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說,我一邊觀察他的神色。他的臉上帶着多重表情,有懊悔、有恐懼、有激動,就像是一鍋五味雜陳的湯,看得我十分糾結。我相信他沒有說謊。假如到了這種地步,他仍然能夠編造出一個看上去沒有什麼破綻的謊言,以他的心機他也不至於淪落至此。更重要的是,他沒有必要編造謊言來應付我。
“那你離開的時候,周圍有沒有人?”
他擡起頭來想了想:“應該沒有。那個林子很荒,早些時候還有野豬出沒,村子裡的人很少會去那裡。就因爲這樣,我們纔會選擇在那裡埋屍體。”
有野豬的野林?很少有人會去?那爲什麼張紅霞會去那裡?等等,有野豬的野林?我記得小張好像提到過那個地方,那裡曾經……有過一個教堂?
“你說的那個林子,是不是秀水村新修的公路那邊?那裡之前是不是有過一個教堂?”
或許是我急切想知道答案的模樣嚇到了他,他下意識地把身子蜷了起來,想了想之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的大腦如同一片平靜的水面上突然落入一個大石塊,激起了層層漣漪。被拆除的教堂、十字架、死在密林裡的女學生,難道當真是天主的降罪,上帝的懲罰?
我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爲從現實角度這是不可能的事。兇手如何在不被人發現的情況下將頭顱上插入十字架的張紅霞搬到水庫?根據法醫的檢驗,死者是在沒有完全斷氣時被拋入水庫的,而在頭部受到重創的情況下,從村西頭到村東頭,她不可能保持不斷氣。另一個疑問是:假如密林真的是兇案第一現場,兇手又何必大費周章將張紅霞搬到水庫呢?
“你還記得你們離開密林的時候是幾點嗎?”我問李坤道。
適才的談話已經讓他完全放開了懷抱,不再以冷淡的態度對我。他認真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是4、5點鐘的樣子,我記得太陽落山了,林子裡已經有點黑了。”
“那個時候秀水村還有車去縣裡?”
“是大哥叫了輛車來接我們過去的。”
“出租車?”
“不是,是個認識的人開的車,也是大哥的小弟。”
“你們在哪裡坐的車?”
“就在路旁邊。”
“新修的路旁邊?”
“對。”
“等了多久?”
“十分鐘左右。”
“當時是什麼情況?”
“我們嚇唬了那女孩一頓,拿了錢之後就往林子外走,中途大哥給我們打了個電話,告訴我們有輛車過來接我們,讓我們在路邊等。我們等了一會兒,就看見大哥身邊的一個小弟開着車過來了,我們就上了車跟他一起到了縣裡。然後大哥給了我們幾千塊錢,讓我們先在縣裡找個旅館住下,安排我們跑路。過了幾天大哥又叫了個小弟過來找我們,說在市裡南郊開了個賓館,讓我們先去那裡躲兩天,然後再安排我們去外地。我們在那住了幾天,一直沒消息,後來警察就來了。”他說到這裡眼眶有些紅潤,怕是想到了被他那個大哥出賣的情景。
“你們坐車到縣裡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比如開車的人有沒有說過什麼,問過什麼,打過電話?”我的神經變得緊張,等待着他的回答。因爲他的回答,很可能就意味着我接近了真相。
“他問了胖強的情況,還有那個女孩的樣子,之後給大哥打過一個電話,把這些話都告訴了大哥。”
我的心情變得十分複雜,一方面有些接近真相時的興奮,另一方面又有些緊張。我雙眼緊緊地盯着他,和他的視線交織在一起,緩慢而清晰地說話,生怕他聽不清楚:“你的大哥,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