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墨翻看着手上的地圖, 地圖是她從小販子那邊搶來的。地圖邊角有些破舊,這還是她翻了半天才翻到的唯一完整的地圖。
對比了下面前的路,她心裡有些煩躁, 地圖上畫的縱橫交叉的地方, 在面前就是連綿起伏的山巒。
腳下踩着的黃沙在發燙, 火辣的太陽照得她幾乎頭暈。唐墨從揹包裡拿出一瓶礦泉水喝了幾口。
望着杳無人跡的公路, 唐墨突然後悔起來, 早在她要去旅遊時,喬瓊就阻止過她。
走了幾步,後面傳來巴士的車鳴聲。她回頭望去, 朝巴士招手。
巴士停下來,唐墨踏上一截樓梯問:“幾塊?”司機道:“兩塊。”她從口袋裡摸出兩個硬幣投進去。
她還沒有站穩, 車已經行駛起來。
在車身搖晃顛簸中, 她找到了位置坐。車裡人很少, 只有幾個人圍在一起打牌。
司機放了舒緩的音樂,聽着總和黃土的風景不搭。
唐墨看向窗外, 外面是滿天的黃沙,黃土的寂寞從千年前開始直至今天。
她將鼓囊囊的揹包放在腳邊,頭靠在椅背上準備睡覺。
“嘿,美女。”有人喊她。唐墨扭頭看去,一個休閒打扮的男人笑着說:“來一把?”
他舉起手中的牌。
“不了。”
男人看着她, 她穿着寬鬆的軍綠色外套, 袖口挽起。頭髮被紮起來, 額上灑落幾絲劉海, 像芙蓉出水。
“去哪?我們也是來旅遊的, 在前面的小鎮上下車。”
“我隨便逛逛。”
“那跟我們一起吧,我在鎮子上有熟人。”
唐墨點點頭, 扭頭繼續看窗外。
顛簸了半小時,終於到了小鎮上。說鎮子實在勉強,這隻能是個小縣城。
唐墨揹着包下車,男人在後面說:“跟我們走吧,我叫林堂。”唐墨隨着那一行人走。
周圍有小販擺攤,唐墨買了一些薄餅,邊走邊吃。
到了一個古色古香的小屋子,林堂率先進去了。
唐墨走進去,裡面看上去是旅館的擺設。
林堂和站在櫃檯後的一個女子交談着,唐墨瞥了一眼,那女人笑的很漂亮。
她將揹包放在櫃檯上,女人走過來問:“住宿?”林堂笑到:“她和我一起,錢算我頭上。”女人笑了笑:“你有多少錢?”
林堂敷衍的笑過去,掏出一沓紅票放在她面前。
唐墨按住他的錢:“不用,我有。”
她打開揹包,從裡面拿出一個被擠的乾癟癟的錢包來。
林堂泄氣的走了。女人溫柔的笑着,邊接過她的錢邊說:“他是我家親戚,混的很,你不要理他。”
唐墨道:“開一間單人間。”女人拿出一串鑰匙說:“我帶你去。”
兩人上了二樓,女人拿着鑰匙慢慢試着開鎖。
唐墨盯着門把看,門把上很乾淨。“這裡很少有人來住。”她說着,打開門站在一邊。
唐墨往裡面看去,這是靠街道的一間房。
“我叫陶娉,有什麼事到樓下找我。”她將鑰匙留下來。“等等。”唐墨喊住她,“這裡有些熱水嗎?”
唐墨一聳肩:“很久沒洗熱水澡了。”陶娉明瞭的點頭:“有的,不過經常會壞,如果壞了你到我那邊洗吧。”
唐墨點頭應了。陶娉推門出去,唐墨坐下來看地圖,等到了傍晚,她下去吃了晚飯又上來。
她從揹包裡拿出換洗衣服。打開水龍頭,水放了幾下突然就抽搐了。她將手伸過去,熱水慢慢變成冷水了。再然後,水停了。
她跑下樓去喊陶娉,陶娉上來看了幾眼說:“水停了,去我那邊洗吧。”
唐墨只好拿着衣服過去洗。
洗完後她擦着頭髮出來了,陶娉坐在牀上笑着問:“洗的怎麼樣?”
