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月有餘,我每天按照秦一恆的叮囑去曬太陽,最後黑了不少。這段時間其實袁陣是聯繫過我的,我雖然都很有興趣,卻也不敢貿然動身。因爲秦一恆告訴我親眼見到那些東西,是應該靜目幾日的。所謂的靜目,就是指在一段時間裡儘量不要去看紅色的東西,因爲紅色有辟邪的能力,眼看了之後反而會因爲正氣把自己的運氣衝抵,這有點被凍傷之後反而不能用火烤的意思。不過,這跟秦一恆說過的很多道理一樣,我並不知道真假,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地這麼堅持了下來。不過,因爲靜目,我卻養成了戴墨鏡的習慣。後來跟秦一恆出去,乍一看,我反而更有些高深莫測的味道。
這樣無憂無慮的生活固然美好,但是生活的停滯也會讓人越來越無聊。恰好,這個當口袁陣又聯繫到我,說是有一家人的房子要出手。不過,聽他的形容,這個宅子似乎並不是凶宅,因爲住在裡面的人都還活着。
我聽了他的敘述有些失望,不過還是想去看一下,因爲袁陣報給我們的價格算下來利潤也是頗高的,而且,我想,說不定他們家碰見的事情完全就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根本用不着方術的那一套辦法,這樣說不定我就撿了一個大便宜。我跟秦一恆通了一下氣,他起初並不同意,說我們現在的運勢很低,做生意恐怕會賠錢,還是少安毋躁,留神別再染上什麼血光之災。可是架不住我軟磨硬泡,最終他還是決定先去看看。
這個宅子距離我們所在的城市並不遠,走高速的話,只有三個多小時的車程,況且我自認爲我開車還是挺快的,自駕去的話又省了很多打車、步行的時間,所以我們乾脆直接開車上了路。袁陣碰巧就在這座城市,到達當地的時候正好是午飯的時間,我們就請袁陣吃了一頓飯,席間,他大概講了一下這個宅子的事情。
袁陣說,這戶人家住這裡已經有幾年了,男主人是一箇中學老師,女主人在自家小區開了個小超市,兩個人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兒,一家三口的日子過得還是挺美滿的。
因爲男主人是教師,所以每年有寒暑假期,加上他本人喜好旅遊,所以每年的假期基本上都會自助遊,或是一家三口報旅行社去一些國內的旅遊景點。怪事就發生在他們一家三口的一次暑假旅遊之後。當時他們去了東北林場一座尚未開發的山,雖然尚未開發,但也因爲沒有多少人工雕琢和污染,景色十分宜人,一家人玩得十分開心。臨上山的時候,男主人特地從當地買了一個大西瓜帶上山,放在了河裡,想等西瓜涼透了再吃。可是等到他們玩過一圈回來,卻發現河裡的西瓜不見了。因爲當時並不能確定山上是否還有當地人或是其他遊客,所以一家人雖然掃興,但也沒有辦法,只能暗自咒罵了幾句偷西瓜的人,最後悻悻地下了山。之後在結束旅遊回去的路上,他們的女兒就嚷嚷很困,說要睡一會兒,反正路途遙遠,兩個大人也乾脆睡了一覺。沒想到等回到家後,他們的女兒還是很嗜睡,依舊嚷嚷很困,這對夫婦還以爲是車馬勞頓,加上游玩耗費了不少體力,並沒有當回事。
可是之後女兒就很難再醒過來,一連幾天基本都是在睡覺。兩個大人這纔開始害怕,連忙送去醫院,然而各項檢查完全正常,最後他們沒轍,就找了個當地懂行的人來看。懂行的人說,他們一定是在山上惹了什麼東西,現在閨女被上了身,必須要重回當時玩的地方去祭拜一下。這對夫婦照做了,又買了很多貢品瓜果回到了那座山上,跪地磕頭求饒了半天,卻沒什麼效果,無奈又返了回來。通過關係找了很多人來看,結果都說是因爲對山上的東西不敬所致,卻也都拿不出可行的辦法。後來,兩夫婦無意中通過袁陣聽說了我們兩個一直在買兇宅的消息,以爲我們也是有些道行的,就希望我們過來看看,又知道我們是炒房的投資者,肯定不會白來,一咬牙,就給了一個比市價低很多的價格,只要我們把他們的閨女治好,就把宅子賣給我們。
聽完袁陣講的宅子的事情,我心裡面還有一點猶豫,這樣乘人之危的事情,雖然之前我也做過,不過,如此明目張膽還真是頭一回。
