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漢人從事的引路下,稽婁淵進入漢營拜見張奐,讓蘭黎帶人在外候着,單人入營,盡顯壯士豪氣。稽婁淵昂首挺胸,勻速步行,穿梭於漢人營帳。餘光卻仔細觀察着漢營軍士,行止有素,沉默嚴肅,尤其是有些漢卒,盯着稽婁淵殺氣外露,顯示百戰猛士。
走了足足兩刻鐘,方纔到張奐大帳。簡單樸素的帳內,沒有半點累贅裝飾,帥案上張奐正坐着,玩味地打量着稽婁淵,對這個年輕的匈奴使者似乎很感興趣。
稽婁淵也不露怯,擡頭大膽直視張奐,細細觀察他。形容枯槁,眼窩深陷,臉上布着不少老人斑點,一副行將就木,人畜無害的樣子。只是兩眼依舊犀利有神,精光外泛,戎馬倥傯一生養成的威視不經意間便散發出來,令人側目。
“不知稽婁淵王子,此番來使何意?”張奐對稽婁淵泰然的表現有些訝異,二人對視良久,方纔出言問道,聲音輕飄飄卻直透稽婁淵心房。
前世見靈帝面對滿朝公卿審視,稽婁淵尚且無懼,處之泰然,此刻怎會被張奐威勢所震。語速微緩,淡淡然地道明來意,並隨時注意着張奐表情。
聽聞檀石槐欲勾連南匈奴,入侵大漢,張奐沒有絲毫波動,他對此早有預料。但聞匈奴單于決定拒絕檀石槐,願協助漢軍共抗鮮卑,保大漢北疆安定。稽婁淵清晰地捕捉到張奐眼中的驚訝與喜意,即便一閃而逝。
張奐的生命已經接近末尾,一生經歷不知凡幾,縱使匈奴人來意有利於大漢,也不足以讓他有過多的興奮,他要搞清楚匈奴人爲何做此抉擇。以草原人無利不起早的尿性,忍住劫掠漢境的誘惑,怕是沒那麼簡單。
雙眼逼視稽婁淵,不帶一絲感情波動問道:“南匈奴貴族中,支持侵犯漢疆的只怕不在少數,屠特單于爲何選擇支持我大漢?”
迎着張奐的目光,稽婁淵侃侃而談:“我匈奴內部,確有以左谷蠡王呼衍具爲首等人主張與漢爲敵,但也有不少有識之士,看得清局勢。鮮卑若是侵佔大漢北疆,以檀石槐的野心貪慾,必不會放過我匈奴。大漢還可依長城防禦,而我匈奴將直面其威脅,被其吞併。大漢如樹,匈奴便是依附在這棵大樹上的藤蔓,樹若倒了,面對敵人威脅,藤蔓也難得保全!”
張奐聞言似有所得,淡淡追問道:“話說的漂亮,理也不差,只是你匈奴大可中立於鮮卑與漢之間,尋着機會還可劫掠一下漢境,搶奪財富。過往十數年,你們不都是這麼做的,收穫不小吧。此次總不會無緣無故冒着徹底得罪鮮卑人的風險,協助我大漢對抗鮮卑,保我疆土安寧吧。”
見張奐如此問,稽婁淵心頭一穩,很明顯張奐是對匈奴之議感興趣了。也不拐彎抹角墨跡了,很是乾脆答道:“我匈奴冒着得罪檀石槐,消耗匈奴勇士性命與鮮卑人作戰的風險,協助抗擊強敵,自然也希望有所收穫!”
“哦?”張奐鬆了鬆筋骨,嘴角似笑非笑,問道:“不知南匈奴,有什麼條件呢,不妨一併說來!”目光掃視稽婁淵,帶着冷意,幾十年養成的氣場籠罩在稽婁淵身上,似是看他年輕要威呵住稽婁淵,讓他不要提出過分要求。
稽婁淵怎會被這小陣勢嚇到,前世統領萬千將士,無情殺戮,再加上陰狠的性格,早已心如鐵石。掛着“真誠”的笑容:“我匈奴不敢提過分要求,一者只願大漢於邊郡多開幾個貿易市集,以供匈奴子民交換鹽、茶葉等生活物需要。二者,若要與鮮卑戰,刀劍弓矢等軍械物資我等着實稀缺,還望支援,無需漢軍制式裝備,大漢淘汰下的青銅器械足矣!”
