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站起來,一手扶桌子,一手緊捏成拳頭。她的眼睛因爲激動充血而漲得通紅,那眼神似利劍,犀利的落到陸巖身上。
“你說什麼?”林希開口,她的聲音因爲情緒的極不穩定而顯得跌宕,“火災……是你父母安排的?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說到後面兩句時,林希開始咆哮起來。
父母的意外離世一直是她心中的軟肋,也是最不能揭開的傷疤。她曾以爲那是天災,如此便也只能認命,可是現在,有一個人告訴她,那是一場*,叫她怎麼能不激動?
陸巖的神色也顯得很悲愴。他背靠在椅子上,似乎在痛苦的回憶着。聽到林希幾近咆哮的聲音,他睜開了眼,那眼角分明有淚滴就要落下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原因……”陸巖喃喃地說着,“我只是知道是他們所爲……”
林希還站在那兒發抖戰慄着,這個消息如晴天霹靂一樣,讓她半天緩不過神來,可是她的意識卻又是清醒的,既然已經知道父母是遭人所害,那麼她一定要將兇手繩之以法!
陸巖就像知道林希的想法一下,他咬了咬乾涸的脣,然後乞求似的說道:“林希,既然我告訴了你這個真相,就作好了打算,所以,我懇求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勸他們去自首,好麼……?”
林希的頭腦很亂,眼下飯是吃不下去了。她兩手撐着桌子,表情扭曲而痛苦。突然,她長長地“啊——”了一聲,就像要把心中那團火給吐出來一樣。她沒有答覆陸巖的話,只在自己用盡了力氣喊完之後,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沙發前,然後重重的歪了下去。
此刻,林希滿門心思的都在想着慘死的父母,根本無心顧及陸巖這多麼年接近她,究竟是爲何。陸巖走過來,在林希面前蹲下,他的臉上分明已有了淚痕。
“林希,對不起,對不起……我就是一個混賬,一個兇手,我對不起你……”陸巖伸出手去,輕握住林希冰涼的手,反覆重複着這句話。
林希沒有理會他,但也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這個消息實在太震撼,她需要時間來進行消化。
過了許久,陸巖站了起來,他忽然俯過身來,伸出雙手將林希虛抱在懷裡,然後附在她的耳邊說:“林希,我知道我沒有福氣再做你的朋友了,可是相信我,這麼多年,我對你的友情,一直是真心的。”
陸巖說出了心中沉積多年的話,竟真的感覺心上的石頭慢慢散去了一樣,彷彿在這一刻,他真的找到了重新做一個好人的路。
此刻的他,就像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成熟男人一樣,勇敢的面對着現實。他的眼神變得堅定,表情也從悲愴變成了誠懇。這樣的他,不再是從前那個哈韓哈到無邊的年輕人了。
過了許久,林希還是沒有說話。陸巖嘆了一口氣,慢慢站起來,然後伸出手來輕輕耷在林希肩上幾秒,才轉了身朝門口走去。
林希的頭腦裡,全是火災過後,老房子滿目瘡痍的模樣。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天的災後的樣子,她一個人,站在老房子附近,手捧着與父母的合影,看着救護人員將父母的屍體擡出來。而那張最後的全家福上,父慈母祥,而她,也像花兒一樣笑得燦爛。
她想到兒時與父母在一起時的幸福時光。即使她內心清楚,她並不是父母的親生女兒,可他們從來不曾虧待過她。即使他們過得並不富裕,也從不曾在物質上對她進行過苛刻。
他們給了她最完整的愛。只是一對普通的鄉下夫婦,只是兩個樸實無華的人,卻教會了她做人的原則與道理。
這樣的兩個人,怎麼會與a市的兩名官員有了糾纏和瓜葛?是什麼深仇大恨,非逼得那兩個人以如此殘忍的方式結束了父母的性命?
林希死命的咬了牙齒與嘴脣,那薄嫩的脣上立即涌現一道血痕來。她在心底暗暗發誓,一定要去揭開真相,還父母一個公道。
一旦作了這個決定,林希忽然就變得堅強了起來。彷彿心裡滋生出了一個信仰,一個期盼,等着她去一步步完成。
因爲事情的不確定性,極有可能會影響到她的正常工作,所以林希乾脆打了電話給上司杜經理,以身體抱恙而請求辭職。杜經理百般挽留,最後只批准了她停薪留職,並囑咐她身體休養好後儘快迴歸公司。
當天下午,林希就去了公安局。爲了保險起見,她去的是區公安局,而不是派出所。
她詳細講解了十年前的那場火災,以及她在路上遇到的堵車與目睹的車禍,另外提供了父母及自己的個人作息,請求警方以調查真相。
負責接待她的民警鎖着眉聽她說完之後纔回答道:“這個案子很難辦啊,一是過去的時間太久,我們無法取證;二是發生在t市,我們需要聯合當地的同仁進行協助調查,可能需要不少時間。但是不管有什麼進展,我們都會通知您的好嗎?”
