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劍鋒垂頭喪氣,滿心憋屈哇,不就擅自離開了一陣子嘛,不過師公那一句‘一個都不能少’卻讓他心中倍覺溫暖。
溫暖的同時,他感受到了師公身上扛着的擔子,幾十年不忘舊主情,樊老爺子哇,你兒子我給帶回來了,你孫子我也給帶回來了,順便還捎帶了你的二兒子……
簞食豆羹之情,一句承諾,誓以終生捍衛。
一家人不再說話,各自低着頭想着事兒,一天時間過去,大鵬金翎在江水上漂流,翌日正午時分,樊劍鋒從修煉中睜開眼來,心中唏噓一聲:“到了……”
似有所覺,柯掌金三人同時眼睛一亮,身子都有些微不可查的顫抖,少小離家老大回,雖無任何印象,但這裡,畢竟是自己的根,柯掌金如是,樊明禮如是,秦素心,依舊如是。
轟鳴的流水聲剎那間消失,彷彿怒奔而下的江水,終於到了一處平原之地,水勢漸漸平緩下來。
正在這時,籠罩着江面的大霧猛然間彷彿被一股颶風吹開,向左右打着旋捲開,瞬間天色大亮,眼前一片清明,浮現在樊劍鋒等人眼前的,是一幅美輪美奐的江南水墨畫。
無邊的江水上,一座小島浮現而出,島上一座燈塔,玄妙的能量波動自塔上一波又一波的鼓盪而開,當觸及柯掌金手上玉佩的時候,一道碧綠色的光芒陡然從玉佩上發出,緊隨其後,幾艘飛舟從江左方向急掠而來。
每一艘飛舟上都有兩名大漢,樊劍鋒靈識一掃,心中先是一驚,好傢伙,總共四艘飛舟,上面八名大漢。這八名大漢,每一個都是藍極巔峰的修爲。
“敢問來人是柯掌金還是鍾石?”
四艘飛舟呈合圍之勢將樊劍鋒一家人圍住,一艘飛舟之上,一名大漢大喝一聲,中期十足,聲音順着江面滾滾而來,,竟然一口就叫出了柯掌金。
一句話,一家人徹底放心了,如果如今的樊府不是樊老爺子當家。鍾石、柯掌金這兩個字,根本沒人知道。
不過對方竟然一張口就知道是這兩人之一,樊劍鋒倒是有點納悶,莫非他們早就知道我們來了?
“玉佩!”柯掌金看出了樊劍鋒的疑惑,揚了揚手中玉佩,“整個樊府,這樣的玉佩有多少我不知道,但如果其他的玉佩都在,能來到這裡的。自然是這一塊玉佩了,除了我們,還會有誰呢?”
樊劍鋒恍然,只聽柯掌金朗聲道:“樊五爺書童柯掌金!”
雖朗聲。但聲卻在顫抖,柯掌金心旌動搖,足見激動。
“迎!”
那大漢大喝一聲,四艘飛舟兩艘在左。兩艘在右,像是保駕護航,當先而走。樊劍鋒催動大鵬金翎緊隨其後,寂靜無聲的江水上,一家人除了樊劍鋒,心卻都不寧靜,樊明禮夫婦彼此對視,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激動,樊明禮伸出大手握住秦素心的柔荑,舒了口氣,似乎將這些年的心結徹底打開了。
“到了,到了,再往前就是臨江塢了,過了臨江塢,便是五里峒,五里峒一過……就是家!”柯掌金喃喃自語。
果然,行不到片刻,只聽得一陣號子響,前方雲霧大開,一片水上塢出現在眼見,近百艘停泊在一邊的輕舟如箭駛來,呈倒八字。
鼓聲忽然大起,原來是每一艘輕舟之上,除了一名掌舟漢子外,還有一尊大鼓,赤着臂膀的大漢揮舞雙臂,鼓聲轟隆。
“咳咳…乍看之下,還以爲進了水冦窩……”樊劍鋒心中腹誹,嘴上卻是不敢說的,但這種情形,的確有點像水匪的老窩似的。
“來人……可是掌金?”正在這時,近百艘輕舟之後,臨江塢中一聲因激動而夾雜着一些顫抖的聲音滾滾而來。
柯掌金渾身一顫,忽然厲聲吼道:“董不語……那邊可是董不語?不語,是你嗎?”
