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恩的本意,是想讓這位洛斯里克騎士長好歹有個東西先頂一下。
但是沒想到,等藍恩的鉤鎖將那面箏型盾給拉過來,遞給騎士長後。
這名洛斯里克的騎士長卻好像突然怔住了。
他那被掀開的面甲之下,有一條眉毛少了一半,似乎是在某次戰鬥中直接被削掉了長着一半眉毛的皮肉,結成了疤痕後就喪失了長眉毛的能力。
此時那一條半的眉毛像是一長一短,兩條扭動的長蛇。
“這是.”
騎士長將大劍插進堆砌樓梯的石磚縫隙裡。
雙手接過藍恩遞過去的箏型盾,他的手輕輕顫抖着,似乎是不願意相信眼前的情況。
或者說,他在抗拒着面前發生的事情。
但最終,屬於騎士的堅韌與剛強還是佔了上風。
他的手恢復沉穩,金屬手套拽起身後鮮紅如火焰的披風,開始擦拭這面箏型盾的盾面。
隨着鮮紅披風逐漸被灰燼染黑,盾面上原本被埋沒的紋路也開始顯現。
這是一面藍色底面,上面裝飾有金色龍紋的箏型盾。造型精緻華麗。
但很顯然,讓騎士長如此失態的原因,跟它的‘精緻華麗’一點不沾邊。
“龍圖紋盾?!”
就算是剛纔一劍上挑把整個樓梯的敵人清空,自己也受了傷時,騎士長的聲音也沒有如此乾澀過。
好像他手上拿的並不是某個盾牌,而是某種可怕的預兆。
“這盾牌有問題?”
藍恩不着痕跡的輕聲問了一句。
他現在感覺,這次突然襲擊洛斯里克入城大橋的事情.估計是小不了了。
“這是世上最能抵抗火焰的盾牌。”
騎士長几乎是咬着牙,將這面盾牌的情況說出來。
“就算是聲名狼藉的【獵殺騎士】所持有的黑鐵大盾,還有神話時代的黑騎士們的黑騎士盾,跟它相比都遜色一截!”
“這是靠着魔法附在上面才能做到的火焰防護力,是帶有魔力的藍盾!”
“這東西怎麼會在暴亂者手上?!”
光是聽騎士長的介紹,就足夠顯得珍貴的盾牌。
可是隨着藍恩和騎士長的視線朝着橋面上延伸。
少數已經被龍息燒死的敵人,還有更多在一波波龍息中依舊保持着戰鬥力的敵人,他們手上和地上全都是這種盾牌!
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騎士長猛地按住藍恩的肩膀,急促的說着。
“你剛纔那手藝!還能再用一次嗎?”
“當然。”
藍恩擡起左手,臂甲上的鉤鎖裝置隨着他的動作一開一合,發出機械啓動的‘咔嚓’聲。
“你要幹什麼?”
“把那人的屍體拽過來,就是那個躺在龍圖紋盾邊上的,能辦到嗎?”
藍恩看着焦急的騎士長,他已經把龍圖紋盾的內側皮革帶給綁到了手上。
看樣子藍恩要是說‘不行’,他就要直接頂着盾牌衝出去了。
鉤鎖再次跨越了二十多米的距離,抓住了一個已經被燒成焦炭的敵人屍體,拽回安全的樓梯上。
還沒等鉤鎖完全收縮,騎士長就把身子探了出去,拽住那屍體的脖子。然後戴着鐵手套的手就開始在那屍體的衣服裡、小包裡翻找着。
最後,他翻出了一個小鐵盒子。
跟剛纔擦拭龍圖紋盾盾面的表情一樣,騎士長似乎是壓根不敢打開盒子,看到裡面的東西。
但是最後,他仍舊在一聲小小的‘吱呀’裡,打開了這個小鐵盒。
裡面是一顆顆火紅的小藥丸,藥丸上面還有一些類似蟲子纖細肢體的東西。
以藍恩的藥理知識來看,這恐怕是將昆蟲曬乾、磨成粉之後,攢成的藥丸。
這次不用獵魔人問,騎士長就自己喃喃着說出了藥丸的事情。
“【紅蟲藥丸】,提高人體的高溫耐受力.幽邃教堂的技術。”
隨着騎士長的喃喃自語,藍恩也用奇怪的目光看着那面盾牌,和藥丸盒子。
經過邏輯分析,獵魔人已經抓住了騎士長話裡的重點。
在描述龍圖紋盾時,騎士長的無意識重讀是在‘帶魔力’這個詞上。
而在描述紅蟲藥丸時,重讀在‘幽邃教堂’。
這次襲擊是蓄謀已久,並且對洛斯里克城的龍騎士擁有充分的瞭解,纔在現在爆發。
這本就是‘有內鬼’的特徵。
而現在,還在現場出現了龍圖紋盾、紅蟲藥丸.這些技術、出產方式明顯很特別的東西。
帶着魔力的藍盾牽扯到了魔法師,幽邃教堂出產的藥丸牽扯到了聖職。
這兩樣東西本身雖然珍貴,但完全不至於被洛斯里克騎士長放在眼裡。
真正重要的是這兩樣東西出現在了暴亂現場,代表着什麼!
洛斯里克的王權力量來自於三大支柱的支持。
武力代表的騎士,智慧與研究的賢者,還有規範着信仰的祭司。
而現在.其中至少有兩個,都帶着濃重的嫌疑了!
