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輕的男人聲音幹練且簡潔,讓人第一印象就聯想到軍旅作風。
作爲帶回來這些馬匹的人,傑洛特和藍恩他們朝着那邊走去。
果然,藍恩第一眼就看見了一個辛特拉騎士。
他穿着原本應該光鮮明亮,現在卻十分暗沉的全身板甲。
這副板甲毫無疑問,經歷了從‘裝飾品’到‘戰爭工具’的洗禮。
板甲的左胸心臟位置,還掛着辛特拉的雄獅小盾徽,這是這幅盔甲上唯一還鮮亮的地方了。
一個頭發大體呈棕色,少部分金色的年輕人正穿着這身盔甲站在這羣馬匹之前,制止了難民團裡的屠夫將要幹活兒的舉動。
從眉眼依稀能看出來,這確實是跟藍恩曾經見過的那位辛特拉王室總管有血緣關係。
“這就是斯圖爾特·林恩,哈克索·林恩的兒子。今年十八歲,就已經成爲卡蘭瑟親封的騎士,據說.”
丹德里恩的頭在藍恩的手臂旁邊輕聲說着,他的身高只能夠到這裡了。
“只是據說,如此的青年才俊、年少有爲,跟他父親在宮廷裡使用自己職位的便利沒有絲毫關係。”
詩人的臉上帶着揶揄的笑。
他對哈克索父子的印象不錯,並且在這個時代,兒子憑藉父親的權力光明正大的一步登天也是常態。
但是詩人天生就喜歡諷刺,這估計是一輩子也改不了的毛病了。
藍恩朝下瞥了他一眼:“你就不怕這傢伙給你找點麻煩?”
詩人不以爲意的笑了笑:“他現在可沒空管在身邊飛的閒言碎語,只一門心思的要衝到辛特拉之外,你跟他接觸接觸就知道。”
傑洛特是把馬匹交給屠夫的人,他此時自然而然地站了出來,皺着眉面對斯圖爾特。
“伱是看不見這裡有多少人都快因爲身體裡沒有食物產生熱量而要死了嗎,騎士大人?”
希裡跟在傑洛特身後,但是藍恩發現這位被希裡的外婆親自冊封的辛特拉騎士,卻只在剛開始掃過小女孩的臉龐後就不再多看一眼。
好像那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難民小姑娘。
“尊敬的獵魔人。”
似乎根本沒聽見傑洛特對他身份的諷刺一樣,這位頭髮黑金混雜的年輕人面色沒有絲毫變化地迴應着傑洛特。
平靜,且不容商量。
“我們要優先提高士兵的戰鬥力,這些戰馬就是最有效的資源。相比於讓不能作戰的難民吃掉,這纔是更有效率、目光更長遠的做法。”
“是啊。將戰馬分給士兵,然後讓這裡的許多人就此餓死、冷死。但是沒關係。畢竟在長遠的目光裡,這些事情總是難免的,對吧?”
當傑洛特用他那張死人臉說這種話時,很少有人能不生氣,這也算是他的一種天賦了。
但是斯圖爾特依舊沒有絲毫波動。
“那麼將這些馬分給難民,就會有好結果了?在今夜吃下去的肉會給他們熱量,讓他們相對舒服的過去一晚,可是然後呢?”
這個比藍恩還要年輕的騎士腳步不動,但他的語氣卻已經壓制了傑洛特。
“然後我們遇見了尼弗迦德的小股部隊、斥候。再然後,好點的結果:我們跟以前一樣,好運地再次勝利。那麼因爲少了這些騎兵,我們本應能照顧到的人死了算誰的?”
“而如果結果不好呢?如果我們輸了呢?”
“我們動用了所有力量,我和我稀少的騎兵、士兵、幾位獵魔人。咱們能對付多少人你們心裡也有數,兩百人的尼弗迦德小部隊就能把咱們殺光!到那時候,尼弗迦德人可不會管是難民還是殘兵,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別活了。”
獵魔人與騎士的爭論引起了難民團裡周圍一部分人的注意。
他們之中有一些人用期盼的眼光看着傑洛特,還有那些從鼻孔裡噴出白色熱氣的馬匹。
而另一些人則在一陣掙扎之後,選擇了扭過頭去,不再看向這些誘人的‘血肉’。
眼神具有力量,許多人的眼神更具有重量。
在衆多眼神之下做出選擇,這不僅需要邏輯判斷,更需要一顆大心臟。外表冷漠內心敏感的傑洛特,毫無疑問現在感覺到了難受。
直到一個寬大的手掌覆蓋了他的整個肩膀。
是藍恩。
身後的高大身影俯視着傑洛特,眼神帶着勸解:“就這樣吧。”
以藍恩對傑洛特的瞭解,他其實並不是一個會在此時出頭的人。
只是因爲心裡那股對於哈克索父子的戒備,讓他做出了反常的舉動而已。
作爲一個在大陸上混了幾十年的獵魔人,傑洛特見過的戰爭很多。
因此他就更應該清楚,在混亂的情況下,讓有戰鬥力的人得到優先供給是絕對正確的。
這很殘酷,卻很現實。
哪怕難民團裡的難民在不斷餓死,士兵和戰馬也得吃飽。
因爲如果士兵在面對尼弗迦德人時失敗了,那麼難民們就連慢慢餓死、等待轉機的機會都沒有,只會在一天之內被處決乾淨。
短暫升起的小小喧譁正在慢慢平息。
而在這喧譁的末尾,獵魔人們的熟人、難民團的領隊、曾經辛特拉王室的總管——哈克索·林恩,也從斯圖爾特的身後走了出來。
他跟藍恩第一次見面時沒什麼差別。
鬢髮、鬍鬚精緻到連鼻毛都修剪的乾乾淨淨,身上的衣服雖然破舊、帶着污漬,但依然努力地整理過。
那副嚴謹而自矜的姿態,就好像他依舊是王宮中的總管一樣。
除了一件東西。
他的手上拿着一根沉重的鋼鐵權杖。
這玩意兒藍恩也見過,是辛特拉城的市長辦公室裡。代表着王室授予市長管理城市的權力。
“怎麼了各位?氣氛好像有點緊張?”
哈克索笑眯眯地走到了傑洛特和斯圖爾特的中間,朝兩邊打招呼。
“沒什麼,父親。”斯圖爾特平靜地回答,“剛纔我和獵魔人有了點分歧,但現在已經談妥了。”
“是嗎?那就太好了!現在時局艱難,咱們這羣夾縫求生的難民可不能再窩裡起火啊。”
哈克索笑得像是個和事老。
他眼神朝四周一轉,接着驟然發亮。
“啊呀!這不是”
哈克索熱情的呼喚,被上前一步的格德打斷。
格德做出了介紹的姿態:“這是波爾東,我的學派同伴。聽到消息過來幫我的忙。”
哈克索的笑容先是一僵,但隨即恢復正常。
“這種危機時刻,任何能來幫把手的人,辛特拉都將無比感激。”
就像是他從沒見過藍恩一樣,熱情的上去仰着頭握了握手。
而藍恩則好像也重新認識了這位熟人。
在稍微的上下打量之後,纔對着哈克索伸出的手握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