“是我,好兄弟……”聲音戛然而止,因爲話音落下時,一道人影已如一頭俯衝而下的蒼鷹,落在了大鵬金翎上。
來人四十歲的模樣,但樊劍鋒知道,那並非他的真實年紀,修爲,紫級五層!
戴着書生帽,一身白色長衫,滿面儒雅之氣,鼻下無須,略有些瘦削的下巴上,生着一叢小小的山羊鬍,活脫脫一個教書先生。
“兄弟……”董不語一眼便認出了柯掌金,上前一步,抓住柯掌金的手,整個人的氣息瞬間紊亂,千言萬語,只匯成‘兄弟’這兩個字,以及拍拍對方的手這一輕微的舉動。
“你老了…”柯掌金看着眼前之人,雙目中老淚縱橫,一句話出,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明禮,快來講過董叔叔!董不語,柯掌金,當年侍奉家主的兩位書童……”柯掌金言辭已然沒有了章數,激動之下,竟不知道怎麼去介紹。
“明禮?三公子嗎?”董不語轉頭看向樊明禮,一看到樊明禮那張臉,他便確信無疑,拱手抱拳:“見過三公子!”
“這……這……”樊明禮一躍成爲三公子,頓時有點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應答。
“家主好嗎?”柯掌金也不理會了,急忙詢問。
“好,好,家主很好,樊府在他的帶領下,早已今非昔比了。走吧,我們這就去見家主,家主得知來的是你,可高興了,恐怕這會已經到了五里峒了!”
董不語抹了一把老淚,這纔看向腳下踩着的……船。
這一看,董不語臉色頓時一變,掃了眼樊明禮一家人,看向柯掌金:“小公子……”
他說的小公子,自然就是樊劍鋒了。
柯掌金等人臉色一變,他們自然知道因爲樊劍鋒,六府差點迎來滅頂之災,好在如今已然化解,可誰也不知道在天道傳下‘九舍無樊’那道命令,直到放棄對樊府的鎮壓的這段時間內,究竟發生過什麼。樊府的損失如何他們也不知道,但只要有損失,一定會算在樊劍鋒頭上。
這一點,毫無疑問!
氣氛有點尷尬,有點微妙。
秦素心微不可查的向樊劍鋒靠了靠,縱然這裡是自己的家,但自己的兒子,誰也別想傷他!
董不語接下來的表現,預見了六府對待樊劍鋒的態度。
董不語灑然一笑,轉移了話題。
如果樊府的人對樊劍鋒沒有懷恨在心。那麼董不語根本用不着轉移話題,而他此刻轉移話題,卻表明了樊府中人對樊劍鋒的態度。
“看來被三舍追殺的那段時間,樊府受創不小……”樊劍鋒心中暗歎,若不是爲了父母師公,他早就轉身離去了。
爲人不能太自私,前世他失去的東西,這一世,不想再失去。
五里峒是蔓延進江水的一個小島。四四方方,長寬各五里,因此而得名。
江畔,密密麻麻的人影整齊站列。爲首一名老者身穿一身粗布玄色長袍,打扮老土,但氣勢卻磅礴如山,樊劍鋒只看一眼。便知這人一定是自己的……爺爺了!
“老主…”柯掌金還未走近,眼睛刷的一下就紅了,隨即剛剛纔擦去不久的血淚又一次噴薄而出。
樊正。堂堂六府樊府的家主。
近了……
更近了……
樊明禮身子身子在顫抖,幾十年了,他腦中已經沒有了父親的模樣,此刻雖然還沒靠近,甚至還看不真切對方的額模樣,但,一股從骨子裡散發出的親切感油然而生,他瞬間斷定,這,便是自己的父親,幾十年不見的父親。
樊劍鋒眯眼看向岸邊遙望着這邊,身形有些模糊的老人,心中卻有些不解,樊老爺子執掌樊府,恐怕早有些年頭了,可他爲什麼不四處尋找自己的兩個孩子?就算長虹大陸再大,以六府之一樊府的實力,想要找到兩個兒子,還不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可他並沒有找過!
