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寧被倪勝母親罵的有點莫名其妙,不過對方已經同意儘快趕過來了,這倒也算是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從倪勝家所在的那個縣城過來市裡,客車的車次倒也還是比較多的,幾乎半個小時就有一趟,所以相信倪勝的家人應該不會來的太慢。
關於倪勝這個人,賀寧也是覺得有些疑惑的,她總覺得這一次他們遇到的被害人,絕對不僅僅是看起來的那麼簡單,假如說倪勝就真的只是一個小六子口中那樣經常在家裡頭打遊戲,是個宅男,那他的經濟來源又是什麼呢?一個月兩千元的房租,在a市不算貴,但是也不算多麼的便宜,尤其是對於那樣的一個破舊小樓、簡陋的小屋來說,更是堪稱天價,只要倪勝是個智商正常的人,將近一年的時間裡面,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租房子這周圍的大體行情,更何況聽倪勝母親的意思,他也不是剛剛離開家出來打拼的,那就更加不可能是因爲涉世未深而被小六子矇騙了,恐怕他還是心甘情願以那樣的一個價位住在那個小房子裡面的,那麼爲什麼他要選擇住在那裡呢?除非經濟上面的吃虧,會讓他得到額外的好處。
那套破舊的房子,還有周邊的環境,賀寧實在是想不到還能有什麼好處可言。
“你別往心裡去,咱們的工作就是什麼人都遇得到。”湯力看賀寧沉默不語,一個人默默的出神,以爲她是因爲倪勝母親的發難而心情不好。
賀寧聽他和自己說話,這纔回過神來,一聽湯力那麼說,就知道他肯定是會意錯了,連忙擺擺手,表示自己並不是在介意那件事,而是想不通倪勝究竟爲什麼會選擇一直住在這麼一個看起來毫無可取之處的破舊小房子。
“除非這個倪勝腦子有問題,否則他這麼做一定是有目的有所圖的。”
湯力點點頭,對賀寧的這一觀點他倒是沒有任何的反對意見,的確,除非是智力不太健全的人,否則那麼明顯被小六子佔便宜的事情,沒道理倪勝這麼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了會分辨不出來,他能夠接受這樣明顯有失公允的交易,必然也是很清楚在這當中他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好處,至於這個好處是什麼,目前他們還暫時沒有辦法知道,希望在之後的調查當中能夠找到線索。
在取得了電話聯繫之後大約過了三個多小時,倪勝的母親來到了公安局,這是一個四十多歲的農村婦女,但或許是因爲生活的比較艱苦,所以太過於操勞,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足足蒼老了十歲還多,頭上的頭髮都已經有些斑白,臉上有很多皺紋,身子也略微有些佝僂,看得出來十分拘謹,她被人帶進辦公室,送到賀寧和湯力面前,一看到賀寧,她就更加手足無措起來。
“我……對不起啊!”她支支吾吾了一番,終於開了口,聲音就好像是她的嗓子被什麼東西給夾住了一樣,如果不仔細聽根本就聽不清她說的是什麼,並且她一邊對着賀寧說話,一邊眼神卻在極力的閃躲,不敢去與賀寧對視,“我之前以爲你是哪個我兒子得罪過的人找來騙我的呢,估計說我兒子出事兒了,肯定又是和以前一樣,故意來搗亂的,本來我還想說這次我不上當了,先罵你一頓出出氣,然後再打電話跟我兒子說這個事兒……結果……結果……”
她的兩隻眼睛又盈滿了淚水,咬着嘴脣說不下去了。
“沒關係,就是一場誤會,你不用太放在心上。”賀寧對她說。
倪勝的母親咬了咬嘴脣,並沒有因爲賀寧的回答而鬆開緊緊皺着的眉頭。
“我是真的弄錯了,不是故意罵你的,你要是心裡不痛快,就罵我一頓,我保證一句話都不回嘴,我就求求你,你千萬別不好好查我兒子這個事情!”她帶着哭腔的把自己心中的顧慮給說了出來,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賀寧覺得很無奈,自己明明是莫名其妙的被當成是惡作劇分子,結結實實的捱了一頓罵,並且也好脾氣的沒有計較,結果就是因爲自己並沒有表現的非常憤怒,居然被面前的這個始作俑者懷疑會不會懷恨在心,不好好查案子。
“我們已經聽說了,倪勝以前經常惹一些麻煩,”賀寧佯裝對倪勝的情況已經有了一些瞭解,對倪勝的母親說,“所以你有這樣的誤會也是能夠理解的,你不要把這件事當成是一個負擔,該我們做的工作,我們肯定會盡心竭力,你現在也先不要胡思亂想,我們帶你先去辨認一下,看看出事的到底是不是你的兒子,然後咱們再決定下一步要做什麼,你看這樣行不行?”
