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易家而言豐盛的晚餐,在皇子眼中當然算不上什麼,但是勝在煙火氣。
皇子出宮次數少,更少有在這種“不知底細”的家中用餐的經歷,易家人忙前忙後熱火朝天準備餐食的情況在他眼中也特別有意思。
菜餚擺盤自然遠比不上宮中御膳房的精緻,也比不上一些上檔次的酒樓,但菜量大,色澤鮮亮香味也十分濃郁,看着也是讓人食指大動。
實話說,在易書元面前,皇子確實也是暗暗做一些姿態的,只不過在吃飯過程中越來越放得開了。
易家人就算是因爲有貴客在顯得有些拘謹,吃起飯來不太放得開,但這種放不開依然是大口夾菜大口扒飯,吃得是稀里嘩啦香甜無比。
加上易家人身體好,別說是消耗了一天體力的易保康父子,就是家中女流也是不遑多讓,光看着他們吃都覺得香。
這種情況下,同桌用餐的人多少也受了影響,以鹹鮮爲主的菜餚也變得更加可口。
一頓飯下來,平日裡只吃一小碗米飯的皇子都吃了好幾碗飯,那元江縣令見皇子都是這樣,也顧不上矜持,甚至刻意讓自己狼狽一些。
“湯來咯,來來來,大家都盛一點啊~~”
易勇安端着一個大盆子上來,這是最後一道菜了,裡面不是那種熬出來的濃湯,而是乾菜梗和鹹鮮一起煮出來的清湯,雖然簡單,卻鮮美解膩。
和易家人一樣,皇子與元江縣令也一起站起身來拿湯勺盛湯,而且就盛在扒完飯的飯碗內打湯飲用。
“嗝~~”
飯桌上的皇子打了一個飽嗝,一邊的易書元也是咧嘴一笑。
“讓先生見笑了!”
皇子倒也不在意,臉上露出笑容,心中略有竊喜,果然,今夜做派在易先生那是加分的!不過也確實痛快!
易書元低聲道。
“殿下能灑脫不羈與民同樂,易某怎麼會笑話呢!”
“先生叫我子冀就行了!”
雖然皇子也是有心計的人,不過這種心計易書元倒也並不反感。
易家這邊晚餐的時刻,一會晚上曬穀場說書的事情也已經在村裡面傳遍了,很多以前就聽易家人提起過易書元說書之事的人也都興奮起來。
還有更多的人已經提前搬着自己的椅子板凳過去,可以佔一個好位置。
一般戲班子來村裡唱戲的時候,都是搖着大船過來,搭戲臺的材料都是現成的,包括那種大罩燈。
不過易書元說書可沒有戲臺子可搭建,所幸說書不像是唱戲,主要靠耳朵聽,而不是用眼睛看,而且今晚也算天公作美,雖有淺雲但不至於會下雨。
雲遮不到的地方星光也十分璀璨,能見度並不差。
等易家人搬着桌椅板凳過去的時候,雖然還沒到戌時,曬穀場邊上早已經有人在轉悠,一看正主來了,立刻有人大聲吆喝起來。
“說書咯,說書咯~~~”
村裡還有人提着個銅鑼“咚咚咚~”地敲,顯然西河村已經好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人羣迅速聚集,大人小孩男女老少一個個都爭先恐後得過來,更多人則準備充分,穿着厚冬衣,甚至帶着毯子的也不少見。
西河村在元江縣也不算是小村了,曬穀場很快聚集了幾百人,可以說除了實在不方便出來的人,基本上全村到場了。
一個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又明顯懷揣着期待和興奮。
“上次的戲班子都是前年了!”“是啊,今天說書也是一樣的,就是不知道易家那位說得好不好?”
“真有易太爺說得那麼好就行了!”“自家人肯定吹牛,但能有一半也行啊!”
“唉,哪個是縣太爺啊?”“當然是年長那個咯!”
作爲村裡的貴客,元江縣令和皇子項子冀當然是在最靠近說書檯的位置。
曬穀場中有很多稻草堆積起來的草垛子,夜晚昏暗又人多嘈雜的環境,明顯讓個別侍衛略有緊張,不過相對的,皇子卻十分放鬆,而領班侍衛同樣也並不如何擔憂,只是保持戒備。
僅僅是才坐下一會,皇子已經有種要流鼻涕的感覺,身邊人給他披上毯子,又遞過來一個手爐纔好一些。
易書元的桌子就是普通的四人方桌,擺在皇子等人前方三步之外,桌上就是撫尺和摺扇,此外也就是茶水了。
村裡人大多沒聽過易書元說書,自然也不會有在一些茶樓中那種他一來,聽衆都紛紛安靜下來的場面,此刻依然議論紛紛,不過他只是微微一笑,提起撫尺向桌面一擊。
“啪~~”
玉驚一響震四方!
整個曬穀場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所有人全都看向易書元的方位,也見他“刺啦~”一下打開了摺扇。
“今日我西河村父老齊聚曬穀場,又有貴客遠道而來,易某在此擺開桌案獻醜說書,廢話不提我們現在就開始,而今天晚上我們要說的,便是一個發生在莫山以北的故事,名曰《鳴天雨》!”
易書元的聲音平靜而有力,清晰傳到了曬穀場的每一個角落,甚至也傳向整個西河村。
而在不知不覺間,天上的淺雲也在此刻漸漸散開,露出那一輪明月,月光揮灑下來,也讓曬穀場更加明亮了幾分,好似說書人面前揭開了一層昏暗的帷幕
“話說在莫山山脈以北,便是南晏之地,南晏以鶴爲國鳥,對白鶴的喜愛和尊崇更是到了誇張的地步,而這一天,天際雲層之上,正有一羣白鶴振翅遷徙,大地之上的南晏則有一場紛爭正在上演.”