父母不這麼想,師公也不這麼想,或許他們想過,但從未有過懷疑,可樊劍鋒不同,他是個‘外人’,並沒有那種親人的歸屬感,所以他首先就想到了這個問題。
想了想,樊劍鋒手腕微微一抖,一直在海妖圖譜中的鐘石與樊明義也出現在大鵬金翎上。
而後,他大馬金刀走到父親身後,整個人氣勢陡然一變,那是一種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姿態,一種長時間身處上位培養而成的霸道之氣,樊劍鋒雖然沒有……但會裝!而且還能裝的惟妙惟肖。
所以當感覺到身後有異常的時候,樊明禮三人以及董不語齊齊轉頭,看到樊劍鋒的一剎那,作爲樊劍鋒最親的人,他們居然覺得……這孩子,此刻看起來是如此的……陌生!
“臭小子,你做什麼?那是你爺爺!你還端起架子來了?”樊明禮低聲喝罵。
樊劍鋒毫不理會,因爲他要造勢!
這勢,就是強大,蠻橫!
既然樊府的人對自己不善,那麼,愛屋及烏,同理恨屋及烏,父母也勢必被這些人視爲敵人,他若不強勢,必定會被這些人騎在頭上欺負。
樊劍鋒甚至已經做好了準備,一旦這裡的人對父母不好,更或者,這樊老爺子對父母不假以辭色,那他馬上會帶着父母離開!甚至他想着居住幾日,就帶他們離開!
因爲樊府不能當家!這樣的家,充滿了權利的鬥爭,樊正膝下,老大樊明智,老二樊明義,老三樊明禮,兄弟三人,如今可以說是隻有老大,這個家,最終還是屬於老大的,可突然老二老三來了,當年樊正兄弟之間的事情,就該發生在這三兄弟之間了。
樊劍鋒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從來沒有被大家族大世家培養過的人,樊明禮根本就沒有在這種大世家生存的經驗,指不定一覺醒來一切都變了,傻了,癡了,廢了……凡是能想到的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會發生,甚至就算想不到的事情,更容易發生。
“父親?”樊明義看到岸邊那老人,頓時一愣,當年離家之時,他雖然年幼,但不像樊明禮,幾乎還是牙牙學語的小兒,十幾歲的樊明義,已經有了記憶,這張臉,他並不陌生。
樊劍鋒擡頭看向岸邊,玄色長袍,面白無鬚,跟父親的臉幾乎一模一樣,如果再瘦削一些,活脫脫是數十年後父親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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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鍾石神色複雜,可在看清這老人面目的一瞬間,整個人也忽然激動起來。
“他,就是我的父親?”樊明禮心中喃喃自語,“我也有父親,我也有親人…”
距離岸邊還有數十丈的時候,柯掌金忽然縱身躍入水中,如今已是紫級修爲的他,卻沒有使用任何靈力,就這樣撲通撲通的遊了一段路程,等到水位淺了,濺起一路的水花,渾身溼透撲向那老人。
樊劍鋒稍稍控制大鵬金翎加速,到了岸邊時,柯掌金也掙扎着爬到了岸上,可就在他撲到那老者身前的時候,老者身後忽然走出兩人,強大的氣勢直接擋在了柯掌金面前,凜冽的殺氣鼓盪,不近人情的冰冷麪龐,似乎不允許任何人靠近樊正。
“退下!”樊正眉頭一皺,那兩人應聲後退,到了樊正身後,垂着頭,低着眉,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剛纔那睥睨天下,狂霸囂張的氣勢,竟消失的無影無蹤。
“家主……柯掌金幸不辱命,帶着三公子……回來了!”柯掌金噗通一聲跪在樊正面前,樊正出手如電,一把便將柯掌金扶起,上下打量一番,眼中一片血紅,浮現出了些許晶瑩。
“好!好!好!”樊正狠狠拍打着柯掌金的肩膀,連說三個好字。
“明禮,快,快……”柯掌金口不擇言,一陣慌亂的抓過剛剛上岸有些呆滯的看着樊正的樊明禮,又抓起秦素心的手,指了指地面,示意兩人跪下,但卻喉嚨哽咽,已經說不出話來。
“父親!”
“家主!”
沒想到率先跪下的,卻是樊明義跟鍾石兩人一跪地,便是一陣嚎啕大哭。
樊明禮夫婦這才跪倒在地。
“鍾石,起來吧!”樊正扶起鍾石,然後看向樊明義以及樊明禮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