但人已經到這兒了,姑且還是去看看,要是實在受不了良心的譴責,大不了象徵性地收點費用回去算了。吃過飯,我們就直奔那對夫婦家。
敲開宅子的門,看樣子這對夫婦已經等候多時了,很熱情,上茶、遞煙、削水果,我沒接,先跟着秦一恆去了臥室看看他們的女兒。
小女孩這時還醒着,見到有人進來,也只是勉強地動了一下眼珠子。秦一恆走上前,簡單地看了一下,回過頭叫我去他們家廚房拿把菜刀和案板過來。他從包裡掏出幾節枯樹枝一樣的東西,用刀剁碎了,用個紅紙包好摁在了女孩的天靈蓋上,然後叫我們從裡屋出來,在客廳裡商量對策。
秦一恆說現在的情況很不妙,不過也的確是跟之前那些人看過的一樣,女孩的魂莫名其妙地丟了不少。
我聽了還很迷糊,也弄不明白他所謂的丟了不少是個什麼概念。
秦一恆就解釋了一下,也算是給這對夫婦分析一下小女孩現在的狀況。所謂的三魂七魄,想必很多人都經常會聽到,卻很少有人真正瞭解三魂七魄究竟是什麼。道教上說,其魂有三,一爲天魂,二爲地魂,三爲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衝,二魄靈慧,三魄爲氣,四魄爲力,五魄中樞,六魄爲精,七魄爲英。
在這其中,魂,簡單點來講,就類似於一個生命的大腦,而魄則可以比喻成我們的神經系統,這兩個東西共同支配着我們的身體,相互配合。在這個理論中,三魂中只有命魂會在人身上常留。直白點來說,如果天魂和地魂也都能歸於人體的話,那就是所謂的得道成仙了。神話傳說中那些修煉千年卻並未得道的妖怪,基本上僅僅是開了地魂而已。
正是基於這個理念,在民間,很多地方的小孩會有在脖子上掛小鎖頭的習俗,其實也就是爲了鎖住魂魄不讓其溜走。因爲在幼兒時期,人體的魂魄並不穩固,很容易因爲各式各樣的原因脫離身體。這其實也很容易解決,如果情況並不嚴重,找一個至親的人呼喚幾聲,自然輕鬆尋回體內。用通俗一點的話講,就是這時候的魂魄很容易拆卸,所以安裝起來也比較輕鬆。而在人成年或是長大之後,魂魄趨於穩固,但也並不是不能被撼動的,先不說被勾魂一類的事情發生,單純在我們的俗語中就能窺其一二,譬如,我被嚇丟了魂等。
秦一恆講到這裡,用手點了點自己的腦瓜頂,示意道,我們剛纔進去的時候,我爲了防止小姑娘的身體被東西乘虛而入,特意用雷擊棗木剁碎了用紅紙包上,封住小女孩的靈門。這被閃電擊中過的棗木不僅具有辟邪、樹正氣的功效,而且碾碎之後與露珠調和長塗於左手,還能有求子的作用。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爲魂魄進出人體的通道,就是天靈蓋。那些運用邪術取人魂魄作爲己用的人也都是在受害者的天靈蓋上下功夫。這個理論幾千年來一直伴隨着我們的文化在發展,即便在神話小說《西遊記》中,我們也能看到。金箍是鎖在孫悟空額頭上的,這其實也就是鎖住了孫悟空的魂魄,讓其無法遁逃,所以,即便孫悟空在靈魂出竅的時候,他的頭頂依舊會帶着金箍,說白了,無論他跑多遠,狗鏈一直拴在脖子上,無非只是線放長了而已。
秦一恆講的這一大串玄學知識聽起來倒並不晦澀難懂,那對夫婦顯然也聽明白了事態的嚴重性,眼睛都紅了,一直求我們救救他們閨女。
秦一恆說,這也並不是沒有辦法,只是實施的時候會比較煩瑣,但只要有耐心,相信他們的閨女就能恢復。
這對夫婦聽秦一恆說有救,連忙千恩萬謝,就差下跪了。我看着也覺得很心酸,就問秦一恆,現在那個小女孩是什麼狀況。
秦一恆說,現在看起來,僅僅是三魂七魄丟了不少,不過也看不出究竟是被什麼東西勾走了,還是因爲什麼原因自己跑掉的。按照之前他們在山上的經歷,他個人更傾向於她的魂魄被什麼東西勾走了,只是這樣一來就真的很棘手了,因爲,首先並不知道對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東西;其次,他們也很虔誠地去祭拜過了,並沒有效果,可見那個東西心胸並不寬廣,肯定也是個不好對付的角色。
話還沒說完,女孩的母親就嚇得開始嗚嗚直哭。秦一恆見狀也有些無奈,就又安慰道,這種情況在以前城市化進程並沒有這麼迅速的時候,其實是時有發生的,甚至現在的一些偏遠地區,也常常會出現一些動物上了人身的事情,所以現在也不要太悲觀,解決問題纔是關鍵。
