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一年末到第二年開年以來,大庸朝廷辦理了不少大案,其中包括了各地倉儲的問題,也有黨派之爭的問題。
而遠在嶺東道、河西道抗災的情況,反倒似乎是成了一件趨於邊緣化的事情,反正朝會是爭論也好是定責也罷,特意提及兩道抗災之事的時候不多。
但那邊又不可能真的是邊緣小事,畢竟楚航還在那。
承天府,某一座大宅院之中,在這裡獨自過完了年的譚元裳可沒有往日裡的悠閒,尤其是漸漸接近初夏這段時間。
雖然此刻的譚元裳還是坐在躺椅上曬着太陽,但自去年以來一直到現在的半年時間,譚元裳做了很多事,既有商貿上的民間之事,甚至也罕見地伸手了朝堂之事。
這時候有一個下人匆匆跑了過來,人還沒到譚元裳跟前,已經壓低了聲音喊了起來。
“老爺,老爺不好了!吏部侍郎張大人也下獄了!”
“知道了。”
譚元裳坐在椅子上點點頭,這段時間,有不少官員因爲各種事情下獄,朝野的派系之爭當真殘酷。
本來應該是相互制衡的局面,而天子則成爲高於羣臣的第三方,但當今天子顯然站在了其中一方的背後,那另一邊自然是無法抗衡。
或許也可以抗衡,只不過名義上的羣臣之首,朝廷的三朝頂樑玉柱楚航已經沒這麼念頭了。
禮部侍郎劉大人,照大人,戶部的公孫大人,今天的吏部侍郎張大人,再加上一些其他官員的落馬,罪責或許不同,但究竟是因爲什麼其實很多人心知肚明。
有些罪責,簡直是風聞奏事起個頭,隨後追查個底朝天,雖然也能說這些官員自己不乾淨,但實話說,真正徹底“乾淨”的官員其實不多。
歸根結底,還是楚相失勢了,並且就連其本人都不在京城,也就更使不上勁了。
一直站在椅子邊的一名鬍鬚花白的護衛提了一嘴。
“老爺,您今天不是要去拜訪李相麼?這都午後了,怎麼還不動身?”
譚元裳坐在椅子上晃盪着擺擺手。
“不去了,天子動真格的了,這些老狐狸自然是明哲保身,哪敢隨便表露傾向啊?”
說着,譚元裳撐着椅子想要起身,一邊的護衛立刻伸手扶住椅子,讓搖椅瞬間如同固定的座椅一樣紋絲不動,譚元裳便也不費什麼勁地輕鬆站了起來。
“唉,看陛下這些舉動,來者不善啊!”
譚元裳說的一些舉動,也不只是朝堂明面上的。
一邊的護衛也忍不住感嘆一聲。
“是啊,這麼多大小官員下馬,雖然不都是楚相這邊的人,但無疑是楚相的門生佔多數,沒想到楚相一生爲國,到老了落得這麼個下場.”
譚元裳笑着看了一眼跟隨在身邊多年的護衛,再看看不遠處的另外幾人。
“老爺我說的來者不善,可不只是對於楚相啊,天子還穿開襠褲的時候我就看着他長大,他心中在想什麼,對於我來說可並不難猜!”
“啊?”“老爺,您的意思是”
譚元裳整理了一下衣衫,朝前揮了揮手,身邊的人自然就跟了上去。
“備好馬車,我們進宮去。”
“是!”
隨行的護衛對視一眼,各自從對方臉上看出了恍然,跟隨在譚元裳身邊久了,再笨的人也會被帶得聰明起來,更何況這些人本來也不算傻。
只是看譚元裳的背影,跟上去的幾人心中也不免生出憂愁,去年以來,老爺頭上原本大半的青絲已經大半是白髮了。
皇宮,御書房中,一名太監走入內部。
“陛下,譚公求見。”
皇帝擡頭時間上看向太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點了點頭道。
“讓他進來。”
太監立刻離去,沒多久,譚元裳就隨着太監走入了御書房中,向着天子鄭重行禮。
“草民譚元裳,拜見陛下!”
“譚公不必多禮,來,我們到那邊書榻上去坐!南部剛剛上供一批異果,十分鮮美,朕與譚公一同品嚐!”
譚元裳臉上露出惶恐之色。
“譚某一介草民,陛下這是折煞草民了!”
皇帝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譚公說笑了,哪有一介草民隨便就能見到皇帝的,來來來,與我同坐吧!”
皇帝說着竟然過來攙扶譚元裳,但他並未在後者臉上看到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趕忙上前幾步,自己到了書榻前。
一邊有太監端來茶盞,有宮女削着果皮,皇帝似乎十分熱情,將譚元裳看做一個真正的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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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寒問暖,聊天敘事。
譚元裳看得出來,皇帝的心情是真的挺好的,這也難怪,本來以爲很是要經歷一番鬥爭,沒想到並沒有費什麼太大力氣。
在皇帝眼中,登基至今,終於已經可以算是徹底掌控朝政了!
