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能行?”
完顏雍攔住急吼吼的嶽震,也不知想起了什麼,嬉笑道:“呵呵,讓申屠大掌櫃看到你這副德行,豈不要誤會我們女真人?震少稍等,爲兄去找個人幫你梳理梳理。”
“誤會什麼?我與希侃自家兄弟,有什麼好···”
嶽震推辭的話剛說到一半,完顏雍已經挑簾匆匆而去,他也只好耐住性子,等着。
閉目養神的土古論卻猜透完顏雍的心意,睜開眼睛,半真半假的笑道:“小嶽先生稍安勿躁,雍禪子是怕你衣冠不整,有負翩翩公子的盛名。老夫猜測,待你們見過貴後,我們的那位小靈兒郡主,就該登場嘍。呵呵···”
聽得一陣頭皮發麻,嶽震乾笑兩聲,凝眉正色道:“我的朋安然離開之前,一切都還無從談起。至於你們女真的郡主嘛,還是先不要見爲好,省得大家尷尬,節外生枝。”
“但願如此···”土尊者斂起笑意,站起身,有意無意的輕嘆道。“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嗨,但願······”
回到原來的地方,土尊者席地而臥,以臂爲枕,背對着嶽震,不再理會他了。
嶽震隱約覺得土古論的態度蹊蹺,卻也沒辦法刨根問底,正在心裡七八下的胡亂猜測着,佟鎮遠帶着一個人撩簾進來。
“讓嶽公子久等了。”佟鎮遠抱抱拳說:“特使有些別的事情,差遣在下給公子找一位伺候人的丫頭,幸好望北驛有一支我們女真商隊,不然還真不好找哩。公子請安坐,讓這個丫頭給您梳理一下。鄉下丫頭沒見過什麼大世面,難免笨手笨腳的,冒犯之處,還請公子包涵。”
心裡咯噔了一下,嶽震暗想,不會是申屠那邊出了什麼事。心裡擔憂,臉卻也不能表露出來,他淺笑着還禮道:“佟師傅太客氣了,那就有勞這位姑娘啦。”
佟鎮遠含笑抱拳退出去,嶽震盤膝坐好,那位一直不敢擡頭的女孩褪去了氈靴,依舊低着頭轉向他的身後。女孩子白皙的腳丫從他眼前走過,嶽震頓覺一陣面紅耳赤,慌亂的垂下眼簾。
雖然明知道身後的女子沒什麼危害,可是嶽震也不明白爲什麼會有點緊張,身體緊繃繃的放鬆不下來。
女孩子伸手摘下嶽震的腦子,感覺敏銳的他立刻察覺到,女孩子比自己還要緊張,鼻息很亂,那雙手也在輕輕的顫抖着。想到她可能是一個身世可憐的女孩子,害怕得罪自己會被責罵,嶽震心頭一軟,柔聲道:“姑娘不用緊張,在下也不是什麼尊貴的客人,眼下我只是你們女真人的一個俘虜而已。你隨便弄弄就可以了。”
他“俘虜”二字出口,身後的姑娘一哆嗦,兩隻手同時觸到了嶽震的耳輪,又慌亂的閃開。嶽震不由得一陣心慌意亂,兩人的接觸一閃即逝,但是他還是能夠感覺到,女孩的手,很綿,很軟。
土古論好似真的安然睡去,營帳裡安靜極了,兩個人粗重雜亂的呼吸清晰可聞。
直到女孩慢慢鎮定下來,攏起他披在肩的頭髮,嶽震這才穩住心神,不免又有些懊喪自責。與女真人的較量尚未開始,自己的定力實在是太差了。
靜靜在髮絲間滑動的牛角梳,不經意間拂去嶽震的緊張不安,也勾起他心頭那些暖暖的記憶。不知不覺中,他依舊昂首端坐,一腔心緒卻已飛越千山萬水,飛回京師臨安,回到親人們的身邊。那雙真情流露的眼瞳,在漸漸昏暗的光線裡,一閃,一閃。
元節已過,父親應該離開京師回襄陽。一場針對老爸的政治風暴即將來襲,他老人家能扛得住嗎?
大哥,小雷,臨行前依舊坐在廊下,等着姐姐爲他們梳理頭髮?
