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節

布哈峻,寧瑪寺。

權衡再三,嶽震還是趕回來了,因爲他想着,賽馬會到結束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足夠他接上妹妹再返回曲什。可是殘酷的現實又給了他重重的一擊,寧瑪寺裡等待着他的是迦藍葉陰沉的面孔。

沐蘭朵和法刀僧也都在座,一樣都是很擔心的看着嶽震。

“唉···”看到小師弟充滿了期盼和炙熱的表情瞬間扭曲,迦藍葉倍感不忍嘆息道:“上天竟然如此捉弄你們兄妹,真是···阿彌陀佛。”

嶽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說:“辛苦你了師兄,有消息總比沒消息要好,麻煩師兄把詳情再。”

迦藍葉點點道:“其實關於布赤阿妹的訊息得來的很容易,因爲有關她的那兩路人都很特殊,所以阿柴部集市上的人對這件事記憶猶新。他們記得,當時韃靼紅毛走投無路,把搶來的女子、小孩還有一些財物帶到集市,他們親眼看到,綠洲商人用一袋鹽巴換走了那幾個吐蕃小孩。”

“阿柴的人們怎麼能肯定就是綠洲人呢?”嶽震皺着眉頭,心裡卻平添幾分希望,又想起了那個名叫月亮的少女。他沒有師兄那麼擔憂,只是害怕阿柴部的人判斷錯誤,再次南轅北轍。

“這個很簡單,在吐蕃高原上,只有綠洲商人才用駱駝,這種生靈能在鬆軟的沙地上長途跋涉,也只有駱駝能在缺水的沙漠裡負重行走。”

“這下可麻煩了。”嶽震還未開口,沐蘭朵卻已經搖頭不止。“聽說沙漠裡大大的綠洲就有幾十塊,逐個找尋用不了一年也得個月啊!再說沙漠部族蠻橫殘忍是出了名的,就算震兄弟找到阿妹,怎麼救回來也是個大問題啊。”

嶽震這才真正認識到問題的嚴重,難怪神通廣大的師兄也是一臉愁雲,再想起關於沙漠中的種種傳言,他不禁又問道:“師兄,是不是沙漠上的人不擅與別人相處,纔有了那些不好的傳言?我見過一個綠洲女孩,我們相處了兩天呢,情形與你們所說的可不大一樣啊。”

“你見過?”沐蘭朵和迦藍葉幾乎是異口同聲,然後又一起搖頭。

沐蘭朵用一種很怪的眼神看着他說:“嫂子在這邊呆了這麼多年,見過的綠洲人用一隻手就能數過來。震兄弟你纔來青寧原幾天?一定是弄錯了。”

“真的,她會說漢話,是她親口告訴我的!我怎麼會弄錯呢,那兩天我們兩個不停地比試箭法,而且我總是贏不了她。”

“哦?師弟你是說和綠洲女子比賽射箭?”嶽震的話讓迦藍葉眼睛一亮。“綠洲人裡有一族確實善用獸骨弓,且個個都是箭神級別的修爲,百步以內箭無虛發。當年你師兄我,就曾親眼見過他們的神威。”

嶽震猛然醒悟一把抓住迦藍葉的手臂。“師兄,你到過沙漠綠洲!?”

此言一出,不但沐蘭朵驚駭莫名,就連法刀僧也炯炯有神的盯着迦藍葉,想必他也不知道國師曾有這樣的經歷。

“說來話長···”迦藍葉突然怔怔的看着嶽震,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正所謂,往事不堪回首。一直想找機會把這段恩怨的來龍去脈告訴你,唉!眼下卻不是好時機吶。”

看着師兄莫名其妙的欲言又止,嶽震鬆開迦藍葉的手臂,迷惑道:“師兄此話怎講?莫非與我有什麼關係?”

迦藍葉低頭垂下眼簾官方招牌猛男四菜一躺上傳

,躲開了他的視線,輕聲說:“舊事的前因原本與師弟沒有半點關係,怎奈天意弄人,彷彿冥冥之中安排好了似的,這件事的後果和你們有着莫大的關聯。而且這件事還不算完,有些因果還要我們去面對。”說着話,大國師再次擡起頭來,已是一臉的肅穆。

被師兄一通‘你們,我們’搞的很是頭大,嶽震不滿的抗議道:“師兄你今天是怎麼啦?怎麼這樣吞吞吐吐的不爽快?”

