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禽獸!我傷害了她!我是禽獸……”丘林野哀嚎着,眼睛裡閃耀着清亮的水波,搖搖欲墜,臉上糾纏着後悔與自責。
後悔,亦是於事無補!楊娃娃悲哀地想到:當初,禺疆也是這麼對待自己的,只是……草原的男人爲何都如此瘋狂?衝動、憤怒之下,傷害心中所愛的女子,既是愛她,爲什麼又要傷害她,難道他們就不能理智一點嗎?傷害已經深入骨髓,事後彌補,根本就沒有用!
想當初,即使自己的觀念比較放得開,也不是不恨禺疆的。而愛寧兒受此遭遇,肯定大受打擊,心中該是如何的悲慼與憤恨!
“你很後悔,你感到內疚,所以,她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是嗎?”
丘林野點點頭,激動的聲音已經平靜下來:“只要她開心一點,任何事我都願意去做!”
洛桑驚悚地看着丘林野,幾乎不敢置信他所說的話、所說的事,竟然忘記了手臂上的傷痛,憤怒地說:“你確實是禽獸,你該死!”
聞得此話,楊娃娃心中一陣咯噔,彷彿湖中驚起駭浪一般;猛地回頭,她盯住洛桑,研究着他的複雜表情:那種溫熱的清亮目光,那種迷濛的傾慕表情,原來真的是針對愛寧兒的!
洛桑看見公主銳利的眼神,驚覺心中所想之人之事的外泄,心慌慌然地跳着,臉上的表情僵住了,錯愕地看了公主一眼,隨即低首不語。
丘林野冷冷地笑了,是自嘲,也是同病相憐:“原來,洛桑兄弟,也和我一樣!”
“不,我跟你不一樣!我不會去打擾她!”洛桑急切地爲自己辯解,就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
楊娃娃暫不理會洛桑的情緒,先解決眼前要緊的事,示意洛桑不要跟他爭辯,轉而橫睇着丘林野,目光清迥:“這次,你失敗了,下一次,你要殺我,更不容易了!”
丘林野仰頭看天,堅定道:“不,不會有下一次,丘林野不是愚蠢之人!”
她不放心地說:“那你怎麼跟愛寧兒交代?”
“我自有辦法!”丘林野淒涼地微牽眉毛,隨即木然地滯澀。
楊娃娃望向遠方,沉吟着:禺疆已經開始討厭愛寧兒了,再這樣下去,禺疆還會做出更加傷人的事情,罷了,愛寧兒待在這裡,會開心、快樂嗎?會嗎?如果讓她離開呢?她願意嗎?按照她那種固執的個性,肯定不願意!
“丘林野,你有沒有想過,帶着愛寧兒、遠走高飛,遠離酋長,遠離攣鞮氏部落,遠離這個讓她傷心的地方,或許,她會開心一點,也說不定!”
讓愛寧兒離開——她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出於私心,自私也罷,善心也好,她只是想讓愛寧兒不那麼痛苦,不再受到拒絕與傷害,因爲,禺疆的個性絕對不是拖泥帶水的那種。假如愛寧兒再做出什麼激動的事情,禺疆的反應絕對會比她更加激烈!
丘林野木澀的臉上春回大地一般,顯出幾許盎然的生機:“帶她離開?遠走高飛?”
“對,你應該很清楚,在這裡,愛寧兒只會受到更多的傷害,她的生活,只會痛苦、失望,而離開這裡,可能會淡化她對酋長的愛慕之情,也許就會快樂一些。你覺得呢?”
“閼氏說得很對,愛寧兒不應該再留在這裡;但是,愛寧兒恨我,她恨死我了,恨不得一刀捅死我,她怎麼會跟着我離開呢?”丘林野的聲音逐漸微弱無助,那幾許生機,因爲眼睛深處糾纏的悽楚情緒,而消失殆盡。
楊娃娃的神色,閃現出些許的遊離,緩緩地遲疑着:“也許,等到半夜,她睡得很沉的時候,你讓她昏迷不醒,然後,就可以帶着她離開!”
“丘林野謝過閼氏!”丘林野黑黝黝的眼睛中盛開一種明亮的光澤,臉孔的色彩也帶上些許的歡欣,動作輕快地跨上駿馬,縱馬而去。
回過身,看見洛桑正爲自己包紮右臂傷口,她微微一笑,脣線上散開一片清冷的自嘲:“洛桑,我是不是很自私?”
洛桑怔了一怔,搖搖頭,面上稍含誠摯之色:“洛桑覺得,閼氏不是那樣的人,是爲居次着想才讓丘林野帶她離開的!如果居次再這樣任性,終有一天,酋長一定會忍受不了!到那時,可能後果不堪設想!”
她微覺詫異,問道:“你也覺得酋長會傷害到愛寧兒?”
洛桑的語氣淡淡的,亦是莊重的:“除了公主,酋長對於別的女人,可能——會——心腸比較硬!洛桑覺得,酋長是不想有別的女人擋在你們中間,妨礙你們!”
“洛桑,謝謝你!”楊娃娃輕輕地笑了,心念一動,想起了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真兒的含情若水的目光:“對了,洛桑,你做得很對,有些感情,放在心裡,自己知道就行了;而有些感情,有些人,卻值得你去發現,去珍惜!”
洛桑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驚異的眼神,甚是迷惘!
然而——兩天後,丘林野並沒有帶着愛寧兒遠走高飛!
那是飛雪滿天的午夜,萬籟寂靜,只有簌簌的落雪聲拍打着這沉睡的雪原。從北邊極寒之地刮來的北風,“嗚、嗚、嗚”地呼嘯着,一陣緊一陣鬆的,像一條無形而又寬廣的長鞭,無情地鞭打着原野、雪地、枯樹和氈帳。
一聲尖銳、高亢的馬嘶,劃破死寂的冬夜,也驚醒了楊娃娃。
她本就睡得很淺,再者,擔心丘林野辦不好事情而輾轉反側,後來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半夢半醒之間,她彷彿聽見了一個女子癲狂的笑聲,恍惚之中看見一個男子絕望的眼神,逐漸冰涼的目光,那一束清亮的目光,停留在她的手掌上,就像一片雪花,慢慢地融化、消失、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