“很舒服。”她坐下來說,“之前翻山過來,那邊的小村落只有冷水。”
陶娉饒有興趣的問:“那邊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給我講講。”
“也沒有什麼,就是被幾條狗追。”
於是唐墨講述了自己是口渴到不行是如何偷瓜的,結果被別人發現了,幾條狗追着跑翻了幾道牆才擺脫。
“結果我才發現水就在揹包裡。”唐墨笑的不行。
“那你身手一定很好嘍?”陶娉笑問。唐墨湊近她笑到:“當然。”“晚上睡覺小心點,會有人來敲門的。”陶娉推了她一把。
“敲門?”“這裡比較混亂。你快去睡覺吧。”陶娉將她推出去。
唐墨回了房間,稍微梳洗下就睡了。
睡到半夜,她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外面的走廊傳來幾個男人大聲罵人的聲音,門被重重地踹了幾下。唐墨摸黑下牀,從揹包裡拿出一把小刀。
紛雜的腳步聲響起,“老李,那邊的門打不開。”“我這邊也打不開。”老李的聲音透過門板清晰的傳來。
唐墨站在門邊,屏聲斂氣的靜待着。
門把轉動了幾下,被打開了。從外面走進來一箇中年男子。他探頭往門裡看去,唐墨猛的甩開門,一腳踹在他肚子上。
老李後退幾步捂着肚子叫,其餘人紛紛趕過來。唐墨見勢不妙,拿起揹包從二樓爬下一樓。
她跳下來,轉身隱入黑暗中。
直到第二天中午,她纔回到旅館裡。陶娉正在收錢,見她來了笑到:“我以爲你不回來了呢。”唐墨問:“昨晚那些人怎麼回事?”
“縣城上一些混混,敲開門敲詐你一些錢罷了。”
唐墨口氣不善:“我看沒這麼簡單。”“你是外來人不懂這些規矩,不過昨天你出手夠重的,小心他們找你要醫藥費。”
唐墨雙手交叉搭在桌子上,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一羣土人知道什麼,都是你在背後指使吧。”
陶娉面有尷尬,囁嚅道:“你說什麼呢?”唐墨手指在她臉上划着:“你知道的,不是你放他們進來他們能進的來?”
陶娉估計知道東窗事發,在遮掩也沒用,乾脆兩手一攤:“沒辦法,這裡旅客少,光靠我一個人沒法維持生計。他們又是來收保護費的,我就同意讓他們進去收了。”
唐墨知道了事情的經過,掉頭走了。陶娉在後面喊住她:“喂,你不會找警/察去吧。”
唐墨一挑眉:“是又如何?”陶娉微微笑道:“前幾天剛下了雨,山路泥濘,你是出不去的。”
唐墨笑道:“我能進來就能出去。”陶娉放低聲音說:“不如我讓你免費住幾晚,這事就私了了。”
“免費住嗎?”她手把玩着放在櫃檯上的算盤,良久才慢悠悠道:“行啊,不過我要住你的房間。”
陶娉一臉大義凜然的樣子:“不行,我怎麼知道你會對我做什麼。”唐墨道:“我有說和你一起住嗎?你出去,我來住。”
陶娉氣結,無語凝噎她半響,賭氣的一推算盤:“你還是走吧。”
“急什麼,借我洗澡下就好了。”唐墨背起揹包,往樓下走了幾步又回頭說:“別讓那羣人來騷擾我了。”
陶娉“吱”了一聲。
也許是陶娉的話起作用了,這個晚上沒有人來騷擾她。
半夜三更,唐墨被餓醒了。她在揹包裡翻了半天,翻出一盒壓縮餅乾,她就着水吃了幾口,意外的在揹包側面的口袋裡發現了一袋煙。
她點上煙,抽了口,白霧漸漸升騰起來。唐墨走到陽臺上向下望去,冷寂的街頭沒有一點人聲。夜晚風涼,她正想回去披件衣服就看見院子裡坐着一個人。
那個人背對着她,盯着天空看。
唐墨覺得有趣,也隨着她擡頭看去,漆黑的天幕,沒有一絲亮光。她有點奇怪,三更半夜到院子裡看什麼天空?玩文藝?
