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海底下80米處的深淵號裡。
夏侯走後,現在能走的人還有兩個,張波跑回五艙想讓老趙先走,卻發現老趙滿嘴是血,那是他先前爲了控制情緒自己咬的。
“怎麼全都是血啊?”張波邊拉着他走邊問。
“剛纔太激動,不小心咬的。”老趙再一次口是心非了。
此時潛艇已經下沉到八十米深度再不走就沒機會了,張波也不多問,兩人走到一艙,他就給老趙脫衣服,卻見大胖兩人面露難色。
“怎麼了?”張波問道。
“沒氣了。”大胖說,他指的是壓縮空氣瓶裡面的空氣沒了,“我們一口氣發射三十幾位兄弟出去,氣瓶沒氣了,最多隻夠一人出去。”
大胖看着張波與老趙兩人道:“我和小胖是走不了,只能你們走,只能走一個,自己商量吧,要快!已經下沉到82米了,時間無多了。”
“老趙走!”他一說完張波就道,沒有絲毫的猶豫,“老子是艇長,老趙你必須聽我的。”
“艇長我走不了了。”老趙說着癱軟下去,他這可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的感到渾身發軟。
先前聽到那麼多的兄弟被魚雷發射管裡面的氣壓,壓死時的骨頭斷裂聲,和被淹死時的掙扎聲,只能把悲痛往心裡埋,不但不能說出,還要強顏歡笑的叫好,口是心非的說他們都還活着。
那種煎熬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如今該走的人都走了,老趙也不由一陣虛脫。
“艇長你走,我不行了。”
“不!”張波拉起他,就要往發射管裡送。
“我說我走不了了!你聽不見嗎?”老趙突然爆發,道:“大胖小胖,你們愣着幹什麼!幫忙啊!”
大胖小胖聞言撲了過去,把張波拔個精光,然後不顧張波的掙扎,正要往發射管裡送。
突然,這時整個潛艇發出一陣抖動,然後啵的一聲。
原本那些堵住的漏水點,差不多一半以上全都噴水。
瞬間,積水上漲,潛艇的自重快速增加,也快速的下沉。
轉眼間就下沉到95米的深度,並且仍在加速下沉中。
“呵呵。”現在想走也走不了,外面的壓力更大,人出去必死無疑,張波反而笑了,“這樣也好,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要是你剛纔不執拗,你也能走的。”老趙惋惜的說。
“我是艇長當然要堅持到最後,走不成也沒關係。”張波道:“反正,有那麼多兄弟活着出去了,我也安心了。”
“有那麼多的兄弟活着出去了……”老趙唸叨着這句話,然後呵呵呵的乾笑幾聲,目光呆滯下去,他瘋了。
真的瘋了,那一聲聲戰友兄弟們,骨頭被海水壓碎的聲音,人在憋死時不自然的掙扎聲。
如果只聽到一個也就罷了,可是十個呢?
二十個呢?
幾十個兄弟臨死前的聲音呢?
老趙只能聽着,不能說,不但不能說,還有表現出高興的情緒。
這就好比,你的家人。
老婆、孩子、父母在你眼前死去,你不但不能幫助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並且還要哈哈大笑。
這是一種怎樣的煎熬啊?
所以心理崩潰的老趙瘋了。
“老趙?你……”張波嘆了口氣,還以爲老趙是承受不住,自己即將死亡的恐懼瘋了。
“嗨~~算了。”張波拉着老趙起來,走出魚雷艙,“你們也跟來吧。”
大胖小胖跟上,幾人走回到指揮台。
此時潛艇內,已經是到處噴水,下沉正在持續的加速中,就在這從一艙回來的幾十秒時間裡,在如此短短的時間內,居然已經下沉到120米的深度,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時間不多了,兩位兄弟,在這最後的時刻,還有什麼想說的嗎,有的話趁早說,不然沒機會了。”張波讓老趙坐下,問大胖兩人道。
“沒什麼要說的了。”大胖道:“反正我也沒家人。”
“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小胖道:“也沒什麼遺憾了,因爲我在遺書中,向小李表達愛意了,也不知她收到後,會不會傷心難過。”
“小李?”小李大胖也認識,在東漢艦隊駐地附近某飯店的服務員,年輕漂亮。
兩人平時回港後,經常去那裡吃飯,大胖暗戀小李,只是一直不敢把愛說出口,可沒想到小胖也暗戀她。
所以大胖笑道:“看來,咱哥倆審美觀都一樣,玩暗戀都是一個對象,說吧。你的遺書裡都說了些什麼?”
