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許牧原紳士地付了賬。看着餐桌對面吃和腰肚渾圓的林希,他竟然有一種天長地久的感覺。
“需要我送你回去嗎?”許牧原面色溫醇地問。
“不不不,”林希擺擺手,“不用麻煩,我準備去逛街買一些東西,也正好享受享受這好天氣。”林希俏皮地做了鬼臉,彷彿這世間煩惱均與她無關一樣。
“也好,我也要回去詢診了。”許牧原說着便站起來向林希告別,隨即便邁開長腿朝門外走去。那轉身的背影過於清逸瀟灑,讓林希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林希有一瞬間發愣。這是二十五年以來,她一次想到這個問題:爲何她的青春和別人不一樣?
爲什麼她無法和別的少女一樣,在父母的溫情關愛裡成長;爲什麼無論在哪所學校,她都必須強迫自己拿到第一名;爲什麼她從不曾和別的同學一樣,在如花的年紀享受過戀愛帶來的美好;甚至爲什麼,到如今爲止,她竟連幾個真心的朋友都沒有?
有一些事情,想起來就會止不住心痛。林希立即打住自己的思緒,咧開嘴給了自己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自言自語道:“小希希,去購物咯!開心吧!”
林希沿着醫院的街道往回走,一路上有不少的繁華商場。許是週末的緣故,街上的人非常多,林希就摻在他們中間,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着。
有幼小的孩子的哭聲,然後年輕的媽媽正在哄着;有熱戀中的情侶十指緊扣甜蜜地路過,相視一笑間,盡是數不盡的溫柔;也有閨中蜜友們嘻笑着走着,熱鬧地談論着當下最時尚的偶像明星。
林希衝他們的背影笑笑,然後拐到商場裡去購買初冬款的服裝。
或許是林希今日的穿着打扮與這高檔市場的氛圍有些格格不入,有好幾家門店的導購員都不怎麼搭理她。想來也是,對一位根本沒有錢購買本店服裝的顧客花那麼多口舌,確實是作無用功。
林希也不氣惱,只顧自己慢慢地挑選着。她本身就是高檔服裝出口公司的業務經理,可能有些職業病了,對於看中的衣服都會非常仔細的查看,這麼一來,讓更讓人覺得她是來打探情況的。
有一名剛剛換班出來的導購員看到林希在挑選服裝,立即熱情地走出來接待。
“小姐您好,您眼光真好,您手上拿的這件棉大衣是纔出來的新款式,賣得也是非常好的,不過——”
林希聽多了這樣的讚美辭,也不說話,只衝導購笑一笑又繼續前後翻看。
那導購接着說:“這款棉大衣恐怕不太適合您,雖然我看您好像很喜歡,這款大衣價格也很高,如果您買下來對我也是很有利的,不過我還是想說,這款衣服過於豔麗,和您清新的氣質有些不符了。”
其實林希早知自己不適合這件大衣,只是想認真看看它的款式設計,說不定能找到些靈感好與公司的設計部去分享。a市的富太太們與富家千金比比皆是,有錢人也總是願意在身上穿一件讓人一看就知道她很富裕的衣服的。但林希沒有想到碰上了這麼個說實話的導購,不由得擡起頭朝她多看了幾眼。
“那麼,你覺得哪些衣服適合我?”林希擡起清澈純粹的眼睛,一臉求知似地問道。
導購帶着她來到另一排貨架,然後挑選了一件新款出來說道:“您個子高,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麼都好看,但因此更要選一些與您氣質相符的衣服,您看這幾件雖然素雅一些,但我覺得和您很配。”
林希看了一眼導購手中的衣服,果然是很對她的味口。於是歡天喜地地脫了自己的外套然後試穿,站到鏡子前的第一眼,就讓她自己看愣了眼。
鏡子裡有一個高挑美麗的女孩,穿着一件淺灰色的冬款棉大衣。那大衣長至膝蓋上方十公分處,襯得她的身型更加修長靚麗。她的肩膀比較窄,可是不需要墊肩她就能撐起這件衣服的肩上氣質。前門襟處有一排不規則的黑玉石釦子,如寶石一般一顆一顆向下延伸。
……真的好美。林希無比自戀地欣賞着自己的美麗,身旁的導購併未趁熱打鐵地勸購,只是面帶笑容安靜地站着。
林希終於臭美夠了,才把衣服脫下來,然後衝導購甜甜地一笑:“小姐,包起來吧,就這件了。”
“好的,這邊請。”導購小姐接過林希手中的大衣邊走邊說。
導購小姐掃了條碼,溫柔地說道:“小姐,這一件是三萬二千塊,請問您是刷卡還是付現金?”