說完定眼看向張奐,張奐沉吟不已,思索了好一會兒,稽婁淵也不着急,合則兩利的事,也不需多忐忑。
“前者,漢匈之間本就有貿易之往來,如今只不過加大而已,以本將之權限便可活動。不過後者牽扯不小,還需稟明雒陽聖上方可!”張奐言語肯定,沒有給稽婁淵絲毫討價還價的餘地。
施施然走出使匈奴中郎將營門,稽婁淵面上掛着一絲陰霾,似是有些失望,沒有達成此行目的一般。然內心卻頗爲開懷,加大漢匈貿易往來,此行目的便基本達到,至於那些青銅武器,能得固然可喜,不得也無甚可惜。只要加強漢匈之間的溝通聯繫,稽婁淵總能搞到更精良的武器。
見稽婁淵出漢營,蘭黎等人明顯舒了一口氣,迎了上來。“王子,此行如何?”稽婁淵伸手止住蘭黎等人,回頭望了漢寨一眼,淡淡道:“走,先回美稷!”
......
“這麼說,張奐那邊答應了!”聽完稽婁淵彙報,屠特單于有些開懷問道。稽婁淵點了點頭,又道:“只要開了這個口子,漢人中的商賈們怕是會不斷前來美稷,我們的皮毛牛羊駿馬,足可讓其獲利數倍乃至數十倍!”
略微沉吟道:“至於軍械支援之事,張奐不敢自專。我匈奴大可遣使往雒陽進貢朝見,我聞漢帝貪婪,再賄賂宦官,定可輕易達成目標!”帳中衆人對稽婁淵再次刷新了認識,智者一般,對任何事總有對策!
屠特單于更是附掌而笑:“稽婁淵此法可行,只是當遣何人爲使?”說完瞄向帳中衆人。稽婁淵見羌渠似有意動,趕緊出聲道:“稟單于,左谷蠡王呼衍具可爲使,孫兒力薦!”
衆人皆望向呼衍具,見其臉上一片錯愕之色,正搖頭拒絕。稽婁淵“溫和”問道:“怎麼,左谷蠡王是不願爲我匈奴出力,還是沒有信心達成目標?要不還是讓小子出使雒陽?”
被稽婁淵一激,呼衍具臉色難看之極,心裡也衡量着,稽婁淵這小子說得不錯,按照他的方法,完成任務也不是難事,還可去漢人城池享受一番。再沒猶豫,當即道:“單于,本王願意出使漢人,必不負衆望!”
挑釁地瞄了稽婁淵一眼,稽婁淵則笑意盈盈的,不以爲意。刻意推薦呼衍具出使漢庭,稽婁淵自有目的。
如今匈奴左部諸部,雖以呼徵爲首,但呼徵不濟事,喜享樂,自己本部尚且經營困難,更不提兼顧其餘左部匈奴。也就給了呼衍具以機會,大肆於左部匈奴中施加影響,儼然成爲了事實上的左部之首。
稽婁淵自然不會任由呼衍具繼續放肆地發展下去,攫取屬於左賢王的權力與威望。作爲呼徵唯一成年的兒子,稽婁淵自然要想法維護,在他心裡這些未來都是屬於他的東西,豈容他人覬覦。
呼衍具此去雒陽,沒個半載時間,別想歸來。趁着這段時間,稽婁淵打算與部族首領們好好溝通一番,拉攏拉攏,談談人生,聊聊理想。
從單于王帳中出來,稽婁淵偷偷觀察了呼衍具,見其興沖沖的模樣,不由得哂笑不已,看來呼衍具是真以爲出使雒陽是建功去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大漢對南匈奴當是既用且防,軍械這等軍事物資,怎會輕易支援與匈奴。漢庭諸公可不缺智者,那亂政的宦官也不都是目光短淺之輩。再加上呼衍具那暴躁傲慢的性格,只怕最終會鬧個無功而返,到時別說建出使之功,能否在稽婁淵推波助瀾下保證威信不跌都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