所謂的遺書,既是潛艇兵們平時的一句戲言,也在某種程度上真是遺書。
潛艇兵雖然同屬於海軍,但區別於水面艦隻。
水面艦只就算被擊沉,上面的船員還有很大的可能活下去,就算活不成,也有可能找到遺體。
而潛艇兵不同,一旦潛艇被擊沉,裡面的人絕對是屍骨無存。
所以無論是共和國還是世界上其它國家的潛艇部隊,都默契地形成一個規定。
潛艇每次出海,所有艇員包括艇長,都被要求留下書信。
如果潛艇平安歸來,那麼書信就會交給本人自行處理,而一旦出事了,回不來了。
那麼留下的書信就真的成爲遺書了。
會按照書信上留的收信人地址寄出去。
“我說。”小胖道:“小李啊,你還記得那個只愛吃蔬菜的小胖哥麼?我喜歡你啊,喜歡你好久了,可一直沒敢說出口,是覺得我一個窮當兵的配不上你,不能給你幸福。可現在爲什麼又說了,那是因爲我犧牲嘍……”
小胖說不下去,含着淚花道:“大胖哥,你說了啥?”
“跟你差不多。”大胖道:“不過多了那麼幾句話而已。”
“啥?”
“我說,親愛的小李!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大胖哥已經犧牲在祖國南海上的某處海域裡。在深深的海底,大胖哥祝福你,幸福快樂,你幸福快樂,就是我最大的欣慰。”
說完大胖哭了,問張波道:“艇長,你給嫂子說了啥?”
“我說。親愛的,我在海底呢,我愛你,愛得最深!”張波熱淚狂涌道:“我回不來了,你還年輕,忘了我吧,找一個更好的男人替我愛你,我死了也安心了。”
幾人一陣沉默,而這時潛艇已經下沉到160米深度。
“我們不能就這麼安安靜靜的等死。”張波在指揮台上撥動幾個按鍵,道:“兄弟們,讓我們高唱着戰歌,一起壯烈吧!”
頓時,慷慨激昂又略帶一絲悲壯的《義勇軍進行曲》在深淵號內響起。
起來!
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每個人被迫着,發出最後的吼聲!
起來!
起來!!
起來!!!
我們萬衆一心,冒着敵人的炮火!
前進!
…………
廣闊的中國南海,在它那深深的海底某處,深淵號潛艇慢慢沉下去。
一直沉下去。
一直沉……
海面上的夏侯忍不住想哭,因爲老趙騙他們,騙他們人都活着,可現在卻只剩下老張小張和兩位兄弟,連自己加起來才五個人,而且沒有一個是深淵號上的水兵。
“大哥,老趙騙我們啊!”郝棟已經哭了,“全死了,只剩下我們幾個了。”
“不許哭!”夏侯突然爆呵道:“注意節省體力!現在每一滴淚水都是我們的能量,萬萬不可浪費!因爲我們還要憑自己的雙手,遊過二十幾海里的漫長海域,到達最近的海島,如果想哭的話,就把眼淚留到我們爬到的岸上再哭吧!”
夏侯指着他們面前一望無際,只讓人心裡不由自主產生一種根本不可能到達彼岸而產生絕望想法的大海。
二十幾海里,摺合四十幾公里的距離啊!
