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拉塞弗德獨自一人坐在自己的公寓裡,雖然舉着手機做與人通話的舉動,他此刻的注意力卻大多集中在眼前置於玻璃矮几上的一份從日本發來的快遞郵件上,寄件人是一年不見的竹內理緒,不同的是從裡面拿出來的一份精美的制式請柬卻來自別人,將它展開便可以看見他自己的名字被寫在最上,中間是於是何日何時邀請他去日本參加一期秘密的個人演奏會,最下面的署名是邀請人的親筆簽名。
進藤曦……
修長的食指在那娟秀的字跡上滑過,想起那個如字跡一樣優雅凜然的少女,艾斯漂亮的藍眸微微閃動,可隨着話筒另一頭人的訴說,面色漸漸地凝重起來,並且越發震驚,好半晌纔有些瞠目結舌地發問:“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
我一開始也不信,但是找了數人確認自己也親自去調查了一下,千真萬確。對方如此回答,只是口氣到現在都覺得有些虛幻。
通話的雙方一下子都沉默下來,良久後艾斯這才道:“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
不用謝,怎麼說我們也都是老朋友了。而且就算我不說,你早晚也會知道。現在看來,這個發起人恐怕真的如清隆所說,會是你們詛咒之子的轉機呢,只是不知是好是壞了。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很不得了的情報,特別是以你的立場而言,更加不容易。”
呵呵。電話裡的聲音苦笑了兩聲,可以的話,沒有人想這樣。你們都只是些孩子,卻要遭到這種待遇,我也替你們惋惜。加入“獵人”以後我才真正發現,你們之中也是各有不同的,同樣,就算是我們,也不全是沒有人情味的冷血機器啊。
“啊,是啊,不管是獵人還是詛咒之子,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個體,一味的肯定或者一味的否定都是錯誤的。”
沒錯,我也希望你能早日擺脫詛咒,做一個真正的無憂無慮的少年人。話又說回來,這一次心軟沒有阻止你還真是做對了,看看我那些同伴,不能不讓我這麼慶幸啊,哈哈哈哈——
通話很快進入了尾聲,即使現在是著名鋼琴家一直致力於慈善的艾斯,也改變不了自己是詛咒之子的事實,仍然要接受“獵人”們的監視,事實上越是像他這樣社會影響力巨大的詛咒之子,他們就越是提防,因爲一旦自己哪天“發起瘋”來,破壞力可比那些低調做人的同伴們要強多了。
不過因爲時間久了,監視與被監視的雙方就是想裝作若無其事也不容易,一來二去也漸漸互相有所瞭解,彼此之間偶爾也會像這樣通訊交集,幾次下來之後互相之間的印象都大爲改觀,一些不嚴重的情報也能互相交換了說一說,就比如方纔。
艾斯現在的心情在通話之前卻是完全不同了,給他電話的人告訴他的事情實在有些駭人聽聞,一切的源頭都來自於他眼前的這份小小的請柬。事實上不光是他,而是目前爲止世上所有還存活着的詛咒之子都收到了這份請柬,無論是快遞還是郵件亦或者手傳,反正到最後無一例外全都會落在被邀請人的手裡並一直到過目之後。
這份對詛咒之子瞭若指掌的能量已經很了不得了,更驚人的卻在後面。發起人這樣光明正大甚至大張旗鼓的動作自然引起了獵人組織的高度注目與反應,一方面開始派人調查發起人的資料,另一方面更是着重出手,務必要阻止這些詛咒之子全員聚集在一起這種會引起所有知情人恐慌的事情發生。
奇異,或者說詭異的事情發生了,但凡出手阻止此事的人們,無論你是打算中途截斷請柬還是事後使出手段讓詛咒之子們知難而退,事先自己必定會被各種麻煩早一步找上門。
輕則感冒發燒四十度不省人事,重則讓自己或者親友出點天災,不是身陷各種糾紛就是走在路上遇到雷暴雨或者莫名其妙路斷塌方了……等等等等不勝枚舉。這些麻煩都是發生在他們準備出手阻止詛咒之子前往日本後才發生的,數十起發生在一起,硬要說是巧合都無人願意相信,特別是早就見識過水城刃曾經的風光的那些人,越發的不敢輕舉妄動了。
雖然並不爲自己有這一身血脈感到多高興,和諸多詛咒之子一樣,艾斯在瞭解自己的身世以後還是下意識地收集了許多關於父親水城刃的事,這個被公認爲“神”的男人到底有多天才優秀甚至“神奇”,他還是知道一些的。可是要說能將事情辦成這樣,他並不覺得自己那個死鬼父親有這個能力,這其中所需要的能量已經不能用驚人來形容了吧,或者說這種無所不在彷彿冥冥中總有一雙眼睛盯着的行事的方式才更應該叫做“神”吧。
想到這裡,少女的淺笑面容又一次不期然浮現在腦海,猶如鮮花一樣明媚卻柔弱的身姿,實在無法將她和水城刃與鳴海清隆那樣的存在相比。回頭再望向那張請柬,食指遊移着從演奏會主人的名字轉到了演奏會的主題——【轉折】
這是屬於誰的轉折?