她失了興趣,準備熄滅煙回去,就在她轉身的一刻,她認出了那人是陶娉。
唐墨本着“餓了就要找吃的”的心思推門走了出去。來到院子裡,她悄無聲息的來到陶娉面前。
“看天?”陶娉回頭看了她一眼,又轉頭過去:“嗯。”
“黑漆漆的,有什麼好看的。”她靠着桌子抽菸。“除了看天,我還能幹什麼。”她淡定的回答。
唐墨一想也是,這裡地方偏僻,即使通電了也沒什麼信號,真是個落後又無趣的縣城。
“抽嗎?”唐墨將一盒煙扔給她。陶娉拿了根菸跟她要打火機,唐墨一邊給她點火一邊笑道:“我還以爲你不會抽菸呢。”
“以前不會,後來會了。”陶娉甩了下煙,神情落寞。
“因爲一個男人?”唐墨問。陶娉微微笑了笑:“不是。”“難道是我?”陶娉搖頭笑了笑,開玩笑道:“是啊。”
唐墨衝她眨了下眼睛:“不要愛上我。”陶娉被電了一下,閃爍道:“怎麼、怎麼會。”
兩人又沉默起來,唐墨隨口問:“你是本地人?”“不是,我11年搬來的。”“在這裡沒有親戚?你怎麼開店的?”“有親戚,在他的幫助下開了這個店。”“打算長住?”“嗯,我想守着這個一輩子。”她眼神裡滿滿的眷戀。
唐墨微笑的看着她,陶娉反問:“你呢?單純的驢友?”“單純的驢友,”她回答。
“下一站去哪?”“往前走,無所謂去哪,到處流蕩。”
陶娉把玩着香菸盒,“我還挺羨慕你這種生活的。”“是嗎?漂泊慣了,總想有個家。”她飛快地回答。
兩人擡頭對視,目光中似有若隱若現的曖昧。兩顆心孤單久了就忍不住想靠近。
“我們……”陶娉手朝她那邊移了點,“我們該回去睡覺了吧,這麼晚了。”
唐墨注意到她的動作,手沒有動,眼皮擡也沒擡。“好啊,回去吧。”
兩人嘴上這麼說着,卻都沒有行動。
“你出來這麼久,家裡人不擔心嗎?”陶娉低頭看着被月光照的發亮的地面。
倒影在月光裡的柏樹像在水中一樣輕輕搖擺着。
“我家裡只有我母親,離家五個月了,她只打過一次電話。”“我父親從未打過電話給我,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
兩隻手相互靠近,最終觸摸到彼此。唐墨發現她的手熱的厲害,手心裡全是汗。
“相逢何必曾相識。”她接過下一句,手順勢握住她的手。陶娉臉上有些發熱,她語焉不詳道:“是、是啊,我們……我們談談別的。”
抓住她的手掌心熱熱的,不知爲何,她不想掙開來。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肌膚細膩溫柔,她貪戀起這一點熱度。
這天晚上是怎麼結束的她不知道,陶娉的眼前始終是模糊的,她唯一清楚的記得的就是唐墨那雙愛與情交雜的眼睛。
手指尖觸摸到的觸感現在已不真切,但她知道當她一碰到唐墨裸/露在外的皮膚,她的指尖就變得滾燙。
不知是誰先主動的,兩人嘴脣相貼時,陶娉就忍不住了,她明白這是毫無結果的,但她仍然繼續了。
就當做唯一的慰藉。
“進房間吧?”“好。”
門被粗魯的撞開,兩人相擁着進來,唐墨反手關上門。
唐墨將她壓在牀上,解開鈕釦時指尖都在顫抖。
“你不後悔?”
