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尾膏美如凝酥,貓頭輪囷欲專車。
黃雀萬里行頭顱,白鵝作鮓天下無。
潯陽糖蟹徑尺餘,吾州之蔊尤嘉蔬。
熬到好處的牛尾,味美如凝固的酥油一般;左邊是鮮鹹口蘑一斤,右邊是煲湯肥鴨一隻,湯汁是繞過肥膩的潤香,用刀子切下一塊鴨肉送進嘴裡,不加任何蘸料,原汁原味的,再配上一口米飯,融化在舌尖的是醇厚的賦味。
戴着眼罩和鼻塞的付美詩握着手中的刀叉,將鴨肉嚥下之後,她發自內心地讚歎起大戶人家的廚藝:“這款鴨肉的美味就好像風情萬種的姨太太,入口即化,肥而不膩,鴨皮爽脆,鴨肉軟嫩,可謂佳餚。”
坐在餐桌對面的祁爸爸不敢置信地問她:“你看都看不到、嗅也沒嗅到,竟然知道這道菜是做的鴨?”
祁媽媽輕咳一聲,糾正天然呆的祁爸爸:“老公,付小姐是對食物過敏,又不是味覺失靈。”
見識到這景象的祁鶴來不得不感慨道:“真是個怪人。”
還在大快朵頤的付美詩一邊咀嚼一邊迴應:“怪人之間纔會互相吸引,因爲我很怪,他也很怪,彼此陪伴着奇怪。”
“我可愛的弟弟並不是怪人。”祁鶴來反駁:“他只是患有社恐。”
一聽社恐二字,祁媽媽便露出了惋惜的神情,她環抱着自己的雙臂,以一種“吾兒叛逆,傷透吾心”的無奈語氣嘆道:“是啊,雁回小時候明明很開朗的,自從成年之後就不願意和大家接觸,還時常離家出走,尤其是這一次……是離家最久的一次了。”接着,她將視線投向付美詩身上,難掩嫌棄地碎碎念着:“我也年過半百,還真是頭一遭見到不能正常吃飯的小姑娘。”
祁爸爸也痛心疾首地抹了一把臉,眼裡滿是“驚呆了老鐵,這是什麼表演”的悲催,並喃聲道:“也許時代的確在變,是我們老了,跟不上時代潮流了。可……可美食主播這種事算是怎麼一回事啊?堂堂的繼承人怎麼能跑去做廚子,還要放到社交平臺上供人欣賞?又不是古時候的梨園,而且他的行爲也稱不上是藝術,只會給家族抹黑罷了。”
祁爸爸的話讓氣氛變得有些凝重,就連努力在調節氣氛的祁鶴來也陷入了沉默。
吃飽喝足的付美詩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她摸到餐桌上的紙巾,抽出一張,擦了擦嘴巴。心裡卻在回味着祁媽媽和祁爸爸剛纔說的那些話。
其實她不是不能理解做父母的會這麼排斥她的出現,站在一個健康人的角度,她的怪異體質的確會讓人退避三舍。
但她並不打算隱瞞,在初次見面就展示自己的底牌也是她早就決定好的,只不過與祁雁回父母的會面被提前了,她在心理上多少有些匆忙罷了。
可是,這個世界本就是包羅萬象的,有美好,也有骯髒,有積極的一面,也有消極的一面,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缺點,完美本身就是不現實的,所以她並不覺得自己的“奇怪”會令她低人一等。
她需要的是被尊重,無論是她本身,還是她的做法,就算不被認同,可保持尊重纔是每個人最基本的做法。
就像祁雁回需要得到的東西一樣。
“哪怕不認同他,也請不要責怪、埋怨他。”付美詩斟酌着用詞,慢條斯理地說下去:“其實,在我和他相處的時間裡,我並不知道他的底細。可這並沒有影響我對他的判斷,在我看來,他是一個熱情、認真、堅強、充滿了責任心、熱愛自己的理想、從不會輕易妥協的人。他很努力,也很溫柔,總是默默承受,不願開口給別人添麻煩,哪怕是超出了自己的負荷,也絕對不會有一句怨言——但是,這些是建立在尊重他的基礎上。”
祁鶴來轉過臉,若有所思地凝視着付美詩。
她繼續說着:“我想,是因爲我不瞭解他的過去,他才願意和我分享他的現在。因爲不瞭解,所以可以完全放鬆,不必擔心任何人多他有任何他不想去完成的期待,他可以在我這裡做他自己,而我,也從來沒有向他隱藏過我的一切。但沒有你們懷疑他患有社恐的話,他一定不會離家出走,也一定不會遇見我,所以如果沒有他對自己熱愛的堅持,我和他的世界,本應該是遠到天涯海角的。然而,我們在一起卻很快樂,祁雁回,他很快樂。”
一句“他很快樂”,令祁鶴來皺起了眉。
祁媽媽也感到不悅地握緊了手指,她輕舒一口氣,強忍住怒意,反問道:“付小姐,你的意思是雁回在我們身邊並不快樂嗎?”
