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藍恩扭頭看着的方向上,一個半透明的人形輪廓晃動一下,跟周圍真正空無一物的空氣產生了些微的不協調。
對方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很快那些不協調就飛快的消失了。
他在靜立不動的時候似乎能隱藏的更加完美。
但是‘發現一個隱藏者’和‘持續盯着一個已經暴露的隱藏者’,所需要的觀察力和精力不是一個等級。
已經發現了對方,所以藍恩僅是在兜帽下皺了皺眉頭,接着狩魔獵人的超凡感官就讓他有點費力,但是卻足夠有效的鎖定了對方的存在。
對方沒有動,於是藍恩也就只是從蹲下的姿態站起來,看着對方而已,也沒有做出有敵意的動作。
這條巷子裡的住戶應該是已經在灰血病中死完了。
被智障巨人砸開的大門在吱呀吱呀的晃悠。
終於,又過去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後,藍恩一直盯着的位置上,一個人影像是褪去了僞裝的變色龍一樣浮現出來。
那是一個穿着破破爛爛,不管裡襯還是外套都幾乎爛成條條縷縷的人。
但是幹練的綁腿尚且完好,高高立起一直蓋住半張臉的風衣大立領,還有腰間那奇形的武器,還是表明這是個亞楠的獵人。
他在顯形之後並沒有多麼慌張,反而是先在幽暗的小巷子裡,點燃了腰間掛着的小燈籠。
這時候藍恩注意到,對方的頭上綁着不少繃帶,像是個燒傷患者,或者又像是不想看見什麼東西的樣子。
“我沒見過你,這可真是稀奇。”
不認識的獵人這麼說着,先不說他被矇住的眼睛要怎麼看見,光說這語氣
藍恩不鹹不淡的說着:“難道你見過亞楠的所有人嗎?”
雖然亞楠以現代人的眼光看,人口不算多。但要說認識每一個人,那就有點.
“當然,我認識。”
可是眼前這個獵人,卻語氣輕鬆的說出了本來不太可能的話。
他一隻手扶着額頭,一隻手叉着腰,後背靠在了小巷盡頭的石磚牆上。
顯得放鬆起來。
而藍恩則看着他,歪了歪頭。
這人,似乎有點特別。
“你是個還保持清醒的獵人,對吧?看來不知何時,你已經踏上了歧路。咱們倆的相同點看來很多。”
不知名的獵人的嘴也蒙在繃帶之下,說話有點悶,但依然足夠清晰。
藍恩聽出來,他似乎因爲自己的出現而有點高興。
‘還保持着清醒的獵人’,這個稱呼藍恩也並不陌生。
在他上次在亞楠,在威廉大師的指引下斬殺【蜘蛛羅姆】,那隻讓時間不停回溯的人造上位者時,烏鴉獵人就已經跟他說過了。
有一些獵人察覺得到時間的回溯,他們在永不停歇的獵殺之夜中保持着可貴的清醒。
而眼前這個,也是其中之一嗎?
而如果他確實是自己所知的那種‘清醒的獵人’,也就說明
藍恩的腦子裡正在飛快的根據已有的情報理清思路。
而另一邊,不知名的獵人像是因爲高興,而準備提點一下藍恩似的。
但是因爲亞楠獵人們的職業習慣,導致他低沉的笑聲聽起來就像是不懷好意的冷笑。
“這裡是屬於獵人的噩夢。在鮮血與狩獵中迷失的獵人就會來到這裡。”
“趁你還沒被陷在這裡,能走就走吧。”
“你很快就能看見那些走不了的倒黴蛋,那些迷失在鮮血裡的獵人,就跟野獸一樣淌着口水。這就是蠢貨的下場。”
“所以別太自信了,在還來得及的時候,能回頭就回頭吧。除非.”
說到這裡,藍恩眼前這名不認識的獵人,語氣變得有些奇怪。
他以一種‘看好戲’和謹慎起來的語氣說着。
“你對於這個噩夢,懷有某種興趣?”
藍恩並沒有立刻回答他,反而沉思似的低了低頭,時間不長,也就幾個呼吸而已。
等他擡起頭:“你說這裡其實是夢境?”
在對方第一次說出這是‘獵人的噩夢’後,曾經在‘未來’亞楠的經歷,還有他現在身處的舊亞楠
不是時間穿梭,而是所謂的‘夢中回憶’嗎?
也就是說,在這一場‘夢’的外面,真正的時間線依舊是被羅姆回溯了不知道多少次,現在則已經脫離回溯的亞楠獵殺之夜!
