘客注意下車。林希沒有睜眼,仍然保持姿勢靠着椅背。
車廂裡忽然變得有些吵鬧。林希睜開眼,看到有幾個中年男人上了車,邊找位置邊說着話。
“你們聽說了嗎?這次動靜實在是太大了!估計不少人要遭殃了!”男a率先在林希對面的橫排位置坐下,其他幾個人也跟着坐了下來。
“據內部消息,已經有人被內部審查啦,不過還沒有公開消息。你們知道,這種事情總會一波驚起千層浪的。”男b跟着附合。
“我們國家早就應該這樣啦!別看這些上邊的事兒離我們小老百姓很遠似的,可是你想想,它還真跟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呢!”男c一臉肯定的表情,彷彿很是支持高層的英明決策一樣。
林希聽了半天才大致明白他們在說什麼,又聯想到近日來偶爾在新聞上看到的不少貪和腐官員落馬的消息,瞬間也感受到了城裡這股灼人的氣氛。
她忽然想起來,許牧原的父母身居要職,程強的父親官居高位、他的小姨和小姨父級別不低,就連陸巖的父母似乎也是某中層領導。到了這一會兒,她再怎麼笨,再怎麼不關心時事,也能明白之前程強對許牧原說“現在局勢很緊張”是什麼個意思了。
林希的心裡忽然有一絲驚喜。她忽然想到,許牧原或許只是幫助他的父母完成什麼事情,才突然變得如此沒有人情。那個圈子的事情她不懂,可是,許牧原曾經的感情,她至少還是認真相信過的。
這樣想着,她的心裡便又存了一絲幻想了。
第二天是聖誕節,恰逢週末。林希一大早起來,醞釀了很久,纔打通了許牧原的電話。而此時,許牧原正和趙擬在他的辦公室商量着什麼,辦公室也還有其他人在。他看着手機上顯示的那一串數字,心眼頓時向上提了幾下。
“喂。”最終,許牧原還是雲淡風輕地接起,就像接一個廣告電話一樣。
“許牧原,”林希的聲音聽起來很急切,“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沒有告訴我?是不是不好說?”
許牧原停頓了幾秒,眼睛瞟過辦公室裡的那些人,心一沉便說:“我想你是想多了?我以爲我的行動已經是最好的說明了。”
他說得很絕情,就像從前的那些溫柔都是一場夢一樣。一個重擊下來,林希心裡纔剛剛燃起的一點兒幻想,就被立即擊打得粉碎。
這是她深愛的男人啊!
林希一個字也說不出口,馬上掛掉了電話。她的心覺得很痛,就像開始慢慢癒合的傷口乍一下又被猛然撕開了一樣。她歪在客廳的沙發裡,雙手捂住臉,拼命地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脣。
許牧原掛了電話便一言不發。身邊的趙擬明白他故意抹黑自己的苦衷,但也不好說什麼,只是說:“牧原,你今天處理完手頭的事兒,可得好好陪着我!”
趙擬一臉撒嬌的模樣,很像是那種胸大無腦的女人在男友面前恃寵而嬌。許牧原的臉柔和下來,輕輕撫了一下她的頭髮:“那是當然。”
沒用多長時間,許牧原就處理完了手中的病歷也查完了病房。這才帶着趙擬溫情甜蜜地離去。
一上許牧原的車,趙擬立即換了副嚴肅的表情:“我沒想到你們科室的人,也會是我們詢查的目標。”
許牧原打着方向盤,並未朝她看,嘴裡只是說:“嗯,所以一定要注意配合。”
兩人又商量了一陣,才朝他們的目的地駛去。許牧原暫時將心中對林希的歉意與愧疚壓下來,投入到了工作。
而就在林希差一點要將自己的的嘴脣咬破的時候,她的門鈴忽然響了起來。
她懨懨地穿上拖鞋,打開貓眼一看,就見到一張放大的滿是笑容的臉在貓眼外綻放。
林希開了門,轉身就往裡面走,也懶得打招呼。陸巖從門外跨進來,大聲說道:“噔噔噔噔,surprise!”說着便從身後拿出一大束嬌豔欲滴的花兒來。
林希看也沒正眼看那花,只自顧自地繼續躺在沙發上,繼續閉着眼。陸巖抱着花走過去,才發現林希一張小臉蒼白蒼白的,頓時嚇得放下花,就去探她的額頭。
“走開。”林希一把打掉他的手,“姐就想眯一會兒。”
陸巖明白她必定是心煩意亂,才肯在他面前露出這副模樣來,也就不打擾她,只是默默地把那美麗的百合花一束束拆下來,又找了個花瓶灌了水將花放進去。
過了好一會兒,林希坐起來,對陸巖說:“陸巖,你能接受我今天做一天真實的自己嗎?”
陸巖一聽這話,立即有心疼涌上來,他輕嘆一口氣,說道:“當然,林希,在我面前,你永遠隨意。”
林希懷裡抱着一個抱枕,她亂糟糟的頭髮垂下來,有幾縷落到抱枕上,顯得寂寞又孤獨。
“陸巖,我想我的爸爸媽媽了。”林希緩緩說出口。
陸岩心一緊,似乎有什麼東西提到了嗓子眼,就要噴發出來一樣。他立即嚥了咽喉,繼續聽林希說着。
這是這些年來,林希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提到自己的父母。從前他以爲,只要她不提,他在她面前的愧疚和罪惡感也就能少一些。
“你只知道我沒有爸爸媽媽,卻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離開的,對吧?”林希徑自說了起來,卻沒有注意到陸巖越來越暗沉的臉。
“他們是被火活活燒死的。火被撲滅的時候,只剩下了幾根還沒有化成灰的白骨。”林希的臉上帶着深深的悲愴,彷彿在回憶她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一樣。
“兩個大活人,當時怎麼就不知道要逃出來呢?就算是睡覺,也會被濃煙嗆醒啊,爲什麼他們那麼貪睡,不願起來?”林希像是在提問,卻又只是像在說給自己聽一樣。
陸巖咬着脣,一言不發地聽着林希的話。他看起來也很悲傷,彷彿大火發生的時候,他就在現場一樣。
“我恨我自己啊,”林希繼續說着,“爲什麼來不及趕回來救他們?爲什麼在路上堵了那麼久呢,要是我回來得早,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林希低下頭去,眼眶溼潤起來。
陸巖一驚,脫口問道:“你那天在做什麼?”
林希沒有覺察到他的反常,但還是順着他的話回答:“我那天……去市裡取我們的全家福照片了……回來的路上,公交車堵車了近兩個小時……”她的聲音喃喃的,如泣如訴,低沉又悲傷。
瞬間,複雜的情緒在陸岩心裡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