林希眼睛都沒眨地說:“刷卡。”然後遞上了自己的卡,頓了幾秒她又對導購員說:“小姐,能給我一張你的名片嗎?”
導購員立即滿臉笑容雙手遞上一張自己的名片,然後又接着打價格。
於微。這是名片上的名字。林希微微一笑,默默想着說不定什麼時候會請她幫上忙什麼的。
一整個下午,林希買了不少東西。大包小包的提在手上,很有收穫的滿足感和成就感。女人是天生需要購物的,不僅是爲自己添置東西,更需享受在購物過程中帶來的愉悅感。
最後實在累得走不動了,林希纔打了個車回了北園小區。
晚上,她隨意吃了些東西,然後開了電視。晚間新聞裡在播報着近幾年國家的打擊貪和腐的成績,順便還提出了一些典型的案例。
國家大事她不太懂,也覺得離自己非常非常遙遠,所以並未有太大的興趣。倒是隨後的新聞裡又出現了那一位女新聞發言人,就某些問題正作着發言辭。林希又朝她仔細看了幾眼,還是覺得眼熟,卻仍然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便只好不再想,換了頻道開始看綜藝選秀節目。
看電視看得累了,林希才舒服地歪到牀上去睡覺。這一覺又轟轟烈烈地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起牀時,林希才發現家裡停水了。她用礦泉水洗了臉刷了牙,準備出門去吃個早午飯,順便到理髮廳整理一下亂糟糟的頭髮。隔窗望了一眼外面的天氣,看起來有點冷的樣子,林希便從衣櫃裡拿出昨天才買的那件新大衣,揹着包就出了門。
小區的大門外就有不少吃飯的店子。林希隨便找了一家,吃了一份米飯和幾樣南方菜,便去了不遠處的理髮店。
林希是這家店子的老主顧,也是這裡的金卡會員,一進門就有熟悉的髮型師迎了上來。
林希一甩頭,豪邁地對着髮型師說:“來來來,洗個頭,然後……吹個十八歲姑娘的髮型。”
髮型師也才二十幾歲的樣子,哈哈笑道:“姐啊,又要換男朋友了?”
林希一拍大腿:“哎喲喂,你咋就那麼清楚呢!這一次,姐準備找個大學生,能不能駕馭可全靠你這髮型了啊!”
“放心吧姐!”髮型師答道,然後又轉身喊了一個洗頭部的員工過來吩咐道:“你先幫希姐洗頭。”
洗髮部在裡間,並列放了好幾張躺式洗髮牀。林希找了個靠牆的位置,然後鬆開馬尾躺了下來。洗頭髮的小弟按得太舒服,使得林希又睏意襲來,忍不住打了個盹兒。那小弟也不打擾她,只顧慢悠悠地按着她的頭皮。
大約過了半小時,那小弟才叫醒林希:“小姐,去吹頭髮吧。”林希這才猛然驚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提起包走了出來。
髮型師已經在等了,一見到頭上包着乾毛巾的林希出來,立即拉開了他的專屬座椅。林希乖乖地坐上去一動不動,等着髮型師吹頭髮做造型。
髮型師還在用乾毛巾擦拭着林希頭髮上的水漬,正好又有兩位客人走了進來。那兩位客人邊走邊交談着,a說:“是不是因爲停水了啊?”b說:“不清楚,反正消防隊還沒有到,那樓中間那兩層都燒起來了!”
店裡有認識那兩位客人的髮型師立即迎上來問:“兩位美女,你們說哪兒燒起來了?”
a答道:“就是我們北園小區裡邊啊,有一棟樓中間都燒起來了,聽說是一羣年輕人在家開派對,在陽臺上搞自助燒烤結果引起了火災。”
又有人問道:“哪一棟樓啊?”
