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還在如火如荼的進行着,其餘拖拽大樹的少年們也慢慢分開了陣營。一撥狂喊着‘我要吃肉’,另一撥自然就是‘我們最強壯’。最後竟然演變成了‘吃肉隊長加把勁’‘強壯隊長衝啊’。聽着這些令人噴飯的口號,城牆上的拓跋月和小姐妹們早已笑得花枝亂顫,前仰後合。
嶽震和札比爾也不知道身後的兄弟換了幾組,乃至最後大功告成時,也沒辦法計算是誰獲得了勝利。
太陽落山,一羣泥猴子一樣的少年,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綠洲,還在激烈的辯論着‘吃肉隊長’和‘強壯隊長’的輸贏。而兩個當事人互搭着肩頭走在最前面,泥沙和汗水的混合物已經讓兩個傢伙面目全非了。
第二天,零星的砍伐和運送仍在繼續,大隊人馬則到了工地,又是一天過去,嶽震構想的用樹木堆砌起來的簡易工事,完整的呈現在大家面前。
裡面是整整齊齊深埋地下的立樁,樁子上捆着一根根粗壯的胡楊樹,而那些好像鹿角一樣被完整取下來的樹冠堆在最外面,樹冠上橫豎交錯的枝椏糾纏交織在一起,這讓嶽震不禁有些發愁了,他在想用不着的那一天,這個工事該怎麼拆除。
截斷了道路的工事,中間只留了大約五尺左右的縫隙,勉強能夠讓兩匹馬並行通過。而且這個缺口旁也準備了樹冠,是隨時可以封死的。工事的後面,就是嶽震設計裡的核心部分,那些鑲嵌在沙丘上的射擊平臺。
看着一個個能容納五六個人的平臺,像雁翅一樣由低漸高的排列在兩側的沙丘上,前來視察的各部族長們有的點頭,有的搖頭,嘴裡卻是統一的讚歎不已。
拓跋朔風和那幾位搖頭不止的族長的心思完全一樣,他們都在假想着,如果是自己帶着馬隊被這道工事阻擋,他們不敢想象要犧牲多少族人,才能摧毀這道用木頭堆起來的城牆。於是衆族長們很快就達成了共識,不管是庫莫奚人還是其他的什麼種族,只要是稍微有些頭腦的人,都會在這道工事前望而卻步。
今年這個秋天,將是烏蘭綠洲上難得的一個平安祥和的秋天。
嶽震感覺到了綠洲的變化,新鮮出爐的那道防線,讓所有的烏蘭人自信樂觀起來。這讓他心裡憑添了一份沉重,因爲他知道,一切單方面的設想都還有待考證,這個考證的過程一定是殘酷的,血淋淋的。
這也讓嶽震在後面的防守訓練中顯得極爲嚴苛,格外的慎重。他努力的把實戰可能發生的狀況,一遍又一遍的演練着。
從來沒有接受過訓練的烏蘭各族青年,面對這些殘酷嚴格的練,雖然沒有人公然的說什麼,但是偶爾顯露的不以爲然,也會讓嶽震變得很暴躁。每天讓人累到要死的訓練過後,甚至連拓跋月都覺得,情郎是不是把敵人想的過於強大了。
直到嶽震自己也發覺已經繃得太緊,這種無休止的訓練才告一段落。除卻每日裡強度很低的日常演練,他們能做的只有耐心的等待。
枯燥的等待讓每一天都變得很漫長,嶽震開始懷疑,是不是敵人已經窺破了烏蘭綠洲的企圖?只等着他們工事上的樹木徹底乾透了,再來放一把火。
爲了拋開那些不着邊際的猜想,他把日常的訓練交給了札比爾,自己回到綠洲裡天天和布赤呆在一起。或許是已經習慣了嶽震出現的布赤,好久沒有見到他的緣故,依舊混混沌沌的小姑娘對他變得依戀,居然能夠乖乖的跟着他走出窯洞,這讓心頭沉悶的嶽震感到了些許的安慰。
早晨,太陽升起來,和他們一起吃過早飯的拓跋月又回去參加訓練。嶽震牽着布赤妹妹的小手,照例來到孔雀泊水邊,他發覺阿妹對那裡的羊羣好像很有興趣。
兄妹倆並肩坐在草灘上,等着露水退去牧人們趕來羊羣,望着安靜的孔雀泊在朝陽下波光粼粼,嶽震很容易就陶醉其中,浮想聯翩。
很多年後,隨着水源的消失人們也將離去,這裡會變成一片荒蕪人跡的大沙漠,就像自己路過的那些廢棄的家園,偶爾經過的旅者也只能在依稀的殘破中,遐想這裡被埋葬在沙海下面的繁榮。
也許再經歷千百年的變遷後,那些深知環保重要的人們,又能讓這裡生機盎然。到了那時候,也只有這些默默無語的沙丘還記得,記得這裡曾經的故事。
啪啪!清脆的鞭子聲在遠處響起來,小布赤慢慢轉過頭去,嶽震也跟着她望過去,還沒有看到羊羣,卻看到了南方天空上掛着的一柱狼煙。
