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震給妻子講述了楊再興和晏貞姑的故事,又不免唏噓感嘆一番,拓跋月傾倒在悽美纏綿的愛情悲劇裡,一遍一遍吟誦着故事裡的詩句。
三十年來尋劍客,幾回落葉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
“夫君,你說在黃泉路,楊大哥和貞姑姐姐會不會團聚呢?陰陽兩隔這麼多年,他們還會認得對方嗎?”
悽然搖頭笑笑,嶽震撫摸着妻子的秀髮道:“鬼神之說,是我們這些活着的人,一個美好的願望而已。生不能相依相伴,死後化作一捧黃土,又怎能鴛夢重溫?楊大哥不僅傳授給我刀法和勇氣,他還曾經對我說,如果遇到心儀的女孩一定不要錯失,不要學他那般抱憾終身。”
夫妻二人依偎在一起,一起注視着那個高大的土冢,各自百轉千回。
看着丈夫身的衣裳全部乾透,臉也恢復了一些血色,拓跋月這才拉着他離火堆遠一些,讓丈夫倚在自己懷裡閉目休息,儘管有些心酸,她還是說起了昨晚的話題。
“你真的不打算回宋從軍?聽到晏彪兄弟的那些話,我的心都碎了。爲了烏蘭讓你被人家責備,做妻子的心裡好難受。算算日子,戰車應該已經打造完畢,有巴雅特、沐蘭楓和札比爾,烏蘭沒有我們也一樣能渡過難關。咱們回大宋,我也會像婆婆、姐姐、嫂子們一樣,在家裡等你凱旋歸來。如果公爹不反對的話,我還能爲岳家軍訓練一支強大的弓箭部隊,你說這樣不好嗎?”
“不好。”躺在妻子的懷裡,嶽震閉着眼睛乾脆的否定說:“我從來就沒有打算爲大宋的皇帝賣命,如果他是一個賢良仁厚的君主,有咱們的父帥,就已經足夠爲大宋收復萬里大好河山。”
“哼!昨晚你也聽到,大敵當前,數十萬將士奮勇殺敵的時候。大宋皇帝卻心懷小人之心,怎不叫人心寒?月亮你不要這樣想,沒有人強迫我留在烏蘭。”
坐起來,嶽震端起妻子精巧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用我們的努力,能讓烏蘭人安居樂業,讓他們不受強盜的欺凌,我很開心。就算烏蘭的戰爭的結束,我們安心的回到江南,我也絕不會爲大宋皇帝拋灑我的熱血,到時候希望你能夠堅定的站在我這一邊。”
“可是···”妻子有些心虛的垂下眼簾,輕聲說:“可是不管怎樣,皇帝終歸是你們所有漢人的君主,是國家的主人,爲國家效力是每個人的職責呀。”
嶽震頓感一陣頭大,重新躺回去暗自思量,該怎麼扭轉妻子這樣的思想。拓跋月以爲他累了,也就爲他輕輕的揉搓着胸口,不再追問。
“月亮,你覺得咱們離開後,誰來做烏蘭頭人比較合適呢?”
拓跋月愣了一下,柔聲道:“那要看你想把這個擔子交給誰了,只要各部族的族長不反對,你覺得誰合適就是誰嘍。不過咱烏蘭的頭人既沒有特權,也沒有什麼財富,只是爲大家辛苦操勞的一個虛名,我看札比爾就不錯。”
嶽震微微一笑,好奇的問:“如果一個大部族,在新老族長交替的時期,出現了好幾位合適的人選,那該怎麼辦呢?”
“小時候聽爺爺說,我們拓跋族在最鼎盛的時候,曾經出現過三位大族長同時管理部族的情況,有什麼事情族長們一同商議。如果有意見不合的情形,就要召開部族大會,少數服從多數。”
“對嗎,這纔是民主。”嶽震發覺妻子對這個詞彙很陌生,就改口道:“就是民意,在大宋朝,皇帝讓你向東,你就絕對不能往西,沒有人去想皇帝這樣做對不對?更沒有人敢說,趙家皇帝做的很失敗,該換換人了。因此我不能認同,君主的意願可以主宰一切,所以我不想,去做皇帝手中一件沒有思想的武器。”
“咯咯,你這個傢伙繞了個大彎子,就是想說這個呀,真是個狡猾的傢伙···”
未等嶽震說話,他們身後就傳來了小布赤的聲音。“阿姐呀,阿哥身子不舒服,你就先依着他,等他好了再欺負他。”
拓跋月忍俊不禁,嗔道:“小妮子就知道心疼你阿哥,我什麼時候欺負他了?”
坐起身來看到阿妹拿着乾糧和水囊,嶽震還真就覺得又餓又渴,接過水囊正打算牛飲一番,卻被拓跋月劈手搶了過去。“身有傷,不能喝涼水的,我去火堆那邊溫一溫。阿妹,你給阿哥的傷口換換藥。”
“嘻嘻,還說我最心疼阿哥,你還不是一樣?”布赤嬉笑着坐下,捧起阿哥的大手放在自己膝頭,小心翼翼的很輕柔。
垂頭看着阿妹,滿心憐愛的嶽震覺得該教訓教訓她了,輕輕捏着她的臉蛋說:“女孩子家家的,以後不許動不動就拔刀子,聽到沒有?法刀師傅把刀送給你,只是讓你防身自衛。女孩子應該文文靜靜的,要不以後怎麼嫁人?”
