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統領謹記,在審理嶽逆一案期間,你們要寸步不離的保護好秦大人。若是秦大人有什麼閃失,你們巴蜀龍家就準備給他陪葬吧。”
冷汗從龍如淵的背上滑落,不單單是來自皇帝的威脅,還因爲他聽到了‘嶽逆’這個極其刺耳的字眼。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已經看到斑斕猛虎張開的血盆大口。
在開封稍作停留,嶽震夫妻告別完顏雍繼續南行,讓嶽震很失望的是,宋金的和議條款完成草簽後,大宋議和使臣秦檜就心急火燎的跑回去了。不死心的他快馬加鞭,一路追入宋境還是沒有踩到大奸臣的尾巴,只好在襄陽停下來,無可奈何的放棄了鋤奸計劃。
剛剛結束的戰爭還有宋金和談的消息,並未讓襄陽古城有什麼明顯的變化,那些遙不可及的事情對於老百姓,不過是茶餘飯後的一點談資。
嶽震原打算回他們此前居住的小院,卻不料離開碼頭不遠,就被聞訊而來的申屠希侃堵個正着。一問才知道,這些天匯豐號裡只要是認識他們的夥計都被派出來,襄陽各個碼頭遍佈眼線,就等他們夫妻倆回來。
瞅見申屠的臉色凝重,嶽震也沒有多問什麼,兩人跟着他徑直回到商號。小夥計接過馬匹牽走,向後院而去的路上,嶽震有些犯嘀咕了。
再有不足兩月就是年關,怎麼商號這般蕭條?莫非有什麼事已經影響到了匯豐號?
走進申屠專用的靜室,一臉焦躁的蔣鳳英早就等得不耐,劈頭蓋臉的一通埋怨剛剛開了個頭,就被申屠希侃連忙打住道:“鳳英,先不要說那些沒用的了,震少剛到江南很多事還不知道,正事要緊。”
“唉···”蔣鳳英嘆氣搖頭不再言語,走到小爐旁添火煮茶。
到了這裡,就像回到家一樣,嶽震兩口子落座後着申屠,等他開口。申屠卻幾次張開嘴巴,最後又躊躇着閉上,分明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
申屠希侃這幅模樣,嶽震更加堅信剛剛的判斷沒錯,一定是有什麼消息傳到了襄陽。該來的總會來,不管你是否準備好,他靠在椅子裡閉上了眼睛,暗暗告誡自己,冷靜!一定要冷靜!既然無法逃避,就坦然面對好了。
拓跋月看到丈夫閉目養神,以爲他累了,也就按捺着心中的疑惑,沒有去追問申屠。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只有火爐上的小水壺在滋滋作響。
直到蔣鳳英將幾杯滾燙的茶水端上桌子,嶽震才驀然睜開眼睛道:“說吧,事情究竟壞到了什麼地步?”
手捧茶盞,申屠連連搖頭說:“壞就壞在我們現在一無所知,壞在流言蜚語滿天飛,我們卻不知那些是真,哪些是假。從朱仙鎮大捷以後,我們就與臨安失去了所有聯絡,這應該是有人刻意而爲,明顯是針對匯豐號,甚至閩浙商幫和淮幫都有所波及。”
聽他這麼說,嶽震轉頭看向蔣鳳英,鳳英苦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呵呵,不過是打回原形罷了,如今韓夫人見到我就像躲瘟神一樣。我們淮幫又不是沒有過苦日子,你還是多想想你自己的事情吧。”
露出一絲牽強的苦笑,嶽震也握住茶杯,冰冷的手掌裡有了些許暖意。他明白,淮幫的處境肯定要比蔣大姐所說的更艱難,淮幫也和閩浙商幫一樣,因爲和岳家扯上了關係,成爲了被打擊的對象。
“究竟都是些什麼樣的傳言呢?朝廷方面有沒有明確表態?”他看着申屠,問出了最關心的兩個問題。
“流傳最兇也最可怕的,就是針對嶽帥的流言。”申屠狠狠的皺起了眉頭道:“朱仙鎮大捷前,朝廷就已下令退兵,東西兩路也都按照命令退回到戰前的防區。因爲嶽帥抗命執意攻打朱仙鎮,所以現在有一種說法是,嶽帥曾經要擺脫朝廷的轄制,自立爲王。”
“哼哼,這種鬼話也有人信?”拓跋月在一旁嗤之以鼻道:“我公爹現在率軍返回,謠言豈不是不攻自破。”
“唉,衆口鑠金吶···”申屠先是搖頭嘆氣,隨即又握拳滿臉憤慨說:“最可恨的是那些製造謠言的人,無中生有的一句話,就毀了嶽帥半生英名!其心可誅!”
嶽震沒說什麼,可他心裡很清楚,種種謠言的源頭來自何處,不過是爲後面的行動鋪墊造勢。這些根本經不起推敲的流言,是一隻兩頭的毒蛇,既能矇蔽大衆的視聽,又可爲殘害岳家披上一件堂而皇之的外衣,狠毒且非常實用,讓人難以招架。
高宗皇帝和他掌控的朝廷已經開始鋪墊,動手之時早晚的問題,他急切的想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他再次問起了申屠還未來及回答的問題。“朝廷的態度呢?臨安那邊就一點消息也沒有?”
