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再興也急着站起來,沒好氣道:“董叔怎麼這般不講信用?剛纔不是在營裡已經說好了,全憑震少爺自己選擇。震少若要學槍,元帥在那裡擺着。”老楊真的有點急了,沒給董先留面子。言下之意非常明顯,嶽元帥使槍的大宗師,自己的親生兒子那用你教?。
董先也覺得有些理虧,可仍心存僥倖的望着嶽震。
嶽震見兩位都盯着自己,也不禁有些爲難。雖心中向着楊再興,但要在這種場合答應了,實在太傷董叔叔的心。
嶽銀屏忙出來轉圜道:“叔叔、大哥莫急,坐下說。都是一家人,小弟不管跟着誰都是他的福氣,銀屏先謝過董叔、大哥嘍。”
“就是,就是。董叔您坐,楊大哥您也坐。”姐姐這麼緩衝一下,嶽震心裡也有了計較,先不慌不忙的替二位換過熱茶,還把茶盅遞到了董先手裡才說:“岳家槍法威震天下,震兒身爲岳家子孫理應薪火相傳,讓其發揚光大。只是,震兒有些想法不知妥不妥當,還請叔叔與楊大哥幫着斟酌斟酌。”
董先聽得不住點頭,楊再興已經悟到了他的意思,含笑配合道:“一家人關起門來說話,哪有不妥之理,震少說出來聽聽。”
“叔叔、大哥可知岳家槍的來歷?”嶽震沒有着急述說自己的見解,反問道。
董先一臉崇敬道:“這哪能不知?嶽帥幼年便宅心仁厚,偶救落難的周侗老先生並認其爲義父,周老先生是北朝時知名的槍棒大宗師。老先生把一身的技藝都傳於了嶽帥,我們這幫從岳家村出來的弟兄,都曾有幸受過老先生的教誨。只是···”董先微微有些赫然的接着說道。
“只是我等愚笨,只有嶽帥苦心專研,並敢於吐故納新,摒棄原本華而不實的一些招式,自創了一路槍法,並教於我們弟兄,這纔有了名動天下的岳家槍。”
“是了!”嶽震拍桌說:“這正應了小侄的想法。無論震兒將岳家槍練的如何出神入化,也無法趕父親,也將落下託父親餘蔭的說辭。武道之精神,不就是要去超越一座座巔峰嗎。”
說着說着,一陣難以抑制的激盪涌嶽震的心頭,他不禁揹負雙手踱到窗前,仰望着夜空悠悠神往。“震兒自幼便十分崇拜大刀闊斧的英雄。每每遙想到關二爺千里走單騎,楊令公金刀踏聯營,震兒便熱血賁涌,久久不能平復。正所謂:馬騎赤兔行千里,刀偃青龍出五關,英雄從此震江山!”
少年郎略顯稚嫩的聲音迴盪在房間裡,英雄從此震江山!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頭,各自都有一番思量,房間裡格外的安靜。
董先除了感慨還是感慨。哎,今日總算知道,什麼叫做老子英雄兒好漢了。嶽帥雖出身鄉野,卻溫文爾雅一派儒將風範,怎地生得兒子如此霸氣沖天?假以時日,二少爺將成爲什麼樣的人物呢?天知道!。
銀屏迷醉在弟弟大氣縱橫的氣概裡,漸漸的一陣悵然若失浮心頭。他,不再是那個爬在自己背的小弟了。不遠的將來,他就會展開翅膀,飛向那廣闊的天空,那裡纔是他這隻雄鷹的舞臺。
最激動的要算楊再興了,嶽震提及先祖金刀楊令公時磅礴的語氣,彷彿指引着他回到了先烈們躍馬提刀的疆場,楊家兒郎的身影是那樣的清晰。
鏗鏘的戰鼓牽動着他的脈搏,咚,咚,咚,聲聲震天。霎那間,他已忘記身在何處,只覺得自己就是那些身影中的一員,盡情的揮灑着、拼殺着!