在拿到了龍圖紋盾和紅蟲藥丸之後,騎士長變得更加急迫了。
他拔出插在石磚縫隙裡的大劍,連帶着龍圖紋盾也背在了背後,從藍恩身邊擦身而過,就朝着門樓頂端跑去。只是在擦身而過的時候拍了拍藍恩的肩膀,算是打招呼。
那頭因爲沒有龍騎士而待在高空不進入戰場的飛龍重新落下,騎士長騎着他的龍衝上天空。
三頭飛龍在天上短暫的聚攏盤旋一會兒,好像是在交流情報。
隨後,龍騎士們的陣型變了。
原本,三頭飛龍就跟轟炸機一樣,從大橋上飛掠而過,噴吐龍息覆蓋全場。
可那是講波次的,一頭一頭來,力求以合理的波次安排造成最大殺傷力。
可是這種熟練而合理的戰術,在面對這些襲擊者時卻徒勞無功。
正因爲飛龍一波一波的來,所以他們才能及時調整持盾的方向,以龍圖紋盾上的魔力來抵禦飛龍吐息。
而騎士長的安排也很簡單。
兩頭飛龍一齊從橋面的兩邊相對噴火,從頭燒到尾,看看一面龍圖紋盾能朝向哪裡!防住多少火焰!
果不其然,一時之間兩頭飛龍的吐息將整個石磚橋面都燒的表面焦黑,還有石塊被燒裂的‘卡啦’聲。
同時,那反覆經歷了好幾次吐息,都沒有發生嚴重減員的襲擊者們。在這一次之後,還能向天上發射【雷槍】的數量陡然減少了絕大部分!
在搞清楚了敵人對火焰的防護力是怎麼回事之後,只要戰術安排合理,那麼取得戰果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在最後,還有個趴在樓梯上裝死的襲擊者,想趁着龍騎士們低空噴火的時候,捨身跳起來,準備用【雷槍】來殺死哪怕一頭飛龍。
可是騎士長的大劍卻遠比他釋放的【奇蹟】要快。
森冷的劍刃閃過半空,只留下一具變成兩截的屍體。
龍背上的騎士長目光冰冷。
看着那半截屍體,他心裡更加確定,這羣人對洛斯里克龍騎士的瞭解非同一般。
如果剛纔不是自己發現了這捨身跳過來的敵人,也許自己的飛龍真會被擊殺。
因爲那個襲擊者選擇的角度正是飛龍視野的死角。
如果沒有足夠專業的指導,那麼飛龍的視野死角這種關鍵信息,尋常人幾輩子都不會知道!
而要是剛纔自己真的頂着同伴們的龍息,衝到橋上找線索,身上免不了要燒傷。
狀態下滑後,自己能不能反應過來這種突然襲擊也是問題。
幸好,自己在別人的幫助下,維持着完滿狀態就搞清楚了怎麼回事。
三頭飛龍最後安然無恙的降落在了橋上。
其中兩頭依舊機警地轉動長脖子,四處張望、警戒,而那頭受傷最重的,則趴在橋面上喘着氣。
“把這些龍圖紋盾都收起來。”
騎士長跳下龍背,對着另外兩個洛斯里克騎士吩咐着。
“還有他們懷裡的紅蟲藥丸,這些都收好了,要快!”
騎士長一邊說着,一邊自己也彎腰撿起那些散落在各個地方的龍圖紋盾,並且背在背上。
他一邊撿一邊走,朝着那門樓下樓梯的牆壁位置走去。
在那裡,藍恩正輕撫着麒麟的額頭,看樣子正在等他一樣。
好幾面龍圖紋盾在騎士長背上互相碰撞着‘咣噹’作響。
他走到藍恩面前擡起面甲。
“我是洛倫佐,洛斯里克騎士團騎士長之一。”
“我叫藍恩。”
鐵手套與外附鋼甲片的皮手套簡單握了握,就算是認識了。
而洛倫佐一邊緊了緊背在背上的幾面盾牌,一邊看着藍恩的眼睛。
“我希望你能跟我進城,做個證人。”
“證人?證明什麼?”
“證明這些盾牌和紅蟲藥丸,都是那些襲擊者從一開始就戴在身上,並且使用的裝備。”
騎士長拍了拍這些盾牌,‘嘭嘭’作響。
“卡塔利納人,你可能不知道。洛斯里克的飛龍是我們聞名於世的力量,而這種能顯著剋制飛龍火焰的盾牌,我們可不會放任它大規模流到民間。”
“而這種盾牌的製作工藝,關鍵點在於上面的魔法.這可不是誰都能學會的知識。”
“在這世界上,能做出這種盾牌的地方寥寥無幾。”
說着,洛倫佐的眼神不由得看向橋樑盡頭的宏偉城池。
那整整挖空了一座山脈的一側,而建立起來的洛斯里克城。
藍恩驀然的想到:能做出這種盾牌的地方,顯然該有洛斯里克一份。
畢竟洛斯里克的騎士,以前是屠龍騎士。
在這世界規則都要崩壞的世道上,卻還是有內部糾葛嗎?
想到這裡,藍恩爲自己的想當然搖了搖頭。
在一個平平無奇的世界裡,世界末日當然該團結一心。
可是在這個世界,幽邃教堂的主教們都開始想法子讓自己在深海時代都能活着了。
很難說別的學者、法師們又會有怎樣的計劃。
終究,生命總是會想要找到自己的出路。
“那就帶我進去吧。”藍恩衝着洛倫佐點點頭。“我正好也要進城去。”
“感謝配合,藍恩。放心吧,我們不會浪費很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