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的身上到底有着怎樣的秘密?她爲什麼會自殺?是自己世俗的那顆心臟太過於緊張,把一切想的太過於糟糕了麼?是自以爲平靜的態度讓小白察覺到了不信任的排斥感和冷漠?明知道自問自答不會有什麼結果,但林尋還是控制不住自己使勁兒地去想去猜度去衡量最近發生的一切和自己幾近崩潰的神經控制下的行爲,原本平靜的生活突然無法控制的糟糕了起來,原本她還以爲可以通過一些冷漠冷淡冷靜的言行舉止讓小白意識到自己的多餘並主動提出離開,由此讓自己錯亂的生活迴歸正常,不再有什麼匿名短信,不再有什麼快遞,不再有什麼故事。但經過小白的自殺未遂之後,林尋無法再做出任何驅趕這個可憐女孩的事情,她不想讓良心背上太多的負擔,即便小白的失憶不是因她而起,那這次的驚魂事件多半與她脫不了干係。林尋不敢想象如果她沒有從夢裡醒來,沒有及時的發現,那麼在這個週末的清晨,當她打開臥室房門之後,生活會變得怎樣?可能她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所做的一切,哪怕,她還什麼也沒有做。
林尋決定和甦醒過來後的小白好好談談。不過這個樸素的願望想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醫院總是人來人往的讓人有點生厭,所以林尋特意爲小白選擇了單人特護病房,可即便這樣,二人獨處時小白卻總有意識地別過去臉假裝休息或找個什麼事情岔過話題,只不過有那麼一兩次,林尋看到小白擦掉眼角的淚。
談話的機會終於還是不期而至。
從醫院到小區有一趟公交車,原本是從市郊三環跑到二環的專線車,後來漸漸覆蓋範圍,拓展到醫院這裡,但車次卻極稀少,大約20分鐘一班。不過對於林尋來說,只要把握得準時間,這趟車是她往來醫院和家之間最方便的線路了。
因爲對小白的自責加上不放心醫院的飲食,林尋專門向公司請了假,每天在家裡做好營養的燉品和新鮮的菜餚,拿來到醫院照顧小白。雖然甦醒過來後二人之間一直沒有怎麼說話,但林尋看得出,對於自己做的一切,小白的態度漸漸軟了下來,變得不再刻意迴避和冰冷。
這天,林尋拿着一小時前剛燉好的排骨蓮藕湯進入病房樓層,就看到剛剛做完高壓氧艙治療的小白步履輕飄地從走廊那頭走來,林尋趕緊小跑兩步攙扶住了她,後者看到林尋,微微一愣,繼而露出淡得幾乎分辨不出的微笑,便沒有推辭,任由林尋緊緊地貼着自己一路走向病房。
“怎麼不要護士照顧一下你呢,自己身體都還沒恢復好,萬一摔倒了怎麼辦?”讓小白在病牀上躺舒服了,林尋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了起來。
“護士都很忙的。”小白抿抿嘴巴,“再說,比起那些真的生病了的人們,我的身體已經很好了,不需要額外照顧的。”
“少嘴硬了,醫生說,你至少還要恢復一個星期,本來……身體就不好……”原本想要說本來記憶就有問題現在大腦缺氧更影響恢復,還好話要出口前被吞了回去,林尋暗暗爲自己的差點說錯話叫苦。
“我沒事的,林尋。真的。”小白擠出笑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真的不錯,但殊不知在外人眼裡,這樣的她既讓人可憐,又讓人心疼。
不知道接下來應該說什麼話題,林尋把帶來的燉湯小心地分到碗裡,遞給了小白。“我記得你說過喜歡吃排骨,只是不知道我的手藝你是不是能忍受得了。”
這並不好笑的玩笑終於還是緩和了二人的神經,看着小白大口大口喝着湯,林尋重重地鬆了口氣,繼而,想起不久前那些困擾着自己的問題,想借此機會問出來,卻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躊躇之間,倒是小白先開了口,反倒嚇了林尋一跳。
小白好像是看清楚林尋心思似的,淡淡地說,“你別問了,不是你的錯,只是,我什麼也不想說。”
很多澎湃在林尋心裡的情緒被小白這句話噎到胸腔裡,憋得難受卻無法釋放,幾次想發作,但看到眼前埋頭喝湯身形單薄的小白,林尋最終還是沒忍心強迫她做什麼,也許,等到她想要說的時候就會告訴自己的吧。
“林尋,我想明天給醫生申請出院。”一邊喝着湯,小白的聲音一邊從湯汁和碗勺碰撞間傳出來,林尋本想拒絕,但又一想,既然小白決定了,還是遵循她的意見吧,於是也點點頭,附和着說,“那好,明天我幫你去辦出院手續,回家後第一餐想吃什麼,告訴我,我一定努力做好。”說完頓了頓,見小白沒接話,又接着說,“哦對了,你恢復身體的這段時間,咱們倆一起在主臥室睡,方便我照顧你,嘿嘿,你可別想歪哦,我不想佔你便宜的。”
“我不想再回去了。”小白的聲音低低的,有點飄忽,以至於林尋覺得自己幻聽。
“你說什麼?”