想到哥哥岳雲,他不禁又是一陣愧疚與無奈。他知道,因爲自己的境遇,這二十幾天來家中必定愁雲密佈,哥哥的婚事肯定是要延期了。最讓嶽震擔心的是孃親的身體,老媽剛剛過了幾天舒心日子,卻又!···
揪心當中,一絲悔意伴着疑問悄悄浮心頭。這樣做對嗎?爲朋,爲兄弟,我選擇了這條未知之路,受傷害的卻是我最親近的人。
人常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此時此刻,少年眼中的迷茫與掙扎,有誰能懂?
完顏雍有些忐忑的走進營帳,卻目睹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情形。他不知道怎樣來形容自己的感受,更不知道是要呆在這裡,還是應該趕快離去。躊躇滿志的大金國皇孫,驚悚的發覺,發覺自己陷入一個難以自拔的幻境。
視線中的少年男女,對完顏雍來講都不算陌生。這些日子,他還不止一次的將兩個人的影像拼湊在腦海裡。
爲什麼會這樣?!完顏雍設想過這樣、那般、甚至···很多種兩人相見的場景,就是從來也沒想過,會出現此情此景。但是有一點他可以肯定,眼前的情景他這一輩子也休想忘記了。
氣窗透進來的光柱已經暗淡,卻正好照在少年男女的身,兩人衣袍淡淡的反光,好似一雙手兒揉碎了周圍的光線,讓兩人浸在柔柔的光團中,似真似幻,亦真亦幻。
少年巍然端坐,虎目神傷,神情是那樣的專注。雖然不知他看向何處。可你卻能感覺到,感覺到他的目光已然劃破空間和時間的界限,看到很遠,很遠。
女孩跪在少年身後,柔柔的眼波隨着手裡的烏髮起伏流淌。這一刻,彷彿周遭的景物已經蒼白無力。只有縷縷滑過指尖的髮絲,纔是她的一切,纔是她的世界。
完顏雍一陣陣迷亂,他們相識不過片刻?誰若相信,肯定是瞎了眼睛!。
如恬靜柔情的女子,正在爲僕僕遠歸的愛人梳去風塵;猶似將要出征的他,在傾聽着潔白嬌嫩手指間的傾述,傾述着割不斷、理還亂的難分難離;又彷彿他們根本從未分離,只是在做着每天都要做的事情,男人憂慮着如何渡過苦寒的冬季,女人在輕聲勸慰着:不用擔心,只要我們在一起,寒冬也將轉眼即逝···
一對璧人般少年,在完顏雍眼中變換着一個個讓他溫暖感動的故事。漸漸的,完顏雍怎麼無法抑制自己想要哭的衝動,淹沒在無邊無際的悔恨之中。
他們兩個原本生活得好好的,我爲什麼要把他們拉進這個漩渦,就是爲了那些虛無飄渺的皇圖霸業!
啪!
木炭在火盆裡爆出一縷輕煙,驚醒了混亂的完顏雍,也把嶽震拉回到現實中來。
土古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到了火盆邊,輕輕撥動着紅紅的木炭,望向完顏雍的目光裡有些許責備和關切,但更多的還是鼓勵。
感覺到女孩的手已經收回去,嶽震急忙站起來轉身,這纔看到女孩一直是跪在那裡爲自己梳頭。有心前扶起她,可是女孩迅即垂下的頭顱還是讓他收住向前的腳步,只是抱拳拱手深深彎下腰去。
“多謝姑娘,讓你受累了。”
鎮定下來的完顏雍,也不想讓他陷入毫無迴應的尷尬,前道:“震少跟我來,申屠大掌櫃他們剛剛吃過飯,正等着你呢。”
“好,咱們這就去。”嶽震又對女孩拱拱手,跟着完顏雍轉身出帳。
人離去,輕輕搖曳的氈簾又把帳房與外面的世界隔離。少女終於擡起頭,亮晶晶的眼眸裡閃動着迷惘與莫名的神采。她輕緩的舒展着身體坐下,雙臂環抱着曲起的小腿,將嬌俏的臉龐貼在了膝。
“他是我要找的人,卻不是你們想要的那種人。”
少女的低語和視線一起飄向土古論,老尊者微微一怔,依舊若有所思的繼續撥弄着火盆裡的木炭。
嶽震一時間還是無法擺脫滿心的鬱積,只是愣懵懵的跟着完顏雍,直到完顏雍嘎然止步,嶽震則險些撞他的後背。
“噢?到了?”