聽到民警這麼一說,林希就顧不得陸巖拜託她的事情了,她接着就對民警說道:“其實,我最近知道了真實情況……那次縱火案的直接人物是陸城和李鸝。”
民警一聽到這兩個名字,立即大驚失色,他有些語無倫次的問:“你……說的是南城區的陸……副廳長?”
林希點點頭,眼神堅定道:“無論有什麼進展,都請你們通知我。”隨即便起身離開。
負責錄口供與記錄的這位民警嚇得臉上直冒冷汗,剛巧見到分局的局長從外邊進來,立即向局長彙報了這件事情。
局長冷靜的聽了一會兒,大致瞭解了事情的經過,卻沒有明着表態。當下政壇風雲莫測,萬一沒有站好隊,後果將令人不堪設想。於是,局長也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拍了拍下屬的肩膀,說道:“好,辛苦了,這件事情不勞你跟進了,我會親自負責。”
民警如同得到大赦一般,雙眼放光的點點頭。
可是,這個案子一壓,就壓了一個多禮拜。這段時間裡,林希又回到t市當地的派出所去請求查閱過當年的卷宗,可是據資料記載,她的父母林迪和喻晶晶是由於煤氣使用不當造成中毒死亡。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的信息。
林希知道,經手這件事情的人必是花心思抹去了真相,留下了這麼幾句憑空捏造的謊話。她一直等着a市分局的回覆,可是過了這麼些日子,卻毫無音信,林希這才驚覺到,難不成是因爲陸巖的父母職位太高,竟無人能撼動他們的地位?
就在這個過程裡,林希忽然接到一個電話,是程強的小姨徐雲打來的。
徐雲在打這個電話前,就已經得知陸巖父母陸城與李鸝操縱火災一事已暴露。邵禮初和徐雲當時都氣急敗壞,都過了那麼多年的事情,怎麼說暴露就暴露了?他們表面上答覆了陸氏夫婦一定幫他們想辦法度過難關,可是私底下一商量,最好的辦法卻是棄兵保帥。
林希對邵禮初和徐雲二人有着不少好感,因爲他們都是父母的“朋友”,所以她對他們也無端生出了幾分信任來。所以當徐雲的電話打來的時候,林希竟像看到了希望一樣,覺得自己替父母懲治真兇的事兒有了着落。
在電話裡,林希熱情地邀請徐雲到家裡來坐一坐。徐雲知道她是因爲何事,卻也不點破她,只是溫婉地接受了她的邀請。
徐雲一進門,見到這一間裝修得溫馨美麗的房子,忍不住讚揚了一句:“林希,你這兒真漂亮。”
林希微微勾了下嘴角,以示迴應。這些天來,林希像是瘦了不少,三番五次往返於a市與t市之間,卻又沒有任何進展,讓她實在心力交瘁。
“徐……阿姨,其實我……有件事兒想請您幫忙。”林希終於艱難的開口。
徐雲早就料到如此,卻還是假裝有些驚訝的樣子說道:“哦?什麼事兒?來,坐下說。”
林希和徐雲一人坐在一邊沙發上,面對面望着。林希垂眸幾秒,開始說正事:“徐阿姨,您是我父親的朋友,當年,我父母因爲火災而去世,您是知道的吧?”
徐雲不動聲色的回答:“我知道啊。唉,多好的兩個人,結果因爲煤氣中毒就這麼走了,多可惜。”
“不不不,”林希立即激動起來,“並不是真的因爲中毒,是有人故意陷害。”
徐雲立即無比驚訝的說道:“怎麼會?我們當時瞭解過情況的呀!你們t市都作了案報,是因爲中毒,怎麼會是有人故意陷害呢?”
林希低下悲傷的臉,聲音慢慢降了下去:“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背後涉及的人……竟然是a市的官員,所以……連公安局好像都不受理這件事,他們也總是在敷衍我……”
“a市官員?”徐雲顯得相當震驚,“說說看,都是誰?”
