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的名字很簡單,就叫漁桑村,不光地方幽靜,甚至不存在在當地官府的圖志資料中。
因爲主要是開陽水族,所以也沒有什麼複雜的社會交流,既然已經明白了情況,大家熟悉熟悉很快着手開始準備搭建新的屋舍。
地基巨石搬着走,大木大梁扛着跑。
這裡的住戶嚴格來說都是算是妖怪,而且也都有經驗,泥瓦木工都懂一些,建個房子確實不在話下,即便有一些難弄的東西,略微施個法術也就成了。
僅僅幾天時間,一處靠近桑樹林的屋舍已經被搭建出來,設計有廳堂有臥室有廚房,還有專門養蠶的蠶房。
傢俱用品更是用牛車大老遠從集市上拉了一車回來。
這裡的村民也都很好相處,不論他們的真身如何,但那份善意是能被卓晴感受到的。
熟悉這裡之後,卓晴的拘謹感也越來越淡,她更是和易書元一起親自參與到建設中,哪怕只是在灰勉的瞎指揮之下和泥灰。
然後往往嘲笑最大聲的也是灰勉。
今日屋子終於搭建完畢。
“噼裡啪啦”一陣的聲音響個不停,是有人專門拿了鞭炮來放。
不過易書元和卓晴已經忙碌開了,後者更是在多日之後又重新有些緊張,因爲易書元說需要專門做飯菜作爲謝禮。
當然,指望不上卓晴和灰勉,做菜的事情還得靠易書元。
易書元躍躍欲試地站在竈前,將袖子卷至上臂,長髮扎到身後,抓着鍋鏟站在大鐵鍋擺出架勢。
“今天,就讓我給大家露一手——”
易書元在那邊說着,卓晴和灰勉則趕緊往兩個竈爐中塞柴火,把火燒旺一些。
外面院中休息的人紛紛側目望向廚房,十分期待女仙能做出什麼令人驚豔的菜來,會不會有什麼仙府佳餚?
食材就是最新鮮的河鮮,以及一隻倒黴的大鵝,已經處理好了,都是灰勉點名要吃的。
不過易書元沒有馬上做菜,而是等鍋熱了之後放下去兩塊大肥肉。
看着易書元左右開弓用鍋鏟抵着肥肉,分別在兩口鐵鍋中不斷滑動,灰勉就好奇了。
“先生,這是做什麼菜?”
“這不是做菜,新鍋需要開鍋,有了這一步才能做菜做飯呢,卓晴,迴歸平靜生活不是嘴上說說,琴棋書畫固然雅,但生活上還有很多事你需要重新學。”
十三樓坊是不會教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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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易書元說的,卓晴重重點頭,光這幾天她已經學到不少了。
開完鍋又清理一遍,兩口鍋分別倒油入鍋,一口鍋煎魚,一口鍋下鵝,加了足夠柴火之後,卓晴站起身來看着。
易書元翻炒起菜來非常爽利,鏟子輕輕挑動魚肉反面,有一種落劍一挑的感覺,而換手到另一邊翻炒鵝肉又有一種柔中帶剛的力量感。
隨後變出乾坤葫蘆拔開瓶塞,向着兩口鍋中倒酒,菜餚原本的香味中就更多出一股酒香。
煎魚的鍋加水漫到大半,蓋上鍋蓋先不去管它,隨後專注於炒鵝肉,將醬料等物不時加入。
再掀開魚鍋的時候,湯色已經是奶白之中飄着金黃。
“好香啊”
卓晴說了一句,灰勉兩隻爪子就已經有些不安分了。
這一股遠勝尋常菜餚的香味飄出廚房,今天在幹活的一些水族,甚至是既監工也動手幫忙的蟹將軍都忍不住咽口水。
最後兩大鍋菜落成,一鍋醬色鮮豔飽滿掛着汁水,一鍋湯色奶白飄着蔥花。
兩股濃郁的香味從菜餚中飄散出來,環繞着屋場如同兩根朦朧的飄帶久久不散.
