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秉章。”
這位目光微微露出幾分好奇,目光在一羣學生打扮的年輕人身上轉了一圈兒,雖然落在土匪手裡,看樣子也有幾日時光,而且吃了點兒苦頭,臉上還有擦傷,氣色也不太好,不過,精神到並不萎靡,客客氣氣地衝張嵐道。
張嵐也稍微介紹了下,沒多說什麼,只讓自己人盯着他,盯得更嚴密些。
蔡秉章也不介意。
只是目光落在那些正在收起來的旗幟上時,多少有一點兒驚訝。
他這次奉命到湖南,聯絡會黨起義,龔大哥那已經在準備,可是,兵馬要動,總要有錢糧。
本來他還想琢磨琢磨別的主意,先想辦法湊上一批,結果一來湖南,就聽說他那位故友,正組織人救濟災民。
蔡秉章一時以爲是耀眼,在他的印象裡,張旭不是什麼有錢人,雖然有去日本留學,讀書不少,平日裡卻沉默寡言的,一點兒都不張揚,上哪兒找那麼多錢,那麼多糧食?
沒想到,使人打聽了打聽,居然還真是真的。他當時就動了心思,張旭可不是個小氣人,往日裡也沒少支援組織,那真是兜裡只有一文錢,只要組織想要,他也肯給。
他一封信過去,本來琢磨着,怎麼也能弄到一批糧食,說不定還能弄到不少錢,沒成想,張旭到給他回了信,只是信裡不光拒絕了糧食的事兒,口口聲聲說,他沒有權利動用這批救災用的錢糧,還說他們積善堂的賬目透明,不只是捐贈欠款的人,就連普通人,只要想查閱,也一概可以查閱。
反正就把所謂的慈善事業,推到相當高的位置上去。
還勸說他別急着起義,別浪費革命力量云云,話中都是什麼務必謹慎,務必小心的話。
蔡秉章甚至懷疑,這封信是不是假的!
張旭以前可不是這種性子,也能衝能拼,後來在軍隊還和長官發生衝突,就離開軍隊,一心一意革命,現在怎麼如此膽小?
蔡秉章思來想去,還是要親自去見張旭一面,面陳利害關係。結果一來,居然讓土匪給綁了。
而且,貌似還遇到了去給張旭送糧食的糧隊。
他這麼掃了一眼,發現除了一羣護送的鏢師之外,其他押運人員,都是年輕學生。
是讀書人,還是不是讀書人,其實一眼就能看得出。在這個時代,讀書人少,那種特有的氣質,就如雞羣中的白鶴,不要太顯眼。
也許……
蔡秉章能讓上面信任,派他出來聯繫會黨,那絕對算是精明強幹,能說會道,腦子也靈活。
他就琢磨着,也許這些青年學生,也心向革命,主動投效,再主動把糧食獻出來,支援革命!
他想得也不算很錯,他們組織裡,好些成員都是正正經經的青年學子。
腦子裡思緒沸騰,他就湊過去跟張嵐他們套近乎,這人果然會說話,長相斯文,人瞧着也是個穩重長者,當然,更重要的是,張嵐這小子也想套一套他的底細。
兩個人說的很熱鬧,蔡秉章卻是越交流,心中越是驚訝。
眼前的年輕人,看起來也就二十歲左右,面嫩,可這思想,到真是讓人大吃一驚。
有些話題,關於國外,關於那些世界強國的諸般消息,他連聽都沒聽過,對方卻如數家珍。
而且,人家隨手拿根樹枝,就在地上能畫出世界地圖,輕描淡寫地就說一說各個國家之間合縱連橫的勢力關係。
蔡秉章一開始還想着忽悠人,沒半個小時,自己被忽悠得暈頭轉向。
“要說咱們中國,四處都喊革命,到處在起義,但在我看來,簡直是完全,沒有自己的根據地,準備嚴重不足,連個領導起義的機構也沒有,就靠那些個會黨,計劃安排一點兒都不周密,也沒有取得老百姓的支持,要是現在就能成功,那纔有鬼!”
