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麻經緯是真的挺害怕自己這岳父母的,還沒見到他們本人呢,就已經有些六神無主了,賀寧安慰了他幾句,看樣子效果也不明顯,麻經緯只差沒有好意思開口懇求賀寧和湯力單獨去接祝盼香的父母,讓他留下來等了。
當然,他也很清楚這是不現實的,所以強忍着沒有說出口。
三個人下樓上車,祝盼香的父母乘坐的是長途客車,所以他們就直奔客運站,到了那裡等了差不多十幾分鍾,麻經緯指着一輛緩緩駛入客運站院門的大巴,扭頭對旁邊的賀寧和湯力說:“來了!來了!這輛車是從我老婆娘家那邊來的!”
車子一拐進來,麻經緯就好像是被人把渾身上下的筋骨都抽緊了一樣,整個人變得有些僵硬不自然,賀寧和湯力誰也不知道祝盼香的父母長什麼模樣,所以還得指望着麻經緯來幫他們認人,不過等乘客從車上下來了七七八八之後,賀寧倒是一眼就把祝盼香的母親給認了出來,原因很簡單,這對母女長得實在是太像了,一看到麻經緯的岳母從車上走下來,賀寧就彷彿看到了局裡面那張復原圖蒼老了二三十年之後的效果,並且因爲這個緣故,死者是否就是祝盼香本人的這個問題,賀寧的心裡面也已經又有了一些判斷。
麻經緯就好像木樁子一樣的戳在原地沒有動,湯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迎上去,他面露難色的看了看湯力,湯力表示自己也會跟着一起過去,這才肯邁開步子,一副上刑場一樣的架勢朝長途大巴走了過去,賀寧則留在車跟前等着。
祝盼香的父母下了車之後,沒有立刻看到麻經緯,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這倒也難怪,在這樣的情況下,誰的臉色還好看得了,那才奇怪呢。沒過幾秒鐘,他們終於看到了迎上去的麻經緯,祝盼香母親登時就變了臉色,似乎是想要發作,不過湯力跟在麻經緯的身邊,祝盼香母親看到了,便收斂了起來,和祝盼香的父親一起,還算客氣的同湯力打了招呼,四個人一起回到車子這邊,期間麻經緯一直表現的有些畏畏縮縮,到了車子跟前,湊到賀寧身邊小聲的求她能不能讓自己坐副駕駛,賀寧還沒有來得及答應,祝盼香的母親就開口了。
“麻經緯,你到底幹了什麼虧心事兒了?還是說我和你爸在你眼裡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虎或者妖魔鬼怪啊?”她眼神凌厲的打量着麻經緯,質疑地問。
麻經緯趕忙搖頭,多一句話都沒敢說,乖乖的坐上了後排,賀寧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也沒去幹涉,畢竟在客運站的院子裡頭說太多也不好,所以就也跟着默默上車,五個人一同返回公安局去。
客運站距離公安局並不算特別遠,不過回去的路上正好遇到了下班高峰的時間段,路況並不是十分暢通,所以行進速度不比來的時候,湯力和賀寧一路無話,後排的三個人也同樣的安靜,只不過他們三個人的那種安靜,有一種超強低氣壓盤旋着,麻經緯坐在祝盼香父母的中間,就像一個可憐巴巴的受氣包一樣,原本身材就很消瘦的他,現在更是恨不得一瞬間就學會縮骨功,最好能夠縮成紙片一樣,毫無存在感纔好,而祝盼香的父母,尤其是祝盼香的母親,一直盯着麻經緯,就好像打算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來似的,又好像已經把自己的目光變成了鋒利的小刀,打算從麻經緯的身上剜下幾兩肉來似的。
麻經緯當然感覺到了這種令人不舒服的凝視,所以他選擇眼觀鼻,鼻觀心,乍看起來好像已經入了定似的,不過仔細留意一下不難發現他的身子有多麼僵硬。
原本賀寧並沒有覺得他們三個人之間的這種尷尬氣氛與自己有什麼關係,但是隨着五個人共同處在狹小的車內空間裡的時間一點一點的拉長,賀寧覺得自己好像都被這種氣氛感染了一樣,也有些不大自在起來。