“對了,朕還不知道譚公此番進宮所爲何事呢?”譚元裳將剛喝了一口茶水的茶盞放在一側的塌几上,甚至直接從書榻上起身,向着皇帝再行了一禮。
“草民知道陛下不喜歡繞彎說話,便直說了,草民對楚相一向極爲敬重,近日裡聽得一些風言風語,似乎是楚相罪責不輕,不知陛下準備如何做?”
皇帝面露詫異之色,譚元裳竟然問得如此直白?這一點都不像他!
“譚公說得哪裡話,楚相勞苦功高,輔佐三朝勤勉不怠,雖然確實有些案件糾葛,但怎會輕易定罪呢.”
話音至此,皇帝微微一頓卻又話鋒一轉。
“只不過楚相的門生中一些人實在是有辱師門,還供述說許多事是借了楚相的方便,朕有心維護,但耿直諫言之臣確實有一些人不依不饒”
譚元裳微微搖頭,也不多說什麼了。
“不知明宗賜給草民的丹書鐵券,可否免去楚相的罪責?”
“丹書鐵券?”
皇帝看向譚元裳,後者點了點頭。
“不錯,丹書鐵券,陛下應該也是清楚的,持此物可免一切罪責!”
皇帝看向一邊的大太監。
“先帝所留丹書鐵券可有文書?”
一邊的大太監此刻卻湊了過來。
“回皇上,老奴倒是清楚這個,丹書鐵券確實可免一切罪責,包括死罪,可免譚公本人十次,可免譚氏子孫三次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大太監臉上露出幾分尷尬。
“只不過似乎並未說丹書鐵券還能用來免其他人的。”
皇帝點了點頭,看向一邊持禮而立的譚元裳。
“譚公,先帝所賜之寶是爲了庇護賞賜之家,若是隨意拿來亂用,豈不是亂了朝綱?而且也請譚公放心,楚相勞苦功高,有關他的事,朕一定查個水落石出,不會”
譚元裳心中升起一股怒火,此刻是再也忍不住了,只是在他臉上始終還是保持了平靜,卻也直接出言打斷了天子的話。
“陛下,先帝當年所賜之時也有過此等顧慮,故而留下過一句口諭。”
“口諭?”
皇帝皺起眉頭,譚元裳則自顧自說了下去。
“先帝雲,丹書鐵券若是用來救別人,未免亂了朝綱,只准免罪一次,過後收回!”
皇帝臉上露出幾分下意識的驚愕,他似乎明白了,譚元裳從頭到尾都將他給看穿了,心中也是升起怒火,卻又無從發作。
譚元裳明顯是在欺君,但皇帝卻又無法直接這麼質問,畢竟只是爺爺明宗的口諭,而譚元裳也活着。
“好!譚公爲國爲民,實屬高義”
皇帝站了起來,定睛看着這個似乎從去年到今年蒼老了許多的老人。
“雖然相信楚相定然清白,但朕也不想一些案件弄得楚相的名聲受損,既然譚公如此決定,既然先帝有此口諭,那朕便答應譚公!”
縱然楚航免除一切罪責又如何,如今朝中已經一定程度上肅清,皇帝也並不怕什麼。
一直持禮而立的譚元裳又長揖下拜一禮。
“多謝陛下隆恩!”
這丹書鐵券既然你想要回去,那便要回去吧,至少這次多少也能派上一些用處。
——
五月初三,登州衙門外,京城的使者來到了這裡,隨後沒過多久,以楚航爲首的一衆官員就到了登州衙門大堂。
“楚航接旨——”
太監高亢的聲音響起,楚航和一衆官員紛紛行禮接旨。
“朕紹膺駿命,顧今次朝野之亂”
隨着太監持續宣讀,聖旨的內容也終於爲衆人所知,講述了朝堂之上的一些變故,以及楚航可能涉及的案件。
但這些案件如今都戛然而止,因爲譚元裳使用丹書鐵券,皇帝也有心護持楚航,所以一切追查至此而止!
這道聖旨沒有提及任何抗災的事情,全都是楚航一個人的事。
“欽此——楚相,領旨吧!”
“臣楚航,謝聖上”
楚航上前接過聖旨,臉上出奇的平靜,隨後他看向身邊諸多官員,也看過俞子業,原本在震驚之中的後者一陣莫名心虛。
楚航也不多說什麼,手持聖旨一步步走了。
“楚相,楚相,陛下還有讓老奴問問,抗災都到了快要入夏了,可有成果啊?”
楚航並沒有回答,只是一步步離去,那太監愣了一下,想要再追問,但看着楚航那離去的蒼老背影卻莫名有些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