這段距離,人光遊都可能累死,更別說此時天色以晚,再過兩個多小時就天黑了,更要命的是一場風暴即將來襲,風大浪高的,不但嚴重影響人的游泳速度,而且還會把人偏離既定的方向。
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老張小張兩人臉上一變。
不過郝棟董酌沒有變,夏侯也沒有變,他不但不變,反而一臉的剛毅,吼道:“海水是我們的敵人,風浪也是我們的敵人,我們不能畏懼他!而是應該迎頭而上,戰勝它!如果我們放棄了,那麼只能把自己的後背留給敵人,而一點兒反抗的可能都沒有了。”
說着夏侯就第一個往前游去:“兄弟們衝啊!”
“走起!殺呀!”郝棟董酌兩人緊緊跟上。
他們的眼神裡充滿了對大哥的崇拜,能清楚的感受到。
那個最張揚、最霸氣、最果敢,混身都帶着一種無視一切、藐視一切困難的大哥;那個敢滾下雷場,用身體爲兄弟開路的大哥;那個爲了兄弟能活下去,能趴在屍體堆裡裝死,極可能也被坦克壓死,卻絲毫不動彈的瘋狂的大哥!
又回來了!
如果非要給此時的夏侯做出一個定義的話,那就是——強者!
碾碎一切的強者!
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獲得別人的信任,也才能獲得兄弟們的崇拜。
“夏大哥,我們不等張艇長他們了嗎?”跟在後面的小張問道。
“不等了!”夏侯頭都沒回,因爲不想回頭而白白的浪費掉一絲體力,“我出來到現在最少兩分鐘了,張艇長他們也最少下沉到90多米的深度了,他們不可能再上來了!”
“走了!別掉隊了!如果掉隊!你只有死路一條!衝啊!”
這一、夜,中國南海風大浪急,大雨傾盆,伸手不見五指,只有當一道道銀龍狂舞般的閃電劃過天際時,纔在那一剎那間看清周圍的情況。
沒有人知道,夏侯他們在沒有吃沒有喝,更沒有衣服保暖,體溫不斷的喪失的情況下,怎麼活過這風雨交加的惡劣夜晚的。
以至於以後人們問起時,你們怎麼活下來的?
夏侯他們也只是淡然一笑,遊唄!遊着遊着身體就發熱了,也不覺得餓了,自然活下來了。
被問急了,夏侯還會跟他們開玩笑道:我其實是海神的兒子,所以怎麼也不會死。
就這樣一個玩笑話,卻被人一傳十十傳百,人云即雲以訛傳訛之下,居然漸漸有了那麼一絲神話色彩。
有人說,他們遇到一羣美人魚的幫助。
也有人說,他們遇到了外星人。
更有人說,他們都不是人,正因爲不是人,才能做出超出常人所能做的事情來。
而事情的真實情況,也只有當事人夏侯他們知道。
那真是一個如同地獄般的夜晚啊。
次日拂曉時分,風停了,雨也停了,海浪也不再暴躁,漸漸變得溫順起來。
五人都臉色蒼白,他們還在遊朝北邊游去,因爲那裡是祖國的方向。
夏侯三人在前面,拉着老張。
他上了點年紀,體力自然不如二十出頭的小夥子。
“兄弟們,我活着見到第二天的太陽了,我們戰勝了風暴與黑暗了。”夏侯看看東邊的海平線上,冉冉升起的旭日一臉疲憊的說。
突然他臉色又一變,拔出綁在手臂上的軍刺,大叫道:“準備戰鬥!”
“戰鬥?”跟在後面的小張,左右一看除了他們,鬼影都沒一個詫異道:“哪裡有敵人?”
“那!”夏侯舉着軍刺指向不遠處。
衆人隨着他的指示看去,原本蒼白的臉色更是無人色。
因爲他們看到一個三角形的背脊,高高的露/出水面,正朝着他們衝來。
那是一條大白鯊,海中的霸王,連虎鯨都不敢隨便招惹的超級生物。
ps:今日仍是兩章14點發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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