好不容易,終於回到了公安局,賀寧稍微鬆了一口氣,然而下一秒鐘她就意識到,自己不是高興得太早了,而是對形勢的估計有着本質上的錯誤。
車子纔剛剛停穩,祝盼香的父親就率先下了車,不僅是他下了車,他還順手揪住了麻經緯的衣領,把他也好像是拎着一隻雞一樣的從車上一把拖到了車外。
麻經緯猛地被人這麼一拉,毫無防備,直接從車裡面摔了出去,跌坐在地上,他本就是瘦小的人,而祝盼香的父親卻生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圓,站在他身旁就跟一座黑鐵塔似的。光是把麻經緯拖出去還不算完,祝盼香父親揚起小蒲扇一樣的巴掌,作勢就要朝麻經緯打過去,麻經緯就好像是嚇傻了一樣,除了縮了縮脖子之外,竟然沒有其他的閃躲動作,眼見着巴掌就要打在他身上了,更是嚇得緊緊的閉上了眼睛,縮着脖子等着捱打,心驚膽戰的等了幾秒鐘,預期當中那狠狠的一巴掌並沒有落下來,他戰戰兢兢的睜開眼睛,看到湯力從祝盼香父親身後拉住了那即將落下來的巴掌,祝盼香父親掙了幾下沒有掙脫,只好作罷。
“這裡是公安局,不要鬧事。”湯力皺着眉頭,看對方應該不會再胡來了,這才鬆開手,“有什麼事情語言溝通,不要在這裡動粗。”
賀寧在一旁有些忍俊不禁,礙於眼前的形勢,還得強忍着。按照常理來說,湯力說的這話沒有任何的問題,但是“有什麼事情語言溝通”這句話從湯力這麼個悶葫蘆的嘴巴里面說出來,效果可就不一樣了,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有趣。
麻經緯很顯然已經把湯力當成了自己的保護神一樣,一路上都緊緊的跟着湯力,要不是他也是四十出頭的年紀了,現在估計恨不得要兩隻手攥着湯力的衣襟纔會覺得踏實。祝盼香的父母對麻經緯虎視眈眈,但是終究顧忌着湯力,不敢再對麻經緯動粗,只能用眼神惡狠狠的剜着他,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
到了辦公室裡面,賀寧招呼他們坐下來,麻經緯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一個靠湯力更近的位置坐了下來,仍舊是畏首畏尾的模樣。
祝盼香的父母看起來都是比較強勢的人,並且渾身上下的帶着一股子說不清楚的市井氣息,祝盼香母親橫了一眼麻經緯,開口問賀寧:“丫頭,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我閨女好端端的怎麼就好像是出事了?而且那麼大的一個大活人,到底是出事了還是沒出事,怎麼還說不清楚呢?這個廢物點心在電話裡結結巴巴的也說不清楚,你們當警察的是明白人,給我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廢物點心”指的當然是麻經緯,麻經緯木然的坐在一旁,似乎對這種帶有侮辱性的措辭並沒有什麼反應,已經習以爲常了,賀寧想象不出他們之前的相處模式到底是什麼樣子的,這也不是眼下她需要去關心的問題,她拿出了死者相貌的模擬復原圖遞過去,順便把大致的情況介紹了一下,當然,她省略掉了案發現場的血腥程度,一方面避免讓祝盼香的父母受到太大的刺激,另外一方面,也算是對麻經緯的一種保護。從祝盼香父母虎視眈眈的架勢來看,不能排除他們會把女兒出事的這一噩耗帶來的怨氣撒在麻經緯頭上的可能性。
祝盼香母親聽完了賀寧的話,臉色已經有些慘白了,祝盼香父親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們兩個對於接受DNA樣本提取的這個要求倒是沒有怎麼猶豫就同意了,只是在湯力帶他們過去採樣的時候,祝盼香父親臨走又惡狠狠的瞪了麻經緯一眼,對他說:“你等着!要是這事兒虛驚一場,那咱們另說。要是出事的真的是我閨女,我把閨女交給你,你沒有給我保護好,那你就等着我怎麼拆了你吧!”