嗚,嗚,嗚···緊接着號角響起,聲音也比平時急促很多。
“籲···終於來了!”嶽震長長地出了一口,自言自語的站起來,他身邊的小布赤好像也感覺到了什麼,跟着站起來還拉住了他的衣襟。蹲下去把阿妹的小手放進自己手裡,嶽震看着妹妹空洞有些驚恐的眼睛。
“阿妹不怕,回去乖乖的等着。阿哥去打跑那些壞人,趕跑了壞人咱們就回家,回去咱自己的羊羣。”
拉着布赤往回走的嶽震走得很慢,狼煙升起到敵人接近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他要趁着一段時間,好好地靜一靜。
回到野利族的窯洞時,這裡已經開始忙碌起來,野利大嬸指揮着族人們把馬匹和駱駝都排列整裝。這也是嶽震計劃中的一部分,如果戰鬥進行到最壞的地步,敵人接連攻破了工事和城牆,嶽震將和拓跋月回到這裡,同野利族一起帶着烏蘭綠洲所有的孩子們突圍離開。
把布赤交到野利大嬸手裡,大步離開的嶽震沒有看到,小布赤的嘴脣嚅動了幾下,又緊緊的抿住,當然也看不到小女孩的眼睛裡閃過的焦慮和擔憂。
腰懸號角,手提大弓的拓跋月,還有那匹神駿的白馬‘雲彩’等在城牆門洞下,飛奔而來的嶽震上前抱住少女的纖腰,兩人騰身上馬絕塵而出。
平穩的馬背上,懷抱着心愛女孩的嬌軀,眺望着遠方的嶽震目光沉靜,心中的熱浪卻無法抑制的翻涌起來。來了!來吧!狼煙已經升起,號角已經吹響,卻戰鬥吧!爲了懷裡深愛的月亮,爲了身後深愛的阿妹,去投入你的戰鬥!
矯健的白馬馱着面色凝重的少年男女,飛快的超越着一個個運送樹枝的身影,馬蹄飛踏煙塵。
“馭···札比爾大哥,放狼煙的兄弟回來了沒有?”
“還沒回來,震兄弟,不過應該快到了。”
“兄弟們各就各位,我們出去。駕···”嶽震催馬衝出了工事之間的縫隙,衝上那道短短的緩坡。低頭看了一眼迅速後退的沙土地,他彷彿已經看到這裡將被鮮血染紅,彷彿已經聽到喊殺陣陣。
小緩坡轉眼即過,‘雲彩’帶着他們衝上盆地的最高處,嶽震拉住了繮繩。
剛剛興奮起來的白馬不甘心的甩動着大頭,微微起伏中嶽震望着遠方的地平線,緊了緊懷裡的少女,輕聲問道:“月亮,害怕嗎?”
“不怕。”拓跋月把大弓橫在身前,舉起一隻手輕輕摩挲着情郎的臉龐。“我很開心,是從來沒有過的那種,滿足而充實的快樂。自打拿起弓箭的那一天,我不知道爲什麼要一次次的練習射中靶心,現在我才明白,我真正要守護的是什麼,不是那座沒有生命的聖山,而是你,需要我用一輩子守護的男人。”
大戰在即,目光迷離少女輕聲說出了她的誓言,沒有天崩地裂的海誓山盟,只有眼前綿延到天邊的沙漠,只有她身後的男人,靜靜的聆聽。
“月亮···”突然間嶽震的口彷彿填滿了什麼,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有些哽咽。
“嗯···”拓跋月輕輕的答應着,很費力的回過頭來,她已是暈染雙頰。“親親我,親親你的月亮。用親向你的月亮保證,不管敵人有多麼兇狠可憎,你不會拋下你的月亮,去和他們拼命。”
沒有一絲眩暈急促的,他們純淨的,忘情的親着愛人。這不是他們的第一次,也不是他們的最後一次,卻是讓他們終身也難忘記的一次。
沉悶單調的馬蹄聲隱隱約約,嶽震和拓跋月這才戀戀不捨的放開愛人的脣,一起看向聲音的來處。遠方的小黑點慢慢的變大,這是綠洲派出去的哨兵,燃起狼煙的人。
哨兵越來越近,終於近的讓嶽震已經能夠看清楚他的表情。正因爲如此,嶽震不由得大爲迷惑,怎麼是這種神情?不是驚恐,不是興奮,更不是那種咬牙切齒的憤怒。在嶽震看來這個哨兵的臉上,根本就寫着,氣急敗壞。
他們早就發現了哨兵,哨兵當然也遠遠的看到了嶽震和拓跋月,令他們更奇怪的是那個哨兵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眨眼間就從他們身邊衝了過去。
“月亮,出亂子啦!我去報告大族長。”
拓跋月茫然回頭看着哨兵衝下緩坡不見,這才與嶽震面面相覷道:“出亂子?什麼意思?要不咱們跟着去聽聽?”
