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寧一直自認爲是一個膽子比較大的姑娘,當初在學校的時候,集體去參觀標本室,有好些女生嚇得臉都變了顏色,她卻還是能夠保持淡定的,對她來說,那些已經失去了生命的人體部件除了能夠用病理特徵或者傷口創面之類,向其他人傳遞一些信息,幫助活着的人掌握如何治療疾病或者偵破案件,並沒有什麼其他的含義,或許因爲她相對而言還是一個比較理性的人,所以自然不會把原本看過的恐怖片情節套到真實生活當中來,自然也就不會做一些無謂的聯想。
所以她曾經對自己身邊比較膽小,看了一點恐怖片之後就會做惡夢的朋友發過豪言壯語,無論看多麼恐怖的恐怖片,之後她都可以倒頭就睡,別說噩夢了,就連夢都不會做,一覺睡到大天亮,她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做噩夢。
事實證明,話永遠都不要說得太滿。
頭二十多年一直沒有怎麼經歷過噩夢困擾的賀寧,這一回可是結結實實的體驗了一把,並且還是回味無窮的那一種,當她凌晨三點多鐘從噩夢當中驚醒過來,滿頭大汗的坐起身來,一顆狂跳的心並沒有因爲醒來意識到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場夢而平靜下來,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嗓子眼兒乾的快要冒出煙來。
稍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賀寧下牀去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椅子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握着杯子的手有些微微發抖,腦子裡轉來轉去的還都是方纔那一場噩夢當中的畫面,因爲太真切了,所以即便徹底的清醒過來,還是會覺得有些心悸,內心始終沉浸在那種夾雜着悲傷和恐懼的情緒當中無法自拔。
她夢見自己向調轉工作之前那樣的下班回家,回到了自己位於c市的熟悉的家中,進了家門之後,屋子裡面一片漆黑,電燈都打不開,就好像停電了一樣。賀寧摸着黑朝屋子裡面走,一邊走一邊叫着父母,然而屋子裡並沒有一絲聲響,除了黑暗之外,就只有一片讓人不安的死寂。
忽然,賀寧的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她一個趔趄,伸手扶住了一旁的門框,這才險險的穩住了身子,她不知道方纔腳下差一點絆倒自己的是什麼,眼下讓她皺眉頭的是剛剛手在摸到門框之後碰到的那又黏又溼的觸感,這種觸感給她一種特別不好的預感,搓了搓手指,手上粘了不少溼溼黏黏的東西,太黑了看不清,只能把手端到面前用鼻子聞一聞,這一聞不要緊,一股濃重的腥氣一下子鑽進了賀寧的鼻孔,她的心也隨之咯噔一下,高高的懸在了嗓子眼兒上。
血!這氣味分明就是血!
自己的家中一片漆黑,悄無聲息,門框上面有大片厚厚的未乾血跡,剛剛自己腳下差一點絆倒的會是什麼,賀寧已經不敢去想了,那一瞬間,她似乎忘記了自己是一名刑警,一顆心一瞬間就被無邊無際的恐懼感吞噬,甚至有一種想要逃走的念頭,心裡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接下來的事情可能超過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然而,她沒有機會逃走,甚至沒有機會去逃避眼前的一切,下一秒鐘,屋子裡的燈忽然齊刷刷的亮了起來,強烈的燈光刺激到了她的眼睛,讓賀寧本能的低下頭閉上眼,等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人。
那是賀爸爸和賀媽媽,兩個人相距不遠的躺在血泊當中,渾身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並且耳朵鼻子嘴巴這些部位,好像也被人用刀給割掉了,臉上只剩下幾個黑乎乎的血窟窿,暗紅的顏色看在賀寧的眼裡,就好像是滾燙的烙鐵一樣,賀寧發出了痛苦的尖叫,想要撲過去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父母,希望能夠證明這一切都是一場無聊的惡作劇,然而這個時候,她卻發現自己的兩隻腳根本就一動也不能動,彷彿已經被釘在了地面上一樣。
“你想去哪兒?你哪兒也去不了!”