兩位美女中的b說道:“就是我們前面那一棟,15號樓,不知道是五樓六樓還是六樓七樓。恰好又停水了,沒法滅火,聽說已經報警了。”
林希那邊的髮型師吹風機還沒有開,所以她自然是聽到了這段對話。15號樓?林希心裡一驚,立即讓髮型師停住了手,匆忙站起來說道:“我回去看看,你直接劃卡。”說完便急忙衝了出去。
一出門,果然就見到小區裡有濃煙正在往上升。不遠處有忽遠忽近的消防警笛聲傳來,不少不知情的羣衆正聚在一起指點討論着。
林希急衝衝地往自己家跑去,五分鐘以後,她果然見到自己住的那棟樓中間第六樓的陽臺已被大火灼黑,那火勢正向七樓蔓延上去。
樓外圍了不少小區裡的住戶仰頭看着那還在不斷燃起的明火,小區的物業保安隊充當了臨時的消防員,正在對樓裡的居民進行疏散。不少住戶用溼毛巾捂了鼻子,相繼從樓梯裡跑出來。
林希的心猛地下沉,就像瞬間掉進了無底的冰窖一般。她來不及思考,一點一點艱難地從人羣中突圍出來,就往大樓的樓梯處跑去。
有保安見到這名女人還在往大樓裡衝,不由得大喊:“小姐!小姐!你不能進去!危險啊!危險啊!”可是林希根本沒有聽到保安的呼喊,只顧着往裡衝。
這時候消防車終於到了。十來個消防員迅速從車上下來,牽起了滅火裝備和管道。
樓道里還有不少因聞煙逃生下來的居民,正匆忙往下趕。林希逆向而行,走得無比艱難。可是那一刻,她的心裡無比堅定:她一定要上去,一定要搶救出她最珍貴的東西。
大火還在蔓延,可時光彷彿停在了那一刻。林希彷彿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家門外,沒有一滴眼淚。
終於到了家門口,林希掏出鑰匙開了門。一開門,屋內重重的濃煙味就撲面而來,薰到了她的眼睛,嗆到了她的鼻嗆與喉嚨。她管不了那麼多,直接就往裡面衝。
客廳裡已經有些東西燒了起來,正是深秋乾燥的季節,那火燒得旺盛。陽臺上的花草窗簾更是已經變成了灰燼,室內易着火的物品也相繼燃燒着。
林希穿過那些明火,來到房間打開櫃子翻起來。終於,她找到了那一件她最珍貴的物品,露出了絕美的笑容。
可是那一刻,她卻重重地倒了下去。
外面的消防員們升起了雲梯,開始了緊急滅火。樓下的保安第一時間告知了消防員有個女孩衝上樓去的消息,於是負責繼續疏散人羣的幾位消防員戴了頭盔面罩,去營救這名女孩以及其他行動不便的受困羣衆。
彼時。有一個男人,正坐在醫院的急救車裡,心神不寧。
十分鐘以前,他從住院部到急診部去看望一位因喝酒過量而胃出血的發小,卻無意間聽到了急診科醫生的電話。
那名醫生正在說:“火災是嗎?在哪兒?北園小區15棟?好好好,我們馬上過來!”
那一瞬間,許牧原有一些亂了心智。他從來都是冷靜理智的人,可是這一刻,他的心跳卻忽然漏了節拍。
是她住的那棟樓嗎?她會有事嗎?許牧原掏出手機給林希打電話,可是打了數十次仍然無法接通。他的心裡頓時升起不詳的預感,頭腦裡似乎被濃得化不開的迷霧籠罩着。
就在那瞬間,這一位住院部的內科醫生,跳上了急診科的救護車。
路上,許牧原卻忽然想起了中學時代的自己和林希。那時她像一個光輝燦爛的天使,永遠有着明媚的笑容。她永遠是學校裡的佼佼者,走到哪裡都能聽到別人談論她的信息。學校的展示欄裡,她的照片一年都沒有換過。
那時候他就知道,他愛她。即使從未與她說過話,即使從未打過交道,他也清楚地知道,他愛她。
可是,卻不能靠近她。不是因爲她過於美好,而是他許不了她任何承諾。他清楚自己的路,他明白自己會離開a市很多年,所以,他不能走近她傾訴他的心。他只能遠遠的離開,然後,再強迫自己忘記這一段有花無果的暗戀。
可是,命運卻再一次將她送到了他的面前。她還是那麼美好,那麼努力地生活。她甚至已經成了斯諾克專業裁判,她還是如同中學時代一樣,臉上永遠笑靨如花。她甚至將從前的逗趣發展得變本加厲,變成了一個段子張口即來的搞笑王。
可是,他清楚,這不是真正的她。他看得見她眼底的蒼涼,他明白她心中必是歷經了無數風浪。他知道,她成爲今天的模樣,定是經過了多次破繭時的疼痛與努力。
救護車開得太慢,他還沒有見到他心愛的人。可是就在那救護車上,他卻突然明白:他不能再等待了。若她安好,他便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