“呵呵···”迦藍葉瞅着他苦笑說:“等你聽過我的故事,一切自會明白。”

“天寧寺裡有個規矩,每個弟子出徒以前都要到西夏軍中服役。那時候,我還是天寧寺方丈大師的弟子,被派到黑水鎮燕軍司訓練鐵鷂子軍團。那一年,突然發生了一場無妄之災,迫使天寧寺召回了所有在外的弟子。”

彷彿剎那間浴血的寺院重現眼前,迦藍葉的身軀有些微微的顫慄,業已古井不波的心房又起波瀾。

“爲了一冊古本秘籍,天寧聖寺慘遭屠戮,他老人家也遭受重創不愈,憾然圓寂。也就是從那以後,天寧寺才訓練僧兵保護寺院。”

沒想到牽出這樣一樁血案,看着難過的師兄,嶽震的嘴脣嚅動了幾下還是閉上了。因爲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還因爲他很好奇,是什麼人有這樣強大的實力,竟然能從強手如林的天寧寺搶走秘籍,他太想知道事情的結局了。

“沿着兇徒留下的蛛絲馬跡,追蹤到南邊的國境,出了西夏後蹤跡難以辨認,我們首先就懷疑是綠洲人所爲。於是一位師伯和我就受命深入大漠,我這纔有機會真正見識了所謂的綠洲人。”迦藍葉搖搖頭閉上眼睛,好像有些累了。

歇了片刻,他睜開眼睛分外沉痛的接着道:“千辛萬苦的深入大沙漠,等我們明白了傳言誤人卻爲時已晚,一場席捲天地的風暴讓我和師伯離散。我仗着年青力壯僥倖逃回西夏,而師伯就再也沒有回來。”

“後來呢?”嶽震和沐蘭朵異口同聲的問着,心境卻是各不相同。

“時隔多年後,我們順着古本秘籍這條線索,才終於查到,當年在天寧寺犯下血案的是宋境蜀中的‘殘門’,爲首之人是一男一女,他們從寺裡搶走的正是殘門心經!”

“啊!”

嶽震覺得滿頭的短髮頓時豎了起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個真相對他來講過於震撼,令他防備不及。殘門,一男一女,那肯定就是福親王和靜真師太。怎麼是這樣!嶽震立時眼冒金星,這才明白師兄爲什麼說自己脫不了干係。那是因爲柔福,這兩個始作俑者,兇手,卻是柔福最最親近的兩個親人。

沐蘭朵忍不住擔心起來,雖然她不明白他們說什麼,可是嶽震此刻灰敗慘白的臉色,讓她的一顆心懸了起來。

空氣凝重的彷彿要滴下水來,嶽震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交替變幻,糾結掙扎了許久,他纔有些沙啞的開口道:“師兄你打算怎辦!”

神情肅穆的迦藍葉呵然一樂,搖頭不止。“師弟啊師弟,這話本該師兄問你的。去年秋後,我終於找到了殘門巢,已經取回心經,也廢了殘門一干人等的武功,當時在場的不僅有中印大師傅,還有一位妙齡女子。那個倔強的小丫頭曾直言不諱,殘門這樁事終有一日要和我迦藍葉清算。師弟你看,是不是該由我問你呢?師弟,你打算怎麼辦?”

法刀僧和沐蘭朵聽的一頭霧水,再看嶽震已是勃然起身,顯得異乎尋常的暴躁。

“怎麼辦!我能怎麼辦?!我能幫師兄你也廢了她的武功?還是幫着她與師兄你做個了斷?我就是不明白,幾百年的陳年老帳爲什麼要算在我們身上!我能怎麼辦?我只能有多遠就躲多遠!我不想看到你們這些毫無意義的江湖仇殺。江湖,你們那個不知所謂的江湖和我有什麼關係?我現在是馬賊頭領,我還要去找妹妹,我···”

原地打轉的少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好像一個莫名其妙做錯事的孩子,又好像一隻掉進陷阱的困獸,嘮嘮叨叨的自言自語着,茫然的尋找着一個解脫的出口。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江湖就在你懷之中。中印早就料到今時今日,他老人家託付我給師弟帶一句話:相濡以沫,相掬以,不若相忘於江湖。是想讓你縱情於江湖,忘了車轍過後的小水坑,忘了小水坑裡的那兩條魚,於人於己都是善莫大焉。”

“相忘於江湖,相忘於江湖···”幾近暴走的少年嘎然止步,垂下頭來喃喃自語,頃刻間安靜如巖。

場面冷下來,過了一會法刀僧走過去拍拍嶽震,輕嘆了一句:“一入江湖歲月寒。”說罷他邊往出走邊嘟囔道:“我去派兩個小和尚回一趟西夏,駱駝那玩藝在這邊可不好找。”