“林尋,”在林尋的追問中,小白擡起頭,“我是說,我不想再回去了。”
“爲什麼?”林尋被這個突然的決定給弄蒙了,雖然這是她幾天前還在夢寐以求的事情,但現在,從小白嘴裡說出來,才覺得是如此的諷刺和悲傷。
“沒有爲什麼,我只是不想再回去住了。”
“那你要去哪裡?你有地方可以住?還是你想起了什麼?”林尋連珠炮似的發問。
“沒有。我……”小白看了林尋一眼,像是在尋找說出下面話的勇氣,最終,還是吐出了字句,“我想我可以去福利院,去派出所,去流浪街頭,去哪裡都可以……”
“去哪裡都可以只要不回去跟我住在一起?是這樣麼?小白,你的意思是這樣麼?”聽了小白的話,林尋已經有點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她不知道是什麼促使小白這麼決定,或者,她不想承認是自己造成了這一切,“小白,你覺得我會任由你去什麼狗屁福利院麼,你覺得我會看着你流落街頭麼?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對麼?你覺得我沒有感情,我把你當做包袱,對麼?”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林尋有一種很矛盾的暢快,就好像是說出了自己一直以來不敢說出的真心話,但轉念之間,又好像是在表演一出精彩戲劇的演員,動人地演繹着讓自己都感動的臺詞。她分不清是哪一種,但是她從小白臉上看到了感動。
“小白,是不是我曾經的什麼行爲讓你誤會,是不是那些狗屁故事讓你有了負擔,你要告訴我,好麼?你要告訴我啊。”林尋抓着小白的胳膊,動情地說。
可小白臉上的感動只停留了片刻,便被替換成了隱忍的冷淡,她搖搖頭,什麼也不肯再說。
“啪——”氣不過的林尋揮手把放在牀頭桌上的碗勺掃落在地上,沒喝完的雞湯灑了一地。“小白,難道你看不出來麼?我承認前些日子我也被那些故事弄懵了,我也對你,對我們的生活產生了恐懼感,但是,但是現在我沒有這麼想了,我已經勇敢地面對了,我以爲你看得出,我以爲你清楚!”說到這裡,林尋激動的語調陡然暗了一下,變得悲傷又緩慢,“我沒有親人,我的親人,很早就離開了我,所以遇到你,我真的希望,也許我們可以成爲最親的人,親人。”
說完這句話,眼淚不自覺地順着林尋臉頰滑落,同樣也有晶瑩的東西在小白眼裡含着。
“林尋,你知道麼,”小白深深地調整着呼吸,“當你知道,你的存在,會帶給你最在乎的人無盡麻煩甚至是危險的時候,你會有多難受;當你知道,她的生活,她的幸福,她的未來都因爲你而轉向灰暗的一面,甚至拖向深淵的時候,你會多絕望、多恨自己的存在?我不希望看着你因爲我而敏感恐懼和不快樂,所以我能做的,只是離開。”小白對林尋說。
“得了吧,別弄得好像言情劇情節,”林尋扳過小白的肩膀,“不管怎麼樣,我有責任照顧好你,不僅是對你負責,我也希望後半輩子自己的良心安寧點。”末了,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就別再整出什麼事來嚇唬我,再說,說不定那些危險原本就是衝着我來的,即便你不在了也於事無補啊。”
“林尋,我不想……我真想離開這裡。”小白欲言又止,林尋看得出她的恐懼和難過。
“也許事情不像我們所想的那樣,那些故事……你懂的。”林尋說着走向椅子,那上面放着她隨身攜帶來的揹包。“那些故事……也許它們真的只是巧合,如果不是巧合,我們也不用怕什麼。我會給你一個驚喜的,不過現在……”說完,林尋攤開手,手心裡是一串鑰匙。“你先要收好這個,你掉在沙發縫隙裡的,再我們在A城開始新生活之前,還用得到它。”
“A城?新生活?林尋,我怎麼不懂……”小白的語調有着難以置信的極度壓抑的歡快,“你是說,我們……可是,我沒有錢,沒有過去,沒有……”
“我有。”林尋打斷了小白的話,“你沒有的,我都有,我們是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這輩子我沒什麼朋友,所以,我希望我們都可以好好的。答應我,好麼?”