看着灰勉和卓晴崇拜的眼神,易書元得意地一笑,朝着門外喊了一聲。
“大家準備吃飯了——”
當初在船上吃飯的時候,圍着大鍋吃東西很有感覺,今天易書元也效仿了一下,沒有將菜餚裝盆裝盤,而是直接將兩口大鍋搬到了院子裡。
院中用泥磚砌了兩個小臺子,將兩口大鍋架住,臺子也是兩個小竈,取了爐竈內的木炭就在下面加熱。
而米飯則是從其他人家的房子裡被裝桶送出來。
這些天下來也算是熟悉了,沒有什麼仙人神將當面的拘謹,卓晴舉杯後幾句真誠答謝的話,就讓大家都樂呵呵的。
人太多位置不夠,那便所有人都站着吃。
等動了筷子,吃到了魚肉和鵝肉,在場的人,有的後知後覺只是覺得美味無比,有的如蟹將軍,頓時已經品出一些特殊來。
“這菜!”“好好吃!”
“不是,這菜不一般啊!”
“廢話快吃吧,仙人做的能一般麼?”
“哎哎,倒點湯倒點湯!”
“量就這麼多,別搶啊”
什麼情況下飯菜最好吃,除了飯菜本身好以外,就是搶着吃。
這會也沒什麼身份分別,更無人動用什麼法術,只是各憑本事用一雙筷子搶菜扒飯。
當然,再不顧及衆人心中也都明事理,蟹將軍、冪籬仙長和卓晴姑娘落筷之處是不會搶太過的。
正常來說,兩口鍋確實不小,米飯也煮了不少,但對於這麼多水族來說,這麼點東西肯定吃不飽。
但怪就怪在這了,吃完飯之後,除了蟹將軍外,幾乎所有村人都有種飽腹的滿足感,而且還醉醺醺的,身子熱乎乎的。
沒過多久,紛紛覺得睏意上涌,道別去休息了。
卓晴此刻也覺得身中有熱力流轉,臉都紅撲撲的,這種感覺甚是有些像是中了情藥,但不論是心率還是神思都很安定,也沒有任何躁意和絕望。
睏意一陣陣上涌,易書元也不再讓卓晴收拾碗碟,而是將她扶入臥室,等其躺下之後再獨自出來處理鍋碗瓢盆。
院中就剩自己了,易書元左右看了看也沒人了,揮袖一掃,木盆中所有碗碟的污漬全都散去。
就連兩口大鍋也已經煥然一新,並且一切全都歸類着飛回廚房。
“先生,您作弊!”
站在肩頭的灰勉頓時叫喚起來。
“唉,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還是仙法好使”
易書元嘆了口氣,也不反駁灰勉的話。
甩了甩手上的水漬,易書元將袖子重新放了下來,看向院中臥房的方向。
“先生,您不會又要不告而別吧?”
“那倒不至於。”
易書元這麼說着,走向另外一個屋子,伸手一指便點燃了油燈,隨後取出紙筆開始書寫。
灰勉跳到桌上看着易書元落筆,用鄙視地眼神看着自家先生。
“唉,你這是什麼眼神?這能算不告而別嗎?”
易書元一邊說着,一邊往紙面上輕輕一扇,墨跡立刻就全都幹了。
“至少也等蠶房的蠶都出卵了啊!”
“那是不是還得教一教具體怎麼養,之後如何紡,如何織,如何做衣裳呢?”
灰勉頓時搖了搖頭。
“那倒不用,等蠶長肥一些一些就行了,那東西生吃和煮熟都可好吃了!”
易書元白了灰勉一眼,抓着信紙站了起來。
“漁桑村確實是個好地方,她已經開始適應了,這裡的人也都會幫她的,但若我再待久一些,哪怕是以女兒身,她都可能過於依戀了。”
“難道這不可以麼?”
灰勉這麼問了一句,易書元看了它一眼,想了下點了點頭。
“或許你說的也對,本就是紅塵經歷,也沒什麼不好的。”
說着,易書元已經離開了屋子,隨後打開主臥的門,親手將紙張放在牀邊。
卓晴此刻的眼皮微微顫動,藏在被子下的手都攥緊了被褥的一角。
雖然是在夜幕之中,易書元和灰勉顯然都留意到了這一點,前者放下了信,想了下還是沒出聲,不過灰勉卻跳了下來,竄到了卓晴耳邊。
“我們肯定會回來看伱的.”