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爲他在臨安還有一明一暗兩張底牌,他相信不管是祿伯還是宗銑,應該會有一些準確的消息,只是沒辦法傳回襄陽。
“沒有,只從烽火堂撤出後,臨安就再沒有消息傳回來。”申屠搖頭說:“我想是,祿老伯不敢用商隊的人傳遞緊要的訊息,老爺子那麼謹慎的人,八成還是想用烽火堂這條線,可他不知道烽火堂已經全部撤走。”
撓破頭皮也沒有用,嶽震還是無法清晰把握整個事情的脈絡,只有儘快趕回臨安這一條路。他現在只能先完成襄陽之行的目地,就是如何安排這些曾經和自己密切相關的人,不要把他們也牽連在內。
沉思了片刻,他沉吟道:“我馬上要趕去臨安,這邊的事情就拜託兩位了。眼下該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停止所有的生意,把櫃上的財物都分下去,讓大家各奔前程。岳家倒了,弟兄們還要生活,不能連累大夥。”
“有這麼嚴重嗎?”微微色變的申屠,眨着眼睛問道:“朝廷難道就憑這些捕風捉影的傳言而降罪嶽帥?這些年的戎馬功勳竟如此不堪?我看還不至於吧。”
蔣鳳英也頻頻點頭說:“嶽將軍抗命不撤,也不過是落了皇帝的面子,降罪責罰應該是走個過場。嶽帥可是咱們大宋三軍將士的楷模,不能說推倒就推倒吧?那以後誰再給朝廷流血賣命?”
輕輕搖頭,嶽震暗自冷笑,父親倒黴就倒黴在這個榜樣上了,宋金議和已成定局,主戰派的領袖人物,自然也就成爲議和路上的最大阻力。
收起這些於事無補的感慨,他放下茶杯站起來道:“大姐的心情小弟明白,所有關心岳家的人,也大都是這樣想的。但是小弟最清楚,這一關父親和我們岳家過不去了,所以大家也不必心存僥倖,早做決斷才能不至於殃及池魚,我也好放開手腳去做我的事情。”
申屠希侃和蔣鳳英相覷低頭無語,也都是一樣的想法和疑問,難道真如震少所言,岳家即將大難臨頭?這是很多人沒辦法接受的。
拓跋月也是第一次聽到丈夫這樣講,以前即使面對最艱難的困境,丈夫也不曾如此絕望和決然,她明白情勢真的很嚴峻了。作爲岳家的一份子,她所想的也終於和嶽震契合,那就是如何應對這場突如其來的劫難。
“夫君,這裡也沒有外人,你打算怎麼做?”
“形勢不明,只能趕到臨安搞清楚狀況再說。對於朝廷這個龐然大物,咱們的力量過於渺小,很難有什麼切實可行的計劃,只能走一步說一步。”
“我們和你倆一起去!”申屠和蔣鳳英異口同聲,嶽震卻連連搖頭。
“不可,商隊上上下下幾千號人,安置遣散不是小事情?而且必須馬上就辦,以免夜長夢多。而且···”稍稍停頓之間,他轉眼看看妻子不禁有些底虛。“而且我想讓月亮留在襄陽,我到臨安後再找人把布赤也送過來。”
拓跋月聞聽起身,沒有火,也沒有說什麼,只是走過去握住丈夫的手看着他,眼睛裡想要表達的意思卻是清清楚楚。
早就知道一說這些,妻子必定堅決反對,可是嶽震還是試圖讓她改變主意,他苦笑看着妻子已經微微隆起的小腹,低聲軟語道:“你懷着身孕,正是應該休息靜養的時候,跟着我東跑西顛的,萬一···唉,讓阿妹過來,也是想讓她來照顧你嘛。”
“月亮妹子有喜了!快來讓大姐看看”蔣鳳英喜出望外連忙招手,申屠皺皺眉低下頭,想想眼下嶽震的處境,顯然他是在想,這個孩子來的有些不是時候。
拓跋月微微一笑走到鳳英身邊,眼睛還是看着丈夫。“早就說過,我們草原上的女人結實得很,你偏偏不信。把我們丟在襄陽你就放心了?我不管,你要是不帶我去,我就自己偷跑着去。”
嶽震除了苦笑搖頭,還能說什麼?妻子說的不無道理,不管她和尚未出世的孩子身在何處,他都會時刻牽掛,也絕不能像以前那樣,毫無顧忌了。
申屠也想幫嶽震解決這個難題,想了片刻擡頭說道:“商隊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規模,就這樣散夥可惜不說,有些兄弟的生計也成了問題。我想索性把商隊總部搬到吐蕃去,震少夫人不如跟我們回吐蕃住一陣子,那邊都是老熟人,震少也好安心。”
“好主意!”嶽震眼睛一亮,拍拍腦門說:“最近腦子裡好亂,這麼簡單的法子我居然就沒想到,好,商隊的事就這麼定了。月亮你看···”
“你是放心了,我豈不是要牽腸掛肚的坐臥不寧?”拓跋月面帶慍色道:“不行,一家人死活都要在一起,這個話題到此爲止,不要再勸我了!”
看到一向謙和溫順的震少夫人變臉,申屠希侃很識趣的閉嘴不提,蔣鳳英輕輕撫摸着拓跋月的肚子,笑笑說:“也好,這個小東西可是岳家的根苗,岳家老夫人知道了還能高興一陣子。唉,我們老家可有沖喜的說法哦,沒準這個小傢伙能讓岳家逢凶化吉。”
一句話掃去愁雲,幾個人盡展歡顏。看着身邊一張張苦中作樂的笑臉,嶽震不覺有些新的感觸和覺悟。新生命就代表着新的希望,只要能活下去,再大的苦難也總會過去。
不知不覺之間,他的心態也生了變化,家逢大難,不管用什麼辦法,一定要讓親人們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