林希的聲音更加懊惱和無奈起來:“他們的名字叫陸城和李鸝,據說……陸城是副廳長級別……”
徐雲循序誘導:“那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情的呢?”
林希心思單純,沒有往深處想,便直接答覆了徐雲:“是他們的兒子告訴我的。他們有個兒子,名字叫……陸巖,是我的好朋友,他可能很多年以前就知道這事兒,最近告訴了我真相……”
這下徐雲心底便有數了。她一臉震驚地坐到林希身邊來,不可置信地撫着林希的後背道:“真是讓人不敢相信啊!青天白日下,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林希,你放心,等我回去跟你……邵叔叔說,我們一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林希立即擡起頭來,眼睛裡閃爍着感激的光,她伸了手去挽住徐雲的手臂,聲音激動道:“謝謝!謝謝您,徐阿姨,您和邵叔叔的恩情……我……我一定記在心裡……”
徐雲滿臉柔情似水的看着自己的女兒,她伸了手,去輕撫林希頭上的髮絲,聲音溫沉道:“可憐的孩子,這些年吃了這麼多苦……”
原本徐雲是想找個機會與女兒相認,並解釋當年爲何她會意料走丟的,可是形勢突然急轉直下,林希知道了她的養父母去世的真相,並請求自己協助調查。如果這個時候相認,林希一定會受不了的吧?徐雲在心裡默默嘆了口氣,壓下了所有她想說的話。
兩個人沒有聊太長時間。徐雲坐了一會兒,便急着要走。林希知道她位高權重工作繁忙也就不留她,只滿懷希望地將她送了出去。
徐雲一回到家,就立即向邵禮安講明瞭事情的來由。
邵禮初眼睛一揚:“你是說,老陸的兒子?他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情?”
“我哪兒知道啊,可能是不小心聽到的?”徐雲猜測。
“不管怎麼說,是我們作出決定的時候了。”邵禮初重重的嘆了口氣,然後若有所指道。
徐雲明白他的意思,於是立即去打電話通知陸巖父母前來商量此事。
陸氏夫婦二人到得很快,他們滿面焦急,就像等着宣判的犯人一樣。一見到邵禮初和徐雲,他們就開始懺悔:“邵部長,對不起……是我們的錯,我們沒有看好兒子……”
“行了行了,”邵禮初手一揮,有些不耐煩,“事情都這個樣子了,我們總得解決。免得捅到新聞輿論處,有好事者去探究深度,就麻煩了。”
“是是是,”陸城立即點頭哈腰,“邵部長,您說,讓我怎麼去解決?”陸城說這話時,心裡還是充滿了期待的。畢竟,這麼多年來,在他身後站着的,可是堂堂的邵部長和徐部長。
“老陸啊,這事兒麻煩啊,眼下只有一個好的辦法。”徐雲溫和的開了口,對着坐在一旁的陸城說道。
“您說,您說。”陸城已作好了心理準備,花錢去疏通關係找兩個替身什麼的,對他來說不是什麼特別難的事情。
“你也知道,眼下城裡乃至全國都是什麼局勢,上頭每次隨便說句話,都能讓人人心惶惶啊。我和老邵的想法一樣,只是可能會委屈了你們……”徐雲說得懇切,似乎真在爲陸城夫婦着想一樣。
“不委屈不委屈,您說吧,需要我們做什麼……”陸城接口。
“我們就想着,你們先把這事兒認了,等這次的風暴一過,我和老邵立即想辦法讓你們出來……”徐雲終於說出了心裡話。
陸城夫婦立即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們好歹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知道邵禮初和徐雲這樣說意味着什麼。
棄兵保帥的事兒在過去十年,他們也做過不少,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次竟然輪到了他們自己頭上。
李鸝立即激動起來:“徐部長,求你……救我們啊,當初我們也是因爲……因爲你們的要求才去……”她說這話的意思很明顯,是提醒邵徐二人知道,他們纔是真正的幕後黑手。
徐雲並沒有表現得很激動,只是心平氣和的說:“是啊,我和老邵這些年良心上也不好過,但是你們想啊,如果我們都完了,那事情就沒有退路了,如果只是先委屈你們一陣,我和老邵指不定還可以去求我姐夫程國棟,到時候,事情就會有轉機了。”
徐雲說這些話,表明她已成竹在胸。她知道,陸李二人已無退路可走,必將會如從前一樣,聽從自己的吩咐。
果然,陸城擡起喪氣的臉,聲音微弱道:“那……就有勞邵部長和徐部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