一個男人似笑非笑的聲音傳來,那聲音聽起來也是那麼的熟悉。
“董偉斌!”賀寧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就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她的面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了一個人,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瘦高個兒,白白淨淨,濃眉大眼,看起來也是一表人才,正是當初在學校裡也讓一衆女生私下裡沒少討論的魅力達人“董師兄”,只不過現在的他看起來沒有了往日裡的書卷氣和刻意營造出來的英氣勃發,眉眼間都是陰鬱,看起來就好像變了一個人。
“賀寧,我終於見到你了!”他一邊說一邊笑了起來,笑容看起來有些不懷好意,“真沒想到,現在想要見你一面,居然需要這麼麻煩。”
“你幹了些什麼?你究竟幹了些什麼?!”賀寧幾乎是用咆哮的方式吼出了這句話,她感覺到自己的心在狂跳,巨大的悲痛和恐懼夾雜在一起,就如同海浪衝刷礁石一樣的反覆拍打着自己的大腦,理智已經蕩然無存,她的眼裡只有躺在血泊當中的父母,還有那滿目刺眼的血紅,她的心跳快到了幾乎快要在胸腔裡炸開,眼眶幾乎要瞪得裂開來,恨不得能夠撲過去拼命的撕扯對面的那個男人。
“我幹了什麼?這個問題問的很好,”董偉斌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起來,“我只不過是給自己討一個說法罷了,因爲你離開了我,因爲你不肯見我,我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你能這麼做,一定是你父母教唆的,他們教唆你離開我,我就讓他們付出代價,這很公平,難道不是麼?我原本只是想要好好的跟你談,只要你肯回頭,我還是可以放你一馬的,但是你偏偏選擇了拒絕我,不理我,你這是對我的背叛,既然你背叛了我,那你也一樣要付出代價。”
說着,董偉斌拿起了一條繩子,一步一步朝賀寧走了過來。
賀寧想要跑,可是她的腿動彈不了,慌亂之間,她的手碰到了自己的口袋,竟然摸到了自己的手機,她根本來不及多想,迅速的摸出手機,想要打電話給湯力,可是無論她有多麼的着急,可就是找不到湯力的電話號碼,想要自行輸入那一組熟悉的數字,卻又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正確的輸入進去。
“你是想要找你的那個搭檔吧?”董偉斌忽然停下了腳步,開口問賀寧。
賀寧的心頭再次浮現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董偉斌笑了,這一次他笑得更加張狂:“他就是你的救命稻草吧?現在你是不是除了他,誰也指望不上了?那我就幫你斷了這份念想吧,你看這是什麼!”
說着,他的手從身後那麼一掏,拎起來一團黑乎乎又帶着濃重血腥氣的東西,那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緩緩的轉了過來,赫然露出了湯力的臉。
賀寧倒抽了一口氣,眼前一陣發黑,身子一軟便跌落下去,這一跌就彷彿跌入了萬丈深淵,隨後她便在黑暗當中驚醒了,帶着一身幾乎浸透睡衣的冷汗。
幸好是在自己的家中,幸好是自己住了十多年的熟悉環境,賀寧喝完了杯子裡的水,這才稍微穩定住了情緒,沒有了方纔剛剛醒來時的戰慄不安。即便如此,她還是打開房門走了出去,躡手躡腳的走到了父母臥室的門口,把耳朵湊近,聆聽着屋子裡面的聲音。
這種事情她從小到大都沒有做過,不過現在,聽到父母臥室裡面傳來斷斷續續的鼾聲,賀寧的心裡便又踏實了幾分,這才又躡手躡腳的回了自己的房間。