“我不後悔。”
溫熱的肌膚相貼,她像是久渴乾涸的人,努力尋找一方源泉。
“你愛我嗎?”陶娉問她。
沒有聽到回答,或者她回答了她卻不知。
所有的話語都淹沒在黑夜裡。
在東方天空露出魚肚白的時候,陶娉醒了,她睜眼看見唐墨背對着她站在陽臺上。幾縷白煙從菸嘴騰起 。
“你醒了。”唐墨說。陶娉拾起衣服穿上去,走到她身邊摟住她。
“和我在一起吧。”她說。
唐墨平淡的望她一眼,又掉轉頭。陶娉明白了什麼,怔怔的鬆開手,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
“我明白。”陶娉說。
兩人在陽臺上沉默的吹風,唐墨先轉身離去。她披上外套臨走時看了眼陶娉,“穿好衣服,我走了。”
門被輕輕關起,陶娉心中一陣惆悵,她不知道對唐墨算不算愛,也許那只是荒唐的一夜。
下樓後,陶娉看見唐墨正坐在那邊吃早飯,她沒有勇氣接近她,只能背對着她與別人聊天。
正午時分,陶娉收拾了碗筷在廚房裡洗碗。這個點基本上就沒有人來了。她擦乾手進了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把臉,她剛直起身,就有人推門進來。
沒有等她反應過來,她就被那人從後面抱住,陶娉一驚,待看清那人時又放鬆下來。唐墨將她推在牆上,頭埋在她肩窩裡,悶悶道:“我想你。”
她的手從陶娉的襯衫下面伸進去,光潔的背部靠到冰涼的瓷磚,陶娉打了個顫。
唐墨的脣流連在她脖頸邊,正要在進一步的時候有人敲門了。兩人面面相覷,陶娉將上衣穿好,唐墨打開門。
從外面走進來一個旅客。陶娉有些尷尬,連忙走了。唐墨在門口站着點了根菸追過去。
她來到陶娉的門外,擰了擰手把,門被鎖了。
她看着禁閉的門,原本想要說出的話此時全數吞沒在喉嚨裡。
有句話她很想問陶娉,但此刻她卻突然沒了問的念頭,就算知道了答案又能如何?她慢慢掉轉頭走了。
夜晚,陶娉獨自在院子中喝酒,她一直都如此做,一個人過的久了,習慣也改不過來了。
有人來到她身邊,她沒有看,她知道是誰。
那人手指上捏着的煙靜靜燃燒着,“我要走了。”刻意壓低的嗓音,聲線有些顫抖。
“去哪?”“不知道。”
“你還回來嗎?”“……也許不會了。”
她以爲她會說點什麼,但沒有。她失望的轉身離去。
身後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陶娉紅了眼眶,淚珠一滴一滴的落下。她猛地抓住酒瓶往嘴裡灌,酒水混着淚珠從她臉上滑下來。
喉嚨裡火燒般的辣,她心如刀割。
她坐在院子中,無聲流淚。
她坐在牀上,夜不成眠。
第二天傍晚時,唐墨站在門口等人。林堂坐在牛車上過來,唐墨皺眉:“你就給我叫了這個?”林堂一攤手:“沒辦法,現在山路泥濘,只有這個車能勉強通過了。”
他低聲嘟噥着:“這麼早走幹什麼。”
唐墨裝作沒聽見,上樓去拿揹包。在樓梯上與陶娉擦肩而過。陶娉道:“林堂你幹什麼?”林堂道:“她要走了,我給她送了牛車來。”
陶娉緊咬住下嘴脣,站在一邊看着唐墨拿了揹包出來。至始至終她都低着頭,沒有看她一眼。
唐墨將揹包甩在牛車上,跳上去坐了。林堂囑咐了車伕幾句話,對唐墨道:“還有什麼話需要講嗎?”
唐墨的目光掃過陶娉的臉,她搖搖頭。
牛車緩緩的走了。迎着滿天的霞光,她踏上未知的旅程。
走了片刻,她回頭望去,那邊的人已經成了一個小黑點,再也看不真切。
田埂間有人在放聲高歌:
“你若是我地哥哥呦!你就招招那個手。你若不是我的那個哥哥呦!你走你地那個路……”
她倒在牛車的稻草堆上,嘴脣囁嚅幾下,問出了一個最不敢問的問題:“你跟我走嗎?”她等待了會,自言自語道:“當然——不願意了。”
她笑着搖搖頭,嘲笑自己的悲哀。
“師傅,還有多久出去?”“還有一個小時吧。”
就讓我在這一個小時裡好好思念你吧。
從此將你妥帖的收進我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