是詛咒之子?還是她自己?
又或者,是別的一些他們所不知道的東西?
“不論如何,只要去了日本,就知道了。”合上請柬將它鄭重收起,艾斯自言自語地喃喃着。
而同樣的話語和想法,顯然不是隻有他一人,他的同伴們也正收拾着行裝準備着前往日本的相關事宜。
不得不說在交通日漸發達的現代,乘個飛機今天從這個國家飛往另一個距離遙遠的國家已經很稀鬆平常的事,同樣的,已經習慣了各國友人來來回回的東京機場這幾天迎來送往了又幾波外客依然毫無壓力,甚至都沒怎麼意識到有幾個頗有社會影響力的國際友人低調出現又離去了。
終於到了約定的日期,艾斯坐上出租向司機報出了一個地名,司機聽到要去的目的地是一家小劇院時微微流露出詫異。
“有什麼不對嗎?”感覺到司機的異樣,艾斯用流利的日文詢問。
“哎……也不是……”司機有些支支吾吾,不過還是說了出來,“那家小劇院我知道,一年前就被廢棄掉了。難道最近被人收購又重新開張了?也沒聽說啊。”
艾斯聞言也有些詫異,但隨後只是一笑,隨口應了句:“可能吧。”便不再說話。
因爲這一幕,司機打算多關注一下那小劇院,這情緒還真沒白費,那個印象裡灰敗破舊的小劇院如今被收拾得簇新整潔,緊閉的大門早就敞開,前面還站了兩個保安,門前臺階不遠處更是停了不少車子,撇去一些私家車不算,他也見到了不少面熟的同行們,還有一些從車上出來的同樣一身盛裝的客人們,在保安面前遞上請柬後直接走了進去。
艾斯下了車,付完車費後也不理會司機如何好奇猜測,隨手撫了幾□上西裝的幾道褶子,上前給出請柬也邁步進了大門。
越過門廳往裡,原本在門口處的喧譁逐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悅耳的鋼琴聲,彷彿泉水一樣歡快而平和的琴聲一下子撫平了他來之前的不安、揣測與浮躁,忍不住加快了步伐走進了演播大廳。
琴聲越發清晰了,就如司機所說,這是個小劇院,二百平方不到的面積被舞臺割去部分之後,剩下的觀衆席面積再度縮水,可是面對只有數十人不到的客人完全夠用了。柔和而明亮的燈光將整個劇場照得十分清晰,原本應有的觀衆席椅子在這裡空空如也,所有遠來的客人都是站着的,可卻沒有任何人發出不滿。
僅僅只是聽着這琴聲,在場的人便覺得自己整顆心都要柔化成水,何況他們已經都被舞臺中央的樂者奪去了全部注意力,唯一能做的僅僅是牢牢地盯着舞臺上的少女,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來不及察看來了多少人,來不及去看有誰來了,艾斯·拉塞弗德的目光在觸及到舞臺之後就再也移不開了,和別人只是單純地沉浸於樂曲的美好不同,身爲鋼琴家的他更加震驚於對方展現出來的技藝,和彈奏出來的可以觸及靈魂的感染力。
這是很溫暖的樂曲,特別是在如此明亮的燈光下,無論是樂師還是聽衆都彷彿身處於無限光明裡,舞臺之上那黑色的大三角鋼琴旁邊,專心演奏的少女秀髮披肩,一身豔紅的單肩禮裙在如此暖心的樂曲裡越發讓人感到依戀,就彷彿一團燃燒的火光,白玉一般的雙臂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有如蝴蝶般飛舞,溫和寧靜的側臉和流露出來的高華氣質讓人禁不住的從心底生出一股驚豔來。