春節的幾天假期,她高高興興的回家來陪父母一起過年,眼看着就要返回a市了,這個時候做了這麼一個噩夢,還真是讓人心裡面有些不舒服呢。
賀寧腦海裡不由自主的又浮現起方纔噩夢裡面的畫面,趕忙甩甩頭,不讓自己再去回憶這種不真實卻又實實在在讓人感到不愉快的夢境。看樣子自己還是受麻經緯那個案子的觸動太大,即便那個案子已經落幕了個把月,可是麻經緯那殘忍的報復手段,以及事發之後的冷靜和坦然,現在想起來仍舊讓賀寧感到有些可怕,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賀寧敢打包票自己絕對已經很久沒有去主動想起過那個案子的事情了,只是潛意識裡的波動,恐怕她自己也沒有辦法控制。
至於爲什麼是董偉斌,原因自然也是很簡單的,就在白天的時候,賀寧險險的躲過了一次董偉斌的突襲來訪,董偉斌有一次不請自來的跑到了賀寧父母家裡面拜訪,說是過年了,來看望看望兩位老人,實際上當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邊跟尷尬的賀寧父母寒暄,一邊眼睛還賊溜溜的一個勁兒朝賀寧緊閉着的臥室門瞄,如果不是她恰好出門去會同學,估計還真被他給堵了個正着。
聽說他得知賀寧的的確確沒有在家,又被賀媽媽騙說賀寧已經提前回了a市,董偉斌的表情很複雜,當然,臨走的時候,賀媽媽把他拿來的禮物又塞回給他讓他帶走,假惺惺的推拒了幾次之後,董偉斌的臉色倒是多少恢復了一些。
估計就是因爲得知了這件事,賀寧纔會把他也給夢到了吧。
想一想方纔的那個夢,賀寧也覺得有些可笑。董偉斌這輩子最珍惜的恐怕就只有他自己了吧,他的形象,他的前途,他的人生計劃,他的一切。其他人重要與否都取決於是否可以爲那幾條服務。
剛纔那個夢裡面的一切,算不算是對董偉斌的醜化,這個賀寧不好說,不過卻百分百算是對自己的美化,賀寧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很清楚自己絕對沒有重要到可以讓董偉斌爲了自己不惜一切代價,不計後果的做一些事情。
他現在的所謂執着,恐怕只是因爲身邊沒有了更好的選擇,僅此而已。
更何況以他的身體素質,想要對湯力下手,賀寧還真是把他在夢中給塑造的太威猛了,現實生活中,這兩個人實力水平之間的差距還是很一目瞭然的。
湯力……
賀寧忽然想,過年回家之後,自己就一直忙着走親戚會朋友,每天都安排的滿滿的,除了大年三十兒夜裡湯力發了一條信息過來,祝自己春節快樂,自己也給他回覆了一條之外,竟然沒有顧得上去問一問他那邊的情況。
這個春節,聽說是湯力父母到a市去和湯力一起過年,又聽說關昕的母親在湯力父母去a市之前,哭哭啼啼的在湯力父母面前告了湯力一狀,湯力父母只是在電話裡告訴湯力他們從關家那邊得知了一些事,打算春節過來團聚的時候順便好好的談一談,湯力當時還在處理麻經緯那個案子後續的一些事情,所以也沒有心思去在電話裡多費口舌,只是應了下來,隨後便拋在腦後了。
現在賀寧忽然想起來,還真有些擔心,不知道湯力父母是不是很有主見的人,會不會聽了關昕母親的一面之詞,對自己的兒子橫加責備。
第二天一早,賀寧吃過早飯之後就給湯力打了一個電話,電話只響了幾聲就接通了,湯力的聲音聽起來一如既往的平靜,賀寧聽到他那沒有什麼波瀾的語氣,不知道爲什麼,心裡面居然覺得好像踏實了一點,前一天晚上做噩夢之後的那種心裡面慌慌的感覺也被沖淡了許多。
“你父母沒相信關昕她媽的話吧?”賀寧問,“有沒有說你什麼啊?”
“沒有,具體的見面再說吧。”湯力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有些無奈,不過他並不想在電話裡面多說什麼,很快就轉移了話題,“什麼時候回來?”
“明天下午的車。”既然他說回去再說,賀寧便也不再追問。
“好,到時候我接你,你今天好好陪陪家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