完顏雍點頭指指前面的小氈房。“那就是,震少進去便可見到申屠大掌櫃了。”
“完顏兄不和我一起去?”舉步又止的嶽震狐疑着問了一句。
“呵呵···”完顏雍苦笑着搖頭說:“此情此景我還是不要出現的好,恐怕大掌櫃將我生吞活剝的心都有啊。”說罷,他轉身離開,漸漸隱在暮色裡魁梧的身影,竟有幾分料峭與孤寂。
“籲···”看着氈房氣窗裡透出的微亮,嶽震深深吸口氣,用力甩甩頭,昂首闊步向那氈房走去。
“震少!”
“申屠!”
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兩雙眼睛相互凝視着,兩個人都在努力的剋制着激動。還是嶽震率先從複雜的情緒中冷靜下來,他抽出手,輕輕的拍拍申屠希侃的肩,露出了那種招牌式的笑容。“讓你們受苦啦,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申屠的臉也慢慢浮起笑意,雖然有些苦澀,卻也掩飾不住他的開心。拉着嶽震,兩人相對盤膝而坐,申屠這纔開口。
“我知道誰也攔不住你,你一定會來的!”一句話出口,他還是有些動情,躲開嶽震含着笑意的目光,低頭說:“自打得知金人的目地,我時時刻刻的都在禱告蒼,祈求老天一定要絆住你,讓你永遠也不要出現在這裡。可是也只有我最明白,只要你還活着,你就一定會來!一定會來的···”
聽到申屠已是語近哽咽,嶽震也不禁一陣難過,勸慰的話到了嘴邊,只覺得鼻子一陣酸澀,趕忙閉緊嘴巴,只是用力拍拍他的肩頭。
“是誰告訴你的?”稍稍穩住了心緒,嶽震岔開了話題。
申屠希侃也頓然醒覺。震少的危機才初露端倪,金人的陰謀也只顯出冰山一角而已,真正的大風浪還在後面。這些日子一直盤亙於心中的很多話到了該說的時候。雖然思緒只是一閃而過,申屠卻覺得如重擔在肩,他最清楚不過,嶽震是不容易說服的人。
面對這樣一個大難題,申屠只得暗自打氣,穩住心神擡頭答道:“完顏亮,是這位金國大皇孫,陪着我們一路而來。”
儘管申屠刻意把‘押’說成‘陪’,旨在爲後面的話做鋪墊。可是嶽震聞聽還是深深的鎖緊了眉頭,下意識的托住下巴。“是他?他爲什麼要告訴你這些呢?依你看,完顏亮是有意,還是無心呢?”
申屠略一遲疑,搖頭攤手說:“這,我可就不得而知了。可是這一路,完顏亮和我談的最多的確是生意之道,掛在嘴邊是,以戰養國,以商振國,這八個字···”
“哦?”嶽震眼睛一亮,待要追問下去,卻被申屠擡手止住。“震少先不要打斷,聽我把話講完。據我一路觀察,完顏亮此人不僅自視甚高,而且確有過人之處,不敢說經天緯地,但稱他爲亂世中一個雄才大略梟雄,亦不爲過。所以說,震少的疑問根本不成立,他告訴我的本意,說不什麼有心還是無意,在他心目中,震少你已是囊中之物!”
嶽震眉頭一聳,他哪能聽不出申屠話裡隱藏的激將之意,以他對摯的瞭解,轉念間便把握申屠的用心。
“呵呵···完顏亮出身帝王之家,自幼耳薰目染治國、平天下,所以讓你有這樣的觀感們是很正常的事情,”停頓了片刻,嶽震又不禁皺眉道:“想不通的是,既然認爲我已經逃不出他的手掌,爲何又要在我到來之前,選擇避開呢?”
“以我的猜測···”申屠抱臂凝重道:“這就是所謂的帝王權術啦。”
“你是說,借你們來脅迫我的壞事由其他人來做,他完顏亮最後再站出來裝好人?”嶽震眨着眼睛,將信將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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