看着林尋堅定和鼓勵的目光,小白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接過鑰匙重重地點點頭。
兩個人隔着半個病牀的距離,相視一笑。
“林尋,等今天晚上的針打完,我想回家。”
“你的身體吃得消麼?”
“沒問題的。”小白肯定地回答。
“好吧,那我明天就去辦理點事情,辦完了,下週一我們就去A城,越快越好。”林尋神情堅毅,“到了A城,換了環境,一切都會好的,即便你沒有了從前的記憶,還是一樣可以有未來的生活。不要再多想什麼了,小白,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明天我去把住院費結清,來接你回家。”
“嗯。”小白小心地揣好鑰匙,拍了拍衣兜。
直到林尋已經離開很久,小白才把鑰匙從衣兜裡拿出來,細細地看着,若有所思着什麼。
6.
第二天,小白拎着醫生開出的藥單,早早地簡單收拾好衣物在病房裡等待林尋來辦理出院手續,但一整天的等待卻等來一個驚人的消息:林尋失蹤了。生活好像很喜歡開這樣的玩笑,每每看起來是黎明初露的時刻卻又轉眼在下一秒露出黑暗猙獰的面目,讓人瞬間從希望墮入恐懼的深淵,無可自拔。
所有人都在對小白解釋着,林尋也許只是臨時有急事,也許是來不及通知,也許是這樣或者那樣處於合理想象範圍內的狀況,而絕非如小白所想的那樣。失蹤,這是多麼嚴重的字眼,光天化日之下,只因爲一次聯繫不上的失約怎麼可能判斷成爲失蹤呢?
他們不信,沒有人信,除了小白。
但小白不想再費喉舌地徒勞解釋,大家已經對她充滿質疑的眼神。也難怪,一個腦袋出過問題的女孩子,這麼敏感到弱智的神經,憑什麼讓人相信呢?但小白就是相信,篤定的相信,因爲,今天是一個輪迴——週五。敏感的神經提醒着她今天一定會發生些什麼,而今天唯一發生的,就是林尋不見了。
已經結算清楚的住院費用讓此刻的小白覺得頗爲諷刺,林尋明明來了這裡,結清了賬單,卻又不肯見自己,就好像早就知道自己要發生什麼似的,爲她安排好了一切。
機械地走出醫院大門,機械地等待844路公車,上車,下車,再見熟悉的巨大灰色建築物裡扇扇窗戶內閃動的點點燈火,打開熟悉的門,悉心的房間擺設,茶几上插着的鬱金香花朵,玄關處舒適的新拖鞋,乾淨的角角落落,冰箱裡甚至還放着一盒元祖的蛋糕,小白知道那是爲了慶祝自己出院林尋特意定的。廚房的操作檯上還有泡在水裡的土豆絲和已經洗乾淨的肉,衣櫃裡林尋的衣服都安好,牀頭櫃抽屜裡有着兩千多塊現金和銀行卡。
一切都很好,看起來讓人覺得這個房間的主人正躲在衣櫥、廁所或陽臺上,會在你神經放鬆的那一刻突然來個大大的surprise。然而,這已經是十幾個小時以前的事情了,此刻,夜晚已經瀰漫,房間的主人卻還沒有回來。
在房間裡轉了幾圈之後,小白突然反應過來什麼似的,急急忙忙找自己的筆記本,卻遍尋不見,印象中似乎林尋曾提過那天慌忙中損壞了本本的某個部分。顧不得那麼多,小白只能衝進林尋的臥室,打開臺式電腦,聯網,登陸郵箱。
今天是週五,那必然是會有那如期而至的故事的。
只不過,打開郵箱的第一眼,哪裡似乎有着說不出的不對勁,這種不對勁的感覺在進入收件箱後才徹底解惑——果然有一篇新的郵件,凌晨發來的,距現在幾乎將近24小時,可卻顯示已閱讀。
林尋!小白腦海裡瞬間閃過這樣的念頭,只可能是林尋,她看了這個新故事,然後失蹤了,一定是這樣。迫不及待地下載附件,短暫的等待過程中小白才發現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郵件除了附件中的故事外,郵件中文還有一句話:若相信,請深信。
來不及琢磨這句話的含義,文件已經下載完畢。
這個週末的新故事叫做——《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