嶽震笑着搖頭說:“不用,呵呵,就等在這裡,一會就會見分曉。”
少女點點頭換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靠在嶽震懷裡,情郎膛上暖暖的溫度傳來,拓跋月居然愜意的合上了眼睛,手裡握着沉實的大弓,她滿足卻又可惜的暗想,要是沒有敵人,一輩子都能這樣該多好啊。
“來了,來了,月亮快看!那是什麼?”聽聞嶽震驚訝的呼聲,拓跋月睜開眼睛。
不但是嶽震驚奇,就是生活在沙漠十幾年的拓跋月也愣住了。沒有轟鳴的馬隊,沒有遮天蔽日的飛塵,隨着地平線上的那條黑線越來越大,少女不禁瞪大了眼睛,離開了嶽震的懷抱坐直身體。
“是牛啊,怎麼會有牛車呢?”
越來越多的牛車出現在視線裡,嶽震幾乎有點抓狂了,若不是顧及月亮的安全,他早就催馬上前看個究竟。
莫非是某個自大到變態的部族,趕着牛車來搶糧食?嶽震很快就否定了這個猜想,因爲他很快就看清楚視線裡的戰馬不但屈指可數,而坐在馬上的,不是瘦小的孩子,就是身形佝僂着的老人。
怎會這樣啊!視線裡的人們越來越清晰,嶽震終於確信,草木皆兵的烏蘭綠洲沒有等到敵人,等來的是一羣拖兒帶女的難民。
難民,沒錯。來的人羣中,除了瘦骨嶙峋的老牛拖拽着破車,就是步履蹣跚的瘦馬,還有那些滿身滿臉塵土的男女老幼。就在他們驚疑不定手足無措的時候,身後也是一陣混亂,大族長拓跋朔風帶着諸位族長也趕到了。
“勒勒車···”
“大族長,是敕勒人。”
烏蘭綠洲衆人也目瞪口呆看着漸漸迫近的人羣,拓跋朔風和古斯一句簡單的對話,總算是讓嶽震他們知道了來者的民族。
“爺爺,我們該怎麼辦呀?”
拓跋月焦急的詢問,道出了所有在場年輕人的心聲。是啊,什麼人,怎樣的運輸工具不重要,重要的是烏蘭人應該怎麼辦?迎面而來的老少男女顯然不是敵人。年輕人們無措,拓跋朔風和古斯也是大眼瞪小眼,他們也沒有碰到過這樣的情形。以往倒是有過一些小部族逃難到綠洲,那不過是幾十人而已,哪像眼前這樣鋪天蓋地而來?
皺着眉頭的嶽震看出來,他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形,恐怕一時半會兒也未必能想出來什麼好辦法,眼瞅着來人最前面的牛車已經不足百丈,嶽震咬咬牙拍拍白馬,策馬向迎面而來的人羣跑過去。
“月亮,放箭讓他們止步!”向前跑了大約五六十丈,嶽震再次拉住了馬。
拓跋月抽箭搭上弓弦,敏捷的拉弓仰天射出,那支羽箭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落在對面第一輛牛車前的一丈開外,穩穩的鑽進地面,露在外面的箭尾輕輕地顫動着。
看到這種古老的交流方式起了作用,對面的牛車不敢再往前走,嶽震暗自鬆了一口氣,把繮繩交給拓跋月後他跳下馬去。他剛剛邁出一步,拓跋月便跟着翻身下來,少女把大弓挎在身上,一手拉着繮繩,一手抓住了嶽震的大手輕聲笑語。
“忘了剛纔的保證了?以後你休想丟下我,一個人能跑掉。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