祁爸爸背脊一凜,他擔心起事態會發展成一發不可收拾的狀況,趕忙和自家老婆岔開話題:“老婆,我們光顧着看付小姐表演她吃飯的模樣了,都沒有吃自己面前的飯菜,現在都涼了,不如我們出去吃頓吧。對面新開了一家川菜館還挺火的,你不是最愛吃川菜了嗎?”
“誰要在這種時候吃川菜,火上澆油嗎?”祁媽媽皮笑肉不笑地拂開祁爸爸的手,一字一頓、夾槍帶棒地說:“老公,我今天身體不是很舒服,吃辣恐怕會雪上加霜。”繼而從包包裡掏出一張卡,轉向付美詩,推到她的餐盤前:“付小姐,這張卡請你收下。”
被眼罩遮擋住視線的付美詩困惑地歪過頭。
祁媽媽笑意盈盈地說:“這張卡里有五百萬,你拿去隨意揮霍吧,我唯一的條件就是——請你離開我兒子。”
付美詩的身形僵了僵。
“七嬸,這樣不太妥當吧,雁回還沒有回來……”祁鶴來面露尷尬。
祁爸爸對祁鶴來搖頭示意:“鶴來,要聽從你七嬸的安排。”
見付美詩沒有接卡的意思,聰明如祁媽媽,立刻會意,明事理的說,“我現在只有這些,但如果你同意的話,我會要管事立刻去我住處再取三張數額一樣的卡,並且都是送給你的,相信像你這麼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一定是個聰明人,畢竟這些錢財足以讓你下半生過的衣食無憂,錢都有了,什麼樣的男人找不到,何必只留戀一個祁雁回呢?”
漂亮!這話說的太漂亮了!付美詩聽得心裡爽翻天,四張卡里統統都是五百萬是種怎樣的體驗?做夢都不敢這麼做!更何況這個數目足夠包養各種風格的小鮮肉組建一個左擁右抱的後宮,她付美詩即將就可以體驗武氏女帝的快樂!
付美詩激動地伸出手,抹掉了嘴邊流淌下來的哈喇子,然而她一開始是狂笑,很快又哆嗦起嘴脣,最後,臉上竟有淚水止不住地流淌下來。
就這麼短短的十秒鐘內,她的情緒如同過山車一樣飆過了無數個烏七八黑的隧道山洞,數不清的念頭撕扯着她的腦神經,譬如“拿錢跑路!4X500就是2000萬啊!先把房子都翻新,坐實拆二代的名聲!”、“可是祁哥如今下落不明,拿了錢就等於拋棄了他”、“到底是誰先拋棄誰的啊?!”、“做人不能忘恩負義啊,想想祁哥幾個月來的一日三餐、鞍前馬後,怎麼能在他最難的時候也跟着一起落井下石呢?祁哥的身邊幾乎團滅,只有你還在支持着他的夢想啊!”、“男人算什麼?錢纔是真的!有了錢還怕沒男人?全球男人三十五億!”
“但……但祁哥只有一個。”付美詩痛哭着趴到桌子上,死死地攥住那張卡,就在祁媽媽認爲目的即將達成之際,付美詩“啪”地一聲將銀行卡丟還給了她。
“你竟然不要?”祁媽媽難以置信。
“請別說了!”付美詩痛哭流涕地捂着自己的胸口,“我不能爲了一己私慾而棄祁哥不顧!但我真的已經盡力了,拒絕這些的我已經遭遇了勝似凌遲一般的痛楚,其實……我……我也不想拒絕啊!”
祁爸爸倒是對付美詩有些肅然起敬的樣子,“能扛得住誘惑,對於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來說,已經打敗了90%的人了。”
祁媽媽卻冷哼一聲:“說明付小姐是個高段位的,畢竟區區2000萬和偌大的祁家比起來,當然是九牛一毛了。”
祁爸爸牆頭草道:“好像也有道理。”
反而是祁鶴來鬆下了一口氣,他拍了一下付美詩的頭,示意她別嚎了,然後又說:“沒放棄連綁匪都開價五千萬的祁雁回,算你聰明。”
付美詩的鼻涕泡已經從鼻塞裡滲出來,她感到芭比Q地停不下這該死的眼淚,一抖一抖地抽噎着:“如果祁哥回來後敢和我提分手,我……我……我就要他賠付我雙倍2000萬。”
祁鶴來哭笑不得:“你拘謹了,至少也該要求賠付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