“行,行,怎麼都行,都聽你們的。”倪勝的母親忙不迭的點着頭。
於是賀寧和湯力帶着她先去辨認了一下屍體,死者果然就是倪勝本人,倪勝的母親見到了兒子的屍體之後,並沒有如賀寧預期當中的那樣嚎啕痛哭,或者兩眼一翻的昏厥過去,她只是神情更加木然,兩隻眼睛直勾勾的,好像是丟了魂一樣的又跟着湯力和賀寧回到了刑警隊,賀寧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她下意識的接過來,就那麼一動不動的端在手裡面,連喝的意思都沒有。
“你還好吧?”看她的反應竟然是這個樣子的,反而讓賀寧有些不大放心起來,她覺得不管是多麼大的悲痛,能夠宣泄出來就好過憋在心裡,有些時候表面上看起來越是平靜,可能內心裡面造成的傷害反而纔會越大。
“我就覺得早晚可能會有這麼一天,讓我白髮人送黑髮人,沒想到我這頭髮還沒白呢……這事兒……這事兒他就發生了……”倪勝的母親嘴脣顫抖着,聲音也微微打着顫,就好像是喃喃自語一樣的開口說道,“這孩子大小就不讓我和他爸省心,在外面總是惹是生非的,他爸爲了管他,嘴皮子也快磨破了,皮帶都抽斷了好幾跟,我們家的掃帚三天兩頭就開花,都是他爸追着他屁股後頭打他給抽開花了的,但是這孩子就是不聽話,總在外面招惹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那會兒我就覺得,他早晚得出事,要不然就是進監獄,要不然就是進醫院。”
“你的意思是,倪勝平時和一些行爲舉止不大規矩的社會閒散人員來往比較密切?”賀寧聽她這麼說,首先想到的就是倪勝因爲在外面得罪了什麼人,所以被人家堵在了出租屋裡面尋仇,之後又僞裝成了入室盜竊殺人的樣子。
倪勝的母親就好像沒有聽見賀寧對自己提出的問題一樣,兩眼無神的看着前方,繼續嘟嘟囔囔的兀自說着話:“後來他爸在外頭幹活兒的時候,出了事兒,腿被砸壞了,沒有辦法,家裡頭的日子還得往下過吧,我就出去給人家家裡頭當保姆,不光是保姆,其實什麼活兒我都幹過。我在外頭做過保潔員,在飯店後廚給人打過雜,在大衆浴池給人搓過澡,反正我也沒有啥技術,也念過幾天書,能出力氣,而且我也能學得會的工種,我基本上都幹過了,賺的那點錢,家裡頭的日子也緊巴巴的,錢是沒攢下什麼,還把自己的身體給搞得一塌糊塗。我兒子從那會兒開始,這才懂事兒一點,知道我和他爸也快要支撐不下去了,所以就到市裡來,說是找工作,打工賺錢,不讓我和他爸兩個人那麼累。從那時候開始啊,我就覺得,可能自己之前擔心的事兒不會發生了,我兒子學好了,開始時不時的能給家裡拿錢補貼我和他爸的生活,還能養活自己。我以爲這下子就好了呢,以後的日子越過越好,我兒子再娶個年輕漂亮的媳婦兒,生個大胖娃娃,那就更好了!結果……怎麼就在這樣的時候,他還是出事了呢……”
說到這裡,她的眼淚才真的流了下來,並且一發不可收拾,淚珠子開始止不住的往下掉,並且越哭越傷心,很快就抽噎起來,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
看她哭的這麼傷心,賀寧的心裡頭反而覺得踏實了很多,能夠把內心裡面的負面情緒和悲痛都發泄出來這樣會比較好,並且這也纔是一個失去了兒子的母親該有的反應,如果她在繼續淡定下去,賀寧都要覺得不對勁兒了。