夢境。
藍恩對於亞楠的這個概念並不陌生。
雖然他在上次來到這座城市時,是在最後斬殺了【網住時間的蜘蛛】之後,與威廉大師的交談中談話。在旅程的最後階段纔得到了一點信息。
但威廉大師毫無疑問是整個亞楠,在‘視野’上看的最遠的人類如果他還能被稱之爲人類的話。
跟他對話的信息量非常大。
畢竟在他眼裡,就算是那些保持着清醒的獵人們,也不過是一羣在迷霧裡矇頭亂撞的蒼蠅而已。
在當時談話的最後,威廉大師對藍恩揭示了亞楠災難的根源——
古神們對誕下神子的渴求已經成爲了夢魘,將整個亞楠拖入了噩夢之中。
而現在這個情況.
“夢中夢?嵌套夢境?”
獵魔人不太確定的說着,同時摘下了斗篷的兜帽,露出自己的樣貌來,顯示誠意。
“就是這樣,你理解的很快。”
不知名的獵人點點頭,並且冷笑幾聲。
“呵,在這個悠久的噩夢裡,遇到什麼事都不稀奇了,即使是回到往昔,不是嗎?”
他是少見的在見到藍恩的容貌後沒有任何波動的人。
這似乎是因爲他那蓋着眼睛的繃帶。
但是如果他看不見藍恩的容貌,又是怎麼在這裡自如活動的呢?
藍恩只能假定對方也擁有非一般意義上的‘視野’,或許也是拜倫維斯學術理論中的【靈視】。
但是他的【靈視】顯然跟自己不同,至少自己的【靈視】就沒辦法透視,眼睛上蓋一層布之後就只能用其他感官的強度來補。
在最初的交談後,獵魔人腳步平緩,並且謹慎的向着對方靠近。
“我是藍恩。”
非常正常的自我介紹,但也因爲太過正常,反而被不知名的獵人詫異的笑了笑。
“在這沒個盡頭的獵殺之夜裡,濃郁的血竟然還沒讓你忘掉這種瑣碎破事兒.呵呵,叫我西蒙。”
“能在無止境的混亂中保持正常,哪怕只是瑣碎的正常,我也覺得是好事,不對嗎?”
互相介紹之後,藍恩輕聲說着。
西蒙則不置可否的低聲哼笑着。
“你剛纔說‘清醒的獵人’,我聽過這個說法,在一個烏鴉打扮的獵人嘴裡。”
藍恩走到西蒙身邊,在甲冑甲片的互相摩擦碰撞的響動中,背靠着牆壁,半坐在牆邊的墓碑上。
此時他們兩個纔算是互相平視了。
“【烏鴉獵人】艾琳,你認識嗎?”
藍恩一提起這個形象,原本上半張臉包着繃帶,下半張臉始終露出一抹嘲諷笑容的西蒙,嘴角肉眼可見的繃住了。
“你認識艾琳?她現在還在外面?那裡怎麼樣了?”
一連串問題,從西蒙的嘴裡着急的蹦出來。
藍恩則有條不紊的將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透露出來,增加自己與西蒙之間的信任。
“至少在我離開前,她很好。跟亨利克和加斯科因一家待在一起。”
“亨利克和加斯科因一家?”但這消息似乎反而引來了西蒙的質疑,“我知道艾琳一直在嘗試幹掉亨利克那條難纏的老狗,但她可還沒辦成過,更別說跟他待在一起?”
西蒙在叫亨利克爲‘老狗’時,語氣裡沒什麼惡意,只是調侃式的說法。
實際上,在永無休止的獵殺之夜裡,只要不是特別深刻的愛恨,獵人們最後基本都會變得非常冷淡。
那些濃厚的鮮血、兇險的廝殺、無止境的夜晚,都太能消磨作爲人的精神結構了。
發瘋,似乎是獵人們不可迴避的最終歸宿。
但是西蒙的說法,卻讓藍恩也皺起眉頭。
“這次亨利克沒發瘋,因爲加斯科因一家都活着。”
藍恩用奇異的眼光看着西蒙。
“亞楠升起了一輪血月,回溯停止了。只不過還有人在把夜晚拉長而已你上一次跟噩夢之外的人聯繫是在多久之前了?”
“血月?噩夢外的回溯停止了?”而西蒙表現得比藍恩還要驚訝的多。
他捂住自己的額頭:“我的共鳴鈴已經壞掉了,這到底.我已經在這裡待了多久?”
西蒙看樣子,自己都已經對時間感到模糊了。
但他很快就打起精神來,跟當時的艾琳一樣,甚至還多了點振奮。
“有改變!就是好事!”
“但是改變也可能帶來擾亂,讓我們找不到需要從夢境中得到的秘密。”藍恩略微皺着眉頭。
秘密,亞楠到處都是不爲人知的秘密。
古神們將這座城市拉入了夢境,而這些秘密就是關鍵的信息鑰匙。
清醒的獵人們用一次次的死亡來回奔波,就是爲了解開更多的秘密,希望最終能讓他們脫離夢境。
在亞楠,許多事情都無法用暴力來解決。
古神在那裡?古神的存在形式是什麼?
如果連這些秘密都不知道,又該怎麼從古神的夢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