灰勉這話一出口,卓晴一下就睜開了眼睛。
見此,易書元只能無奈一笑。
“那還是當面道個別吧”
卓晴轉頭看向眼前這個和自己長得極像的女子,雖然已經極力剋制,但依然抑制不住淚水。
“冪籬姐姐,我能再抱抱你嗎?”
易書元索性也灑脫一些,走到牀邊任由掀開被子的卓晴抱住了自己。
好一會之後,卓晴平靜了下來,鬆開手後退了一步。
“謝謝姐姐容我任性這一回,還有灰勉,剛剛我可是聽到咯!”
易書元微微搖了搖頭。
“本來也沒說不來了,在此好好生活吧!”
說着,易書元走向了門口,灰勉又跳到卓晴肩頭低聲說了幾句,隨後竄向了易書元那邊。
易書元出門之後腳步微微一頓,側面向後道。
“歷經苦楚後歸於平靜,或能有三分道性.”
說完,便一步踏出走出籬院之外。
“呼嗚.呼嗚”
周圍的桑樹在風聲中開始搖曳,在卓晴目送之下,易書元踏着風走了。
卓晴也不知道自己剛剛是怎麼清醒過來的,易書元一走,那一股睏意就再次襲來,或許這時候能睡着真的挺好的。
帶着這種念想,卓晴重歸牀榻重新入眠,這次做了一個感覺好真實的夢。
卓晴夢見自己剛剛沒有睜眼,夢見冪籬姐姐走到了門口卻沒有離去。
夢見冪籬在此刻變回了龍飛揚,夢見龍大俠回來將她抱了起來,而她也不顧一切地熱烈迴應着
時至子時,卓晴自然而然醒了過來。
望向牀邊紙張,卓晴點燃油燈,細細閱讀之後將紙張小心收好,心中出奇的沒有太多孤獨感。
——
運河水域離水三丈的空中,御風而行的易書元也算長長舒出一口氣。
“總算也是個不錯的結果!”
灰勉就在肩頭數落其來。
“先生,您看,留什麼書嘛,剛剛那樣多簡單?”
易書元卻皺着眉頭,袖中的吟塵在滑出來的那一刻已經化爲白鞘長劍。
“錚~”
長劍慢慢出竅,看着這柄劍,易書元彷彿能感覺到卓晴最後那一刻的心境變化。
冪籬的劍道本就有幾分應卓晴之心而生。
從柔情到期盼,融入流水華光,到化出打破桎梏的鋒銳
直至此刻,易書元通感其情,心中已經孕生一股嶄新劍意,竟是仙道劍術落成!
心中微微震動之時,卻見天空開始落起小雨。
雨點打在河道拋錨停下的船隻上發出悶響,打在水面上則灑落一片。
打在劍身上,發出的脆響恍若琵琶撥絃。
“噹噹噹,叮叮叮”
直至此刻,易書元才忽然意識到,今天是穀雨,而且正好也是上巳節。
“穀雨穀雨,淅淅瀝瀝,上巳傳情,春沐雲雨”
喃喃間,手中依然持劍的易書元已經變回了自己最初的模樣。
“先生,下雨了,下雨了!”
灰勉叫着,見易書元不理自己,知道他肯定不是聾了,所以自己躲入了易書元的衣服中。
穿行雨幕之中,易書元並未施展避水,他都有些吃不準自己在之前的一段時間內,是不是有一劫,又算不算度過了一劫?
亦或者,二十四節未必就真的是二十四劫。
畢竟在易書元眼中,即便自己全部接受了卓晴的那份情又能如何?
這也能算劫麼?
或許對別人的修行之道能算,但在易書元這,人世之情也是紅塵美好之處!
只是想到這裡,易書元也不免深思。
若非自己不躲不避坦然面對,或許那種心絃波動又畏之如虎的狀態,纔是真正入了劫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