小布赤低着頭,吐了吐舌頭嘟囔道:“纔不要嫁人呢,我要一輩子跟着你們。”
背對着他們兄妹的拓跋月,又忍不住笑了。青澀的少女那個不是這樣呢?記得自己也曾信誓旦旦的對爺爺說,要一輩子服侍他老人家。如果遇到一個讓阿妹心動的人,阿妹也會和自己一樣,立刻就把今天說過的話,拋到九天雲外去了。
嶽震守着楊大哥的墳塋,在小山谷裡呆了整整七天。
離開三面嶺回到曲什,衝索家族經營糧食的商隊,已經着手準備遠行的車輛,一年一度的秋糧收購即將開始。也就是說,嶽震預測秋收後的戰爭,也一步步的迫近了。
曲什大局已定,盤算着魚兒海子的訓練也應該有些眉目了,嶽震帶着妻子和阿妹回到了布哈峻。
認同了嶽震對戰爭時間的估測,錫丹汗王和活佛也相應調整了犛牛兵的佈防。雖然各個犛牛兵之間還是有些距離,但總體是向南北兩端靠攏,主要是爲了加強南北兩個產糧區的防衛。
察覺到布哈峻這邊反而露出了一個縫隙,嶽震不禁多了一絲隱憂。可是秋收過後,南邊的阿柴部和北邊的魚兒海子,無疑是整條防線的重中之重,不可能因爲布哈峻這樣一個集市,就把最珍貴的糧食暴露給敵人。 ωwш¤ ttкan¤ ¢ ○
思前想後,嶽震覺得很不妥當,就馬找到了沐蘭朵,和大嫂商議把沐家和納速兩家的營地暫時搬離布哈峻。
沐蘭朵和回紇兩家的老者們,向來對嶽震都是深信不疑。也幸好回紇兩家雖說人口衆多,卻也沒有什麼不能移動的不動產,皮具作坊的工具和原料裝車子,運到哪裡都可以照常生產。
用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回紇人搬到了北方草原的深處,和敕勒、野利那些綠洲遷來的小部族聚到了一起。
稍稍放心的嶽震在臨走之前,與錫丹汗達克博、達布拉結活佛又開了小會。三人議定嶽震向北到魚兒海子,汗王向南支援阿柴的格列頭人,活佛繼續留在布哈峻。不過活佛也聽從了嶽震的建議,將兩翼的犛牛兵稍稍後撤,旨在保護布哈峻與曲什之間的通道,就算沙漠來敵突襲布哈峻,也不可能再向東深入了。
錫丹汗王先行離開,嶽震他們三個啓程的時候,活佛一路送到了布哈峻西口。
“震王一路順風,青寧原的北方就交給你們了。”殷殷話別,互道珍重後活佛轉身將要回去,嶽震想了一件事留住了他的腳步。
請活佛留步後,嶽震沉吟道:“雖說敵人不一定冒險來攻,我覺得布哈峻現在的各族商人還是有些危險。可是作爲布哈峻的主人,我不能趕他們離開,想請活佛大人出面,勸那些商人,尤其是收售糧食的商人,暫時遠離布哈峻。這個季節,那裡有大量的糧食那裡就最危險。”
達布拉結活佛連連點頭,卻又苦笑說:“呵呵,要怪只能怪你震王威名太盛,烏蘭各地的商人對你信心十足,對咱們這些勸告不當一回事。老僧也只能勸說吐蕃人暫離,其他的商旅,就不敢保證了。”
“唉,少一個人,就少一分危險,那就麻煩您費心了。”嶽震和妻妹一起馬,與活佛揮手道別,策馬向北。
前後一耽擱,又是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他們三個到達魚兒海子的時候,一望無垠的青稞田,已經變作一片金黃色的海洋,沉甸甸的穀穗迎風搖曳,糧田裡黃葉穗浪波動起伏,好不喜人。
熱火朝天的秋收開始了,嶽震也終於見到了期盼已久的戰車。說實話,戰車的實物並未能給他多大的驚喜,讓他歎爲觀止的是,敕勒馭者們精湛的駕車技術。
儘管剛剛馴化的野馬還稍顯笨拙,但是敕勒人與馬匹良好的溝通,充分的彌補了這個缺陷。四匹野馬拉拽的高大戰車,都能在田間地頭很靈巧的轉折自如。
由於車馬的加入,黃頭韃靼人強悍的生產力也隨之發揮到了極致,比原來綠洲擴大了好幾倍的糧田,收割工作並沒有耗費烏蘭人多少時間和體力。大片大片的青稞倒下,又一車車的被拉到晾曬場,宏大的勞作場面到處歡歌笑語,辛苦勞作了一年的人們,放肆的笑着,唱着,用他們所有能夠想到方式,宣泄着豐收的喜悅。
隨着秋收漸進尾聲,嶽震的心情越來越重。他和沒有收割任務的雪風騎兵,日夜巡視在沙漠的邊緣,派出去斥候的人數也愈來愈多。
嶽震奇怪的是,沙漠強敵的影蹤遲遲未見,戰爭也沒有像他預想那樣隨之而來。
他們在等,等什麼?這個疑問成了他盤旋在腦子裡的唯一問題。完顏雍只能告訴他沙漠人和西遼契丹人有了某些默契,沒有告訴他,現在沙漠裡當家做主的,是庫莫奚人,還是紅頭韃靼人。
不管是哪個種族成爲沙漠霸主,他們也不可能把戰爭拖到冬季。沒有足夠的糧草作爲支撐,不管是誰來到青寧原,下場都會和去年的紅毛鬼一樣,走向滅亡。
枕戈待旦中,魚兒海子的秋收圓滿結束。昨日還穿梭于田間地頭的馬車搖身一變,高大的馭馬披黑幽幽的戰甲,戰士們和弓箭手相繼歸隊。嶽震騎在馬看着這支,自己一手締造的戰車部隊時,久違的火熱終於在他心頭燃燒起來。
來!我等着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