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7章 不幸與幸運
張巒無奈嘆氣。
“發落什麼？方纔已經說了，錯不在你——”
不將自己摘出來也就罷了，這孩子怎麼還淨將錯處往自己身上攬呢？
少年人神情複雜苦澀：“可兒子到底不是張家血脈……”
這便是他最大的錯處了。
“怎麼，你難道還想着被逐出家門不成？”
宋氏看着固執的少年，微微皺眉道：“這等事情，自是沒有外傳的道理。今日你說了，我們知道了，這便夠了——從今以後，記得要將這件事情爛在肚子裡，最好是忘個乾淨。”
聽着這聽似強硬，實則滿是保護之意的話，張秋池再次紅了眼眶。
“既有此身世，恐日後會給張家招來禍患……此事事關重大，還望父親同母親認真考量。無論父親母親是何決定——”
張秋池重新又跪了下去。
然而在人前卻不能表露出分毫，從翰林院到家中，從睜眼到入夢，他就像是一張緊繃的弓，時時刻刻不得鬆弛喘息。
張巒見狀，剛竭力忍回去的眼淚，頓時又掉了下來。
不對……怎麼淨她一個人不停地說，丈夫難道啞巴了？
然那笑意，卻又有些許苦澀之意。
說罷，便伸手去端了茶。
而眼下她說這些，也非是因爲突然得知了她並非丈夫的血脈，從而卸下了一切介懷——
母親，父親，二妹……
她早就已經不介意了。
張秋池與張眉壽分別行禮，一同離開了海棠居。
可這一刻，他卻全然釋懷了。
但近來他甚至開始埋怨命運不公，讓他擁有這樣不幸的出身——
見張秋池似乎還欲言其它，宋氏眉心微蹙，正色問：“還是說，你是自己有心要離開張家？若是如此，便當我方纔的話沒說就是。”
張秋池眼中的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是有此事……”
宋氏見狀神態這才鬆緩下來。
呃，他怎麼覺得芩娘話裡有一種生怕池兒被人搶去的意思？
這些時日，他心中的煎熬無法用言語形容。
這些年來，她雖是對張秋池漸漸除去了隔閡，可到底不是自己跟前長大的，是以許多事情她做歸做，卻從不曾說過什麼……總覺得先前鬧成那樣，多少有些磨不開臉面似得。
生來便是庶長子，處境尷尬艱難，他從未有過半點怨憤。
外面日光明媚，又正是秋高氣爽的季節，張秋池呼吸着微涼的空氣，只覺得整個人似乎重新活了過來。
少年似被擊中了心事，如玉面龐上閃過一絲不自在的神情，卻沒有否認，而是微微點了點頭。
嗚嗚，不怪他想哭，實在是覺得這局面過分感人了些。
眼下不過是繼續養着一個兒子罷了，且這兒子如今已能自力更生，又有什麼可考慮的?
“你想留，我們又樂意養着，既是你情我願的事情，還有什麼可說的？”
人若是心事太多，疑慮太多，最是容易生病的——那種感受她自己經歷過，是以不想讓孩子再有同樣的心境。
“再者說，怎麼就至於招來禍患了？難道那繼曉還敢宣揚出去不成？他名聲不要了？咱們張家雖然稱不上什麼權貴人家，可在京中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他真有什麼壞心思，也得先掂量掂量——”宋氏神情坦然，半點懼色也不見。
張秋池到底未再堅持，眼眶溼潤地又朝宋氏和張巒施了一禮。
即便真遇到了什麼事情，也是咱們一家子的事。從今往後，見外的話不必說，見外的事情更是做不得。是以，凡事不要想着一個人撐着。”
至於爲何不能來找她？——勸人她實在不在行，到時說到可氣處，只怕三句話裡有兩句得是暴罵那妖僧的，還有一句自要留給苗氏。
“……再同你說一遍，這件事情你沒有半點錯。這世間，多得是人無法選擇的事情。”宋氏看着張秋池，拿交待的語氣說道：“然心中苦悶不適，這是必然的，但不宜悶在心底——若想尋人說話，便來找你父親，或是去找你二妹，都是使得的。”
看來之前那最壞的預想，確實是她多慮了。
因爲他意識到，他所擁有的幸運和善意，足以抵消所有的不幸，將一切命運強加在他身上的陰霾盡數驅散。
“孩兒謹記母親今日叮囑，絕不敢忘。”
這一幕落在張眉壽眼中，她輕笑着問道：“大哥，我聽阿福說，前些日子你曾邀劉姐姐去茶樓吃了茶？”
見丈夫忍淚忍得嘴脣抽搐，宋氏無奈之餘又覺得太過不成樣子，當即出言打發兒女離去：“今日就說這些，都回去吧。”
甚至他腦海中此時還浮現了一張女子明媚美好的臉龐。
先前在蘇州，她去靈通寺上香，臨時決定替幾個孩子捐了六千兩香油錢圖吉利，可是連想都沒想上一下呢。
張巒聽得多看了妻子一眼。
張秋池動了動嘴角，似是笑了笑。
宋氏一記眼神掃去，只見張巒滿面動容，正拿她方纔擱在身邊小几上的帕子擦着眼角的淚。
宋氏打斷他的話：“又非是什麼大事，有什麼可考量的？”
“是。”
頭一回跟這孩子說這般掏心窩子的話，還真有些不習慣呢。
他剛要解釋一句時，卻聽身邊的少女說道：“前幾日我去過別院，田氏說，她先前摸索出的那幾張方子裡，已能確認有一樣方子確是可用的了——若再配合藥浴，雖暫時沒有根除的可能，但壓制還是有望的。”
她此時之所以說這麼多，只是想同他講明白了，叫他好能真正地安下心來，不要胡思亂想。
少年人再次叩首，聲音雖是微顫，然較之方纔，卻多了一份力量。
張秋池一驚，忙地解釋道：“孩兒絕無此意！”
張眉壽上前彎身將張秋池扶起。
“是，兒子記下了。”
張眉壽微微彎了彎嘴角。
宋氏見狀微嘆了口氣：“你既喊了我這麼多年的母親，那我便是你堂堂正正的嫡母，你父親也是你的父親，弟弟妹妹們這輩子也都要稱你一句兄長的，張家，就是你的安身之處。
這人，怎麼又……
“是……”
“……當真？”
張秋池神情意外。
他那‘怪病’，竟有被壓制的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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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