秦一恆的話雖然有安慰的成分在,不過也的確在理。我記得很小的時候聽奶奶講過一件他們村子裡發生的真事。當地的一個婦女有次進山,因爲內急,就在一棵樹下方便,這其實是很忌諱的一件事,因爲說不定你就把排泄物噴在了一個你看不見的東西頭上。這個婦女就因此着了道,回家後人性全無,見誰咬誰。家人見實在沒轍,就用繩子把她綁了起來,放到牀上,而後就找了一個十里八鄉還算懂行的人來看。那個人見狀,就斷言是被仙魅上了身,卻也沒有太直接的辦法,只能用辟邪之物驅趕,但並沒奏效。後來,反而是一個附近的屠夫,見狀大喝一聲,問那個婦女何方神聖,沒想到那個仙魅真的被屠夫身上的戾氣所震懾,乖乖報了一個叫作梧桐山靴子洞的地址。懂行的人見狀,立刻帶了全村人去尋找,終於在山裡的一顆大梧桐樹洞裡找到了一對黃鼠狼。最讓人稱奇的是,黃鼠狼可能也是貪圖舒適,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叼來了一隻牛皮靴當牀睡。衆人急忙把黃鼠狼殺死,回去一看,那個婦女果然恢復了正常。這雖然只是口口相傳的一個故事,我也並不清楚真假,但如果按照秦一恆所言,想必也是有一些真實性的。
現在事情大體已經理出脈絡了,就看後面秦一恆如何操作了。我用眼神詢問了他一下,他見狀就湊到我耳邊告訴我,如果真是這樣的仙魅上身,倒也並不難辦,現在最讓人頭疼的是,那個東西居然強大到直接把魂引走,這麻煩就大了。就好比你的電腦中毒了,只要用好一點的殺毒軟件清除也就解決了,可是倘若你的電腦平白無故丟了硬件,那簡直就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聽他這麼一分析,我的心情就有點沉重了,合着剛纔他的話還是朝着樂觀方向估計的。但現在我是真心想幫助這兩口子,我也是獨生子,所以更能理解獨生子女對於父母的重要性。看這對夫婦是真可憐,秦一恆也像動了惻隱之心,想了一下,決定還是先按照平常的辦法試一下,就是民間所稱的“叫魂”。
這個叫魂的方式很煩瑣,實施起來也非常耗費精力。首先要在幾個固定的時間段裡,子時、丑時、寅時、卯時,把家裡的燈全部關上,只點燃一盞油燈給魂魄指路;然後,打開窗,站在窗前,分別面向正南、正北、正東、正西四個方向不停地喚小姑娘的名字;最後,再點燃一張寫有小姑娘生辰八字的黃紙,喂小姑娘喝下。
另外,還要在白天的辰時、巳時、午時、未時四個時間段裡,面對東北、東南、西南、西北四個方向叩拜上供,這是懇請各路神仙鬼怪網開一面,給小姑娘的魂魄讓路。直至喂完小姑娘喝下寫有生辰八字的黃紙灰之後,七天內不能在晚上叫小姑娘的名字,因爲小姑娘的魂魄尚且未穩,這時如果被過路的小鬼聽到,便能用同樣的辦法,再次把小姑娘的魂魄勾出來。
我們也是按照這個步驟一步一步地實施的,雖然我作爲一個外人並不需要參與,但是即便如此,我光看着他們做這些事就覺得很累,而且最變態的是,整個步驟第一次做完後,並沒有見效。秦一恆說可能是魂魄丟得太遠的緣故,就又重複了一遍。這次果然有了很明顯的效果,小姑娘在晚上喝完寫有生辰八字的黃紙灰之後,竟然自己坐了起來。起初似乎是因爲久未活動,肢體行動還不太受控制,而後經過短暫的適應,居然能下地走動了。
這對夫婦很感動,對我們兩個不停道謝,估計把他們倆這輩子知道的好話都說盡了。男主人當時就想要起草合同,按照當初的承諾把房子賣給我。坦白講,我也很開心,心裡尋思着就當是做了一件善事,錢什麼的也就算了。我表明了態度,說我並不想賺這個錢。男主人卻很堅定,而我也是鐵了心地拒絕,幾個人居然因爲這個客氣了半天。
然而,正當所有人都以爲皆大歡喜,這麼你來我往客套的時候,秦一恆卻在旁邊輕輕拉了一下我的衣角。我以爲他臨時變卦了,想把這個房子收下來,就想轉過頭勸他。誰知道看向他時,他卻不停地對我使眼色。我順着他的眼色看去,發現他指的是那個小姑娘。小姑娘這時候坐在牀邊上,挺安靜的,倒也沒看出有什麼異常。我就歪過頭用眼神詢問秦一恆是什麼意思。他把我拉到身邊,耳語告訴我說,咱們得小心點,召回來的好像不是小姑娘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