說完,他還故意把拳頭捏的嘎嘣作響,然後轉身跟着湯力走開了。
“完了完了,這下完了!”麻經緯篩糠一樣的抖了起來,他的岳父母一離開刑警隊辦公室,他就更是一點不遮掩的表達起自己的畏懼來,“警官,你們不能見死不救啊!我能不能申請保護啊?你們要是不保護我,我就死定了呀!”
“祝盼香是你殺的?”賀寧瞪了麻經緯一眼。
麻經緯白着臉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我可沒有,你不要亂說啊!”
“那你幹嘛要被他們給嚇成這樣?”賀寧有些不解,“你就那麼怕他們?”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麻經緯唉聲嘆氣的說,“我之前的老婆出事之後,我被她爸媽,還有我那個腦子不太正常的小舅子給打的不成人樣,這事兒我真的是到現在也心有餘悸,有的時候還會做惡夢呢!而且我也不知道這算是命不好還是什麼別的原因,這回再婚的老婆,岳父母也是脾氣不太好的人,你也看到他們是什麼樣的了,他們倆是做小生意的,在當地是出了名的誰也不敢惹,吵架打架都是一把好手,我之前不是跟你們說了麼,我跟我老婆結婚,他們是一直不同意的,後來好說歹說的纔算是同意,對我這幾年也是一直都很不滿,現在我老婆出事了,他們就這麼一個女兒,真要是出事了,他們肯定特別接受不了,這一難受就得找人撒氣吧,那還能有誰啊?我不就成了那個罪人了麼!我也是四十出頭的人了,不比當年,這要是再被打成上一次那樣,我可就活不回來了。所以我求求你們,一定無論如何保我一個周全吧!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說着他起身就要跪拜,賀寧慌忙攔住他。
“你不要搞這一套好不好?”賀寧費了好大的力氣,總算把麻經緯給從地上拉了起來,“你也不要怕成那個樣子,我們會做他們的思想工作,讓他們不要衝動,不要做一些不理智的事情,你放心好了。”
“他們不是說道理能夠說得通的人啊!要是講道理就能說得通,我還至於怕成這個樣子麼!我以前就嘗試過跟他們講道理,但是他們根本聽都不聽,理都不理,直接不是罵就是乾脆要打,”麻經緯對賀寧給出的答覆很顯然是不滿意的,“我之前因爲要孩子的事兒,跟我老婆吵架,他們來看我老婆,知道了,也要跟我大吵大鬧,我就說咱們講講道理,不同意就不同意,但是我的要求也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你們家裡也不能那麼霸道不講理吧?結果你猜怎麼着?我岳母直接就衝過來給了我幾個大嘴巴,還反咬一口說誰知道我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外心,想要借題發揮,拿沒有孩子的事情出來說,想要在外面養年輕的小狐狸【HX】精什麼的,說的我簡直都不知道該怎麼迴應了,哪有這麼個道理啊!所以你說的那種什麼做思想工作,根本就行不通!算我求求你了,你也弄個什麼限制令,要求他們不能靠近我少於多少米,要是違反了你們就會抓他們,行不行?”
“你說的你是美國警察,而且限制令也是法院頒佈的,咱們國家現在暫時還沒有這一套,只要你岳父母不做什麼違法犯罪的事情,我們更是沒有那個權限。”賀寧對此雖然很同情,卻也是愛莫能助,“你放心吧,剛纔你不也看到了麼,你岳父母也不是一點分寸都不講的人,所以我們把這裡面的利害都說清楚,他們應該也會有所顧忌的。”
“但願吧……”麻經緯一看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了,只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太情願的接受了賀寧這個在他聽起來很沒有安全感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