沐蘭朵擺手在後面喊道:“大師請稍等,容我們商量一下所需駱駝的具體數量。”

聽到她這樣講,嶽震馬上就明白了大嫂要做什麼,他拋開那些因爲往事而引發的種種負面情緒,擡起頭來。

“嫂子,不用商量了。深入陌生的沙漠,去的人多反而不好。再說雪風元氣未復,蘭楓和巴雅特他們都不在,大嫂你不能離開。不過大家放心,我這一次去只是探探路子,能接回妹妹當然最好。如果沙漠部族真的存心刁難,需要動用武力,我保證一定回來找你們,不會蠻幹的。”

明知嶽震遠赴大漠已經無法更改,可是讓他獨自面對那些未知的兇險,沐蘭朵心裡還是千般不願,她正思索着該如何說服嶽震多帶些人去,迦藍葉開口了。

“呵呵,小師弟你的保證一點也沒有說服力。”國師搖頭看了嶽震一樣,苦笑着對沐蘭朵道:“就聽他的吧,他說的沒錯,大隊人馬進入沙漠,比他一個人去還要艱險。法刀你去派弟子回去找三頭好駱駝來,吩咐他們越快越好。”

法刀僧離去,看見沐蘭朵依舊愁眉難舒,迦藍葉也站起來轉身笑道:“蘭朵你就放寬心的等着吧,呵呵,這傢伙天生的勞碌之命,老天爺不會讓他這麼快就解脫的。”

幾天後,嶽震帶着三頭高大的雙峰駱駝動身啓程了。

沒有嚮導,也沒有人跟隨,迦藍葉上一次是從北方進入沙漠,也不能給他提供很多的有用的經驗。孤獨而忐忑的嶽震只知道,背對着太陽一直向西,就能夠進入沙漠的最深處。於是,他沿着乾涸的河道向西前進。第一個夜晚他停下來露營的時候,才終於明白沐蘭朵大嫂爲什麼要讓他帶上皮襖、厚毛氈這些冬天才用得着的東西。

雖然已是夏秋交接時節,午間的驕陽讓他苦不堪言,可是太陽一不見,荒原的氣溫便驟然下降。嶽震把所有可以鋪的東西都鋪在了地上,和衣而臥,卻依然能夠感到涼意陣陣。

淒冷難熬的夜晚過去,嶽震擦掉眉毛頭髮上的露水,一番收拾後又跨上駱駝。

沒有走出多遠又覺着溫度漸漸升高,有了昨天的經驗,嶽震趕緊把外衣脫下來遮在頭上,這樣一來臉上便不像昨天那樣,被曬到火辣辣的生疼。

頭頂驕陽似火,擡眼望去,地面蒸蒸而上的水汽扭曲着視線內的景物,空曠的天地之間一片死寂。駱駝背上的嶽震不禁有些後悔,後悔不該把那幾只駝鈴留在布哈峻,此時此刻他才深有體會,枯燥的旅程中最可怕的竟然是難以排遣的寂寞。

就這樣,在陰冷與酷熱之間掙扎了三天,他便遇到了第一個頗費思量的難題。

河道愈來愈深入地面,方向也是往西南那邊偏移,嶽震揣測如果依舊沿着河道前行,不但會走進一條峽谷,而且很有可能會偏離正西。

擡頭已經高過了頭頂的河牀,他暗想不能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河道越來越深,想離開可就不容易了。掉頭回去找一處緩坡,嶽震趕着駱駝離開了河道,登高遠眺,河牀若隱若現的輪廓彎彎曲曲的伸向遠方。

回頭望一望火辣辣的太陽確定方向,嶽震一聲吆喝,三頭駱駝便又開始慢慢悠悠的邁步前進了。

離開河道,地面上漸漸出現了大片大片的乾裂,就好像一道道怵目驚心的傷口,龜裂扭曲着,滿目創痍。

能夠感覺到駱駝蹄子下的土地越來越鬆軟,嶽震不由暗自叫苦。辛辛苦苦用了三天,纔剛剛穿過了半沙漠化的邊緣地帶,真正的大沙漠還在前方。

沒有想象中巒嶂起伏的沙丘,更沒有所謂‘大漠孤煙直’的壯景。身處沙漠的嶽震,不由覺得深深的失望了。偶爾一見稀稀落落幹黃的蓬草和灌木,半埋在沙土裡蒼白的骨骸,依稀可辨殘破廢棄的家園,種種景象彷彿都在訴種悲哀蒼涼的死氣沉沉。

這就是‘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嶽震了乾裂的嘴脣,暗自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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