所有人迷失在琴聲的溫暖裡,它讓人不由自主回憶起曾經擁有過的美好,是他們還被叫做神之子,被親人當做未來希望細細呵護被無限期待的時候,溫柔的母親,友愛的親友,各種美好的祝福和讚揚,那樣幸福的日子最好永遠永遠能一直持續下去。
突然,琴聲猛的一頓,人們紛紛從美夢中驚醒,只是詫異的神色還未完全展露,一陣與之前的溫暖截然相反的陰冷曲調如同毒蛇一樣凌厲出手,頓時,黑暗陣陣來襲,那些負面的記憶瞬間涌上。
水城刃跌下神壇,從神明變成了惡魔,同樣被打入深淵的他們,就真如之後的名字一樣彷彿遭受了無盡詛咒,人們期待的眼神不再,爲他們感到驕傲的親人只剩下一臉的爲難與不屑,各種嘲諷與謾罵開始成爲了家常便飯,曾經引以爲豪的天賦成爲最沉重的枷鎖與負擔,因爲這是惡魔的證明,孤獨、自私、冷漠、殘暴……負面的情緒宛如冰冷的河水不斷漲潮沒過胸口漫上口鼻,逐漸讓人喘不過氣來。
琴聲越發急促,難以言明的節奏彷彿一隻扣人心絃的大手,卡住了他們情緒的同時也直接呃住了他們的喉嚨,最終引申出來的是絕望與瘋狂。
“啊!啊啊啊————————!”
終於,有人承受不住這絕望的曲調,捂住耳朵痛苦地跪跌在地上縮成一團地厲聲尖叫着。彷彿是信號一樣,又有幾人一併加入了發泄的行列。
琴聲在這時嘎然而止,所有人隨着樂聲的最後一頓紛紛回神,這時候多數人都是滿面驚恐捂着胸口大口喘息,如果這琴聲再晚停上幾分他們之中絕對有人會因爲被攝住心神直接窒息而死。抹掉臉上的眼淚和冷汗,他們這時再看向臺上少女時,眼中已經不自覺地帶上驚怒與敬畏,那身原本彷彿火般溫暖的豔紅禮服現在已經看不出半分明媚,更像是血色一片。
“啪,啪,啪。”
一片安靜的劇場內,這突然的鼓掌聲如此的突兀清晰,所有人尋着聲源看去,驚訝地發現原來拍手的人正是鳴海清隆,他的身旁是坐着輪椅過來的鳴海步,和十分淡定的前者不同,後者臉上同樣是一臉蒼白,顯然也被這琴曲給嚇到了。
“九年不見了,你的演奏卻是越來越厲害了,很精彩的演奏,不愧是退出音樂界六年卻依然被人牢記的樂神之手。”男子滿面淺笑,萬分從容。
“不過是一場即興而已,你沒有感到不適說明你的內心幾乎沒有什麼負面情緒,這可真是個讓人不愉快的發現啊。”
少女隨口應對了一句,人已經長身而立,繞過鋼琴轉身面對着臺下衆人,伸出的右手隨意捋去落在身前的髮絲隨後搭在了左臂上,那雙墨眼低頭掃視着臺下看着她的人們,不由微微眯起來,露出了一抹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微妙笑容。
“歡迎賞光鄙人的秘密音樂會,我相信這絕對不會是一次讓人失望的相遇。”
至少,不會讓她失望。
可憐的蘇希還木有意識到她越來越向天城之主靠攏了,後者遺留下來的各色後手在發揮作用ing,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