說的是外國的事情,卻同樣能提起人的興趣,甚至更爲專注。
易書元此刻說的,正是白鶴變化之初遇見趙氏遺孀那一段。
“凡人肉眼凡胎,不知處境危機,僅有一名道行不深的術士察覺不對,原來那沼澤之中瘴氣橫生孽影重重,妖魔已經漸漸匯聚過來,想要將人留在這裡”
曬穀場中孩童抱緊了家長,很多人的身子也縮在一起,這一刻的冬夜的寒涼彷彿更加明顯,所有人都泛起一陣雞皮疙瘩。“大家注意,有些不太對勁!”
易書元口中發出當初術士那驚慌的聲音,這也是他前言敘述後的第一次變聲。
這聲音一出,村中人乃至元江縣令都驚愕無比,但很快一串連續的聲音變化,所有人也被故事內容吸引。
“怎麼不對勁了?”
“不知道,感覺有邪性的東西過來,就是不知道是這裡本來就有的,還是別人的手段!”
易書元手中摺扇一收,看向前方諸多聽衆,以說書人低沉緊張的聲音敘述。
“那術士已經察覺不對,卻限於道行不知情況,其他人更是兩眼一抹黑,這一刻術士也顧不了許多,保命黃符連連丟出!黃符冒火炸開一片.”
“喝~看我符法——”
“唰~”“唰~”“唰~”
黃符冒火的聲音,風的呼嘯,水面“嘩啦啦啦”的聲響,甚至還有馬匹驚慌的嘶鳴聲.
一時間,易書元所在的那一張桌子,彷彿演化出種種慌亂嘈雜,也讓諸多聽衆不由身體緊繃,不論是聽過易書元說書還是沒聽過的,都有一種強烈的震動與沉浸感。
馬蹄聲踩水的聲音尤其亂,這一刻,嘶鳴嘹亮。
“嗚嚕嚕嚕.”
“啊——”“哎呀~~”
“啪嗒~”“啪嗒~”
即便這一刻易書元沒有旁白,但在場聽書之人,包括孩童都知道,那對母子墜馬了!
與此同時,易書元聲調再變,一種恐怖的聲音響起。
“嘶吼.”
這聲音一起,所有人雞皮疙瘩一陣陣起,聽書者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妖怪來了!
村中一些孩童甚至“啊”地叫了出來,死死抱住了爹孃長輩。
這一刻,就連守護皇子的侍衛們,也不可避免地被牽扯了心神。
也是這一刻,易書元準備已久的鶴鳴響起。
“唳——”
高亢清亮的長鳴自有一種天上而來的感覺,不光是故事中,曬穀場聽書人心間的陰霾也在此刻一掃而空,也在隨後得知鶴羣落下而妖物退怯後,緊張的情緒得以釋放
爲什麼是《鳴天雨》這個名字,其實是同白孝節的《望天雨》是相呼應的,雖然是神話故事爲引,但本質上,白羽道也好,江湖紛爭和朝野動亂也罷,甚至是趙家母子的逃難過程,都是南晏人間的亂象。
易書元以白鶴爲引,中間也不落下兩妖爭劫浴天雷的宏大,但在他今夜的故事中,白鶴與和樂山大蟾反而成了一種背景一般的襯托。
書中主要人物有江湖俠客,有那國師天羽真人,有軍士和普通百姓,也有那大晏皇族.
從戌時初,一直講到亥時末,長長的一整部書帶得聽書之人的情緒起起伏伏!
“時辰已到,斬——”
監斬官的嗓音,刀斧手的吞吐刀的動作,乃至最後那一聲人頭落地的響動,都在易書元口中重現。
“啪~”
撫尺玉驚一擊桌面,也驚得衆人精神一振。
“手起刀落,血濺十幾步,隨着人頭墜地,曾經的南晏國師,也算是一代翹楚的韓師雍就此殞命,白羽道的一切也隨之覆滅!實乃可嘆啊!”
易書元此言落下,手中摺扇也已經收起,代表着今晚的《鳴天雨》,已經說完了,並沒有留下什麼“下回分解”的懸念。
曬穀場上久久無人言語,即便玉驚醒神,大多數人也好似依然在書中。
好一會之後,纔有人激動拍手。
“說得真好!”“對,說得太好了!”
“易太爺說的書比城裡那些個說書匠強百倍!”
“是啊,百倍都不止呢!”“對對對,我剛剛簡直緊張死了!”
“誰不是啊,我差點以爲妖怪要出來了!”
人羣此刻議論紛紛,全都宣泄着心中的激動。
易書元看向皇子,對方臉上的震撼之色不減,只是相比相對於其他村民,皇子心中應該會有更多感觸的。
“殿下覺得,易某說的此書如何啊?”
易書元這麼問了一句,皇子才如夢初醒,吸了一下鼻涕,感慨不已地說着。
“先生真神人也!”
易書元咧了咧嘴,我牛逼我還能不知道麼,你這反應也不知聽進去幾分.
曬穀場邊緣,黃宏川和本方土地都站在這裡,灰勉也立在黃宏川的肩頭。
“怎麼樣,先生厲害吧?”
灰勉驕傲地說了一句,黃宏川同樣感慨不已。
“不施仙法,不障眼蒙目,卻能到如此境界,可謂神乎其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