倪勝的母親足足哭了十多分鐘,這才稍微平靜下來一點,當然了,面對着這樣的喪子之痛,無論怎樣的痛哭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倪勝在市裡面是做什麼類型工作的?”在她略微平靜下來一些之後,湯力纔再一次的開口向還在抽噎的倪勝母親提問。
“這個我不知道,他沒跟我說過,我們家也沒有電話,平時想打電話都得去鄰居家裡借電話,我兒子也不太喜歡跟我們聯繫,都是隔一段時間回來一趟,給我們扔下一些錢,然後就又走了,好像挺忙的,但是他不願意讓我過問他的事兒,”倪勝母親回答說,“我兒子能這樣,我都已經覺得挺滿足的了,所以我也怕他被我叨叨煩了,乾脆不理我們或者不管我們,那我們可受不了。”
“他大概多久給你們一次錢,每一次大約給多少?”
“不一定,有的時候兩個多月,有的時候四五個月,半年多也有可能,”倪勝母親回答說,“給的少的時候就三千兩千,給的多的時候一下子給兩三萬也有過,我問過他咋有那麼多錢給我們,自己手頭留沒留點兒,咋說也是窮家富路,他在市裡頭花銷肯定比我和他爸大,他每次都說有,有,我也問過他咋有的時候賺錢那麼快,他說他是聯繫什麼業務,拿提成的,所以有的時候賺得多,有的時候賺的少,他還說什麼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到底是幹啥的,我問他他也不跟我說,還說我也不懂就別亂問了,我怕他煩,沒敢多問。”
賀寧聽着倪勝母親的講述,心裡面的疑惑也隨之加深了。雖然說靠提成吃飯的業務員,的確存在收入不那麼穩定,忽高忽低的那種情況,但是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這種形容詞經常聽說被用在古玩那一類的行業當中,而倪勝的受教育程度和生活層面都註定了他絕對不可能成爲一名需要長期積累的古玩賣家。
聽着倪勝母親的表述,賀寧不由自主的聯想到了詐騙團伙的一些勾當和把戲,對於他們而言,似乎也是“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這樣的一種狀態。
難不成倪勝從事的正是電信詐騙類的勾當?如果真是這樣,那倒是與小六子提到的他每次去都撞見倪勝不是對着電腦打遊戲就是對着電腦聊天的這一特點。
“你說之前曾經有過人打電話給你們,謊稱倪勝出事了,是麼?具體的經過是怎麼樣的呢?對方是什麼人,這你知道麼?”賀寧把之前因爲倪勝母親哭的太傷心而被忽略掉的問題,又重新拿出來,更加具體的詢問了一遍。
“嗯,之前就有人騙過我們一次,把電話直接打到了我家鄰居那裡,鄰居把我叫過去,那邊問我是不是倪勝的媽,我說我是,然後那邊忽然就鬼哭狼嚎的叫喚起來,把我嚇得差點魂兒都掉了,然後他們就說倪勝死了,讓我給他準備後事什麼的,把我也給嚇壞了,我趕緊就把電話給掛了,過後就給倪勝打電話,怎麼打都沒有人接,我那一次也真以爲我兒子出事了呢,急的我差一點就跑來市裡找我兒子了,後來他爸把我給攔住了,說我也不知道兒子住在哪裡,來了也是白費,讓我別光聽不認識的人在電話裡瞎說,讓我再等等,再後來我兒子就來電話了,說他得罪了人,那幫人搶了他手機,故意騙我們,嚇唬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