嶽震感慨了一通情緒慢慢舒緩,自己不禁也有些奇怪。心想,難道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回到沒有壓抑的環境和時代,就不可抑制的迸發出來?正疑惑間,猛覺身後殺氣獵獵,急忙運功護體飄然擋在姐姐身前。
殺氣來自楊再興,他卻渾然不覺的站在那裡,衣衫無風自動,挺拔高挑的身體微微弓着,像一柄蓄勢待發的戰刀,隨時準備着雷霆一擊。
董先已被他的氣勢所迫,疾退了兩步才站住。
嶽震明白情況十分危急,久經戰陣的楊大哥此時已被心魔所困,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在場的幾個人要是稍有異動,很可能會牽動他的殺氣而引來致命一擊。偷眼向董先瞟去,他也是焦急之色溢於言表,斜身側步雙臂虛引如拉滿的弓弦,看來是想硬抗啦。
這下可大條了,嶽震心裡罵到。要是楊大哥衝着自己過來,身後是老姐不能閃避,硬拼之中力道肯定拿捏不住,傷了楊大哥就慘嘍。
千鈞繫於一髮,屋外傳來衣袂飄動之聲。嶽震狂跳的心放回了肚裡,知道和尚爺爺感應到逼人的殺氣。
“阿彌佗佛。”中印大師低沉的佛號傳來。“身如菩提樹,心似明鏡臺。功名隨雲去,忠義千秋載。唉!俱往矣,楊施主何必執迷於虛名沉浮,而心生魔障。”
短短几句偈語,暮鼓晨鐘般敲打在楊再興的心頭,多年來鬱結在胸口的痛楚和委屈煙消雲散。楊家有功如何?有過又能怎樣?都已隨着那個時代一去不復返!而楊家世代忠勇的鮮血依舊在自己身流淌着,足矣!
心魔散去,楊再興殺氣盡斂,仰天長嘆‘足矣!’嘆罷撩起袍襟跪下去。
“大師畿言令楊某醍醐灌頂,大恩無以爲報,再興將以六尺之軀精忠報國,心中再無半分芥蒂,天地共鑑!”
嶽震抹着額頭的冷汗心道,唉,又一個愚忠之人,屋外傳來大師漸行漸遠的聲音。
“楊施主放下心結可喜可賀,震兒學藝之事就拜託施主了。”
“小姐,和尚爺爺已完成使命,半年之約沒有必要,嶽侯回來時替爺爺問聲好。”
“臭小子好好練功,如若有事到臨安皇宮去找皇甫知常便可,爺爺逍遙去了···”
第二天,嶽震大早趕到了營中,那知楊再興早已練完了一趟刀,赤膊在那等着呢?
楊再興爬滿傷痕的胸膛汗漬微微,晨曦中如皮膚塗了一層油彩,讓大大小小的條形肌肉顯得更加健美。嶽震眼熱不已忙前就要跪下行拜師禮,卻被楊再興伸手攔住。
“震少萬萬不可,在公在私大哥傳藝都是責無旁貸,加哥哥我不會在鄂州呆很久,沒準那一天元帥一聲令下,我就得趕回前軍。所以師徒說法就免了,今後咱們還是以兄弟相稱,還請震少成全。”
望着岳家軍第一猛將誠懇的雙眼,嶽震心生感慨。岳家軍的威名都是這些真情真義的漢子們出生入死打拼而來,而父親身又有着什麼樣的魅力,吸引着這些英雄豪傑誓死相隨呢?真想快點見到這位千古名將,在孩子面前的他又是一個怎樣的父親呢?
見他有些走神,楊再興忙勸道:“震少不用擔心,元帥那邊大哥一定交代清楚。”
嶽震見他誤會,笑着說:“既然大哥這麼說,小弟怎敢不從。不過大哥放心,師徒也好,兄弟也罷,小弟決不讓大哥的技藝和威名蒙羞!”
“好兄弟!他日咱們兄弟並肩陣,定叫那些金狗知道,何爲‘撼山易,撼岳家軍難!,哈哈哈,兄弟這邊來。”
隨着楊再興轉到帳蓬後面,呵!敢情楊大哥都準備好了。看着兵器架閃亮的大刀,嶽震不由得一陣興奮手癢。按大哥的吩咐,抄過一把鋼刀走到木樁前,凝神靜息看着露出地面約兩尺的木樁。
“呔!”匹練劃過,碗口粗的樁子應聲而斷。
就這樣一午的時間,嶽震就圍着高低不等的木樁橫劈豎砍,饒是他靈氣充盈,但手腕還是陣陣的麻痛,手裡的刀也覺得越來越沉。眼看着天將正午,一直在場邊看着的楊再興,仍沒有叫他罷手的意思,只是蹲在了那裡認真的翻看着木樁的斷口,不時的還要出手量一量尺寸。
“賢弟,歇了,回去吃過飯後晌再來。”楊再興沒有擡頭還是盯着地的木樁。
嶽震見他面色凝重,雙手互揉着腕子一臉納悶的湊了過來。
“楊大哥,是不是小弟愚鈍,不能領會大哥的意圖?”
擡頭看見兄弟寫滿了擔心的表情,楊再興不由笑着擺手說:“不是不是,大哥只是奇怪,天底下居然有兄弟這樣的人。”見嶽震聽到這番話更加擔心了,他忙補充說:“可能是大哥孤陋寡聞,像兄弟這樣左右手力道如此平均的人,大哥別說是見了,就是聽都沒聽說過。”
嶽震愕然道:“此話怎講?對小弟學武,是好還是壞呢?”
“兄弟不必胡亂猜疑,先天條件對習武者來講,沒有什麼好壞之分,關鍵在於因材施教。兄弟內外力已融匯貫通於一體,招式的學習反而成了最次要的東西,如果刻意的去死記硬背一些招術反而落入了下乘。至於怎樣因勢利導,容哥哥好好想想。”
嶽震聽了個似懂非懂,一頭霧水的回去吃飯了。
飯桌姐姐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以爲第一天就遇到了難題,問起了究竟。嶽震把楊大哥的話又複述了一遍,銀屏也不得要領,只好婉言勸解說。
“萬事開頭難嘛,無論學習何種技藝,貴在持之以恆遇挫而不餒。既然楊大哥說要想一想,定有他的道理,小弟不用過份擔憂,調整好心態迎接挑戰纔是正途。”
嶽震默默點着頭,心裡還琢磨着,怎麼認真的去學習招式反而不對了呢?姐姐好像想起了什麼。“對了小弟,今日姐姐出營時,營門值勤的將官說,前幾日有人到營門說要見岳家的公子。你在鄂州城裡可有什麼朋?”
“哪有?”嶽震心不在焉的說:“我的事老姐你最清楚,前幾年我連家門都很少出,可能是來尋大哥的。”說完便放下碗筷回房想自己的事去了。
回到屋裡,嶽震習慣性的走進了中印的廂房,看到人去房空時苦笑着搖搖頭。嗨,和尚爺爺已經走了,要是他老人家在的話,肯定能爲我講清楚這裡面的道理。
想到這裡,他心裡一動。原來如此啊,和尚爺爺一定看出現在的自己過於依賴他,就此抽身而去,給自己留下了許多鍛鍊的機會,真可謂用心良苦哇!沒錯,像昨晚那樣的情形,和尚爺爺不可能每次都出現,假如自己獨自去面對將會怎樣呢?。
思前想後也沒有什麼頭緒,算了!不去想它了。還是早點去營房,不能總讓楊大哥等吶。
放下心事,嶽震沒有驚動家裡人,獨自悄悄的離開了院子向營房走去。
唉,還是來晚嘍。看見楊再興挺拔的背影,嶽震心中赫然緊趕了幾步。
“震少隨大哥走走如何?”楊再興沒有回頭的說道。
鄂州大營依山而建,前營低而較平坦,後營則隨着山勢漸漸升高。嶽震看看楊大哥行走的方向是準備後山了,又猜測起來,每天晨跑自己都要來後山轉一圈,這裡坡地很多,想找一塊平坦的地方都不容易,楊大哥這是何意?。
轉過小山包,潺潺水聲傳來,一條蜿蜒而下的小溪橫在了兩人面前。
楊再興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問道:“震少以前可來過這裡?”
“小弟每日晨間出來跑跑步,一般跑到這裡就要回頭了。”
“噢,那震少可曾仔細的看過這溪水?”楊再興語氣輕鬆的拉起了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