蔡秉章一愣,心裡頭一陣不愉快。
偏偏張嵐可不管他愉快不愉快,搖了搖頭,哭笑不得地道:“還有現在的革命團體,叫什麼?什麼會是吧?派系林立,組織渙散,整日玩暗殺,領頭的在海外遙控指揮!”
這話稍微帶着點兒粗俗,蔡秉章臉上卻忍不住泛了紅。
“最讓人生氣的,革命黨想借助日本人的支持來鬧革命!”張嵐多少也有點兒憤青傾向,畢竟年輕,跟着董婉讀書,又是天天和同學們一起聊天,閒侃,第一恨,不是恨那些西洋人,西洋人也是混蛋,到底離得遠。
他恨日本。
事實上,經歷過甲午的中國人不恨日本,那簡直是怪事兒一樁!
只要是某個革命團體,在日本成立,還有日本人的支持,他就算不想着把這幫傢伙消滅於無形,至少也不會待見。
不只是張嵐,現在連他大哥張旭,也有類似的想法,他們讀書會裡的成員,都是這樣的想法。
張旭本人總覺得,自從從東北迴來,他整個人都已經脫胎換骨,和以往完全不一樣了,以前的他,根本就不成熟,只憑着一腔熱血衝動行事。
走了半日,一行人才紮營,準備休息一下,順便吃飯。
蔡秉章坐在地上,半天沒動,腦子裡一團亂麻,忍下出言斥責的話,事實上,他都不知道自己開口,能反駁什麼。
張嵐看起來到是隻和他說了幾句閒話,扭頭就招呼大傢伙輪班站崗放哨,生火造飯,吃點兒東西繼續上路。
一路行來,他們帶的乾糧都吃的差不多了,這次應該是最後一頓,張嵐就招呼着把所有的乾糧集中在一起,煮一煮熬成粥,再加上點兒鹽粒,吃飽了一鼓作氣,趕到目的地。
張嵐裝了一碗粥,遞給蔡秉章吃,他的粥是最稠密的,其他人吃的都比較稀薄。
可誰也不曾抱怨,都笑呵呵地一邊喝粥,一邊聊天。
“……你們這運送的是糧食吧?”
蔡秉章臉色古怪。
運送糧食的糧隊,吃飯還不能吃口乾飯,這也……
張嵐怔了下,笑道:“我們自己準備了乾糧的,就是走得路有點兒遠,乾糧沒來得及補充,好在也快到了。”
想了想,他還是有點兒不好意思。
“看着這些糧食,我們也想過先吃點兒,大不了到了地方出錢補上,只是,這裡每一粒糧食,都是別人省吃儉用,節省下來給老百姓的,我們又沒到餓死的地步,看看這粥,換了別人,連這麼一碗粥都喝不上,怎麼能動這批救命的糧食。”
蔡秉章:“……”
他忽然覺得,自己見張旭也沒用了,對方不可能會願意把糧食獻出來。
不過,他到真要睜大眼睛看看,這批糧食是不是一點兒不差,全都給了災民。
按照他的想法,那不大可能,有一小半能進災民的肚子,就算是功德無量了。
他又忍不住心口酸澀。
人家張旭,和這些青年學生們,自己出錢出力,辛辛苦苦地援助中國受災的老百姓。
他們這些人,天天想辦法化緣,想讓別人支援自己,這真是……不知該說什麼好!
蔡秉章以前沒有想過,可剛纔聽張嵐說話時,隱隱約約聽出來,張嵐可能覺得,現在的革命者不停地起義,暗殺,明知寡不敵衆,還去犧牲,其實是上面那些人,想以這個爲藉口,多尋求支援,多討點兒款子。
剛纔他是忍不住和張嵐那小夥兒爭辯了一番,叱責他以最大的惡意,在揣度革命領袖,他也確實很氣憤,但現在想來,也不能怪人家有這種想法,畢竟,他們努力向海外那些華人們展示自己,希望多點兒援助的做法,好像確實有些問題。
接下來的路上,蔡秉章就沉默很多。
走了一日,終於——
“咦?到了,看看,那是不是張老大!”
“哥!”
張嵐一蹦三尺高,直接撲過去,緊緊抓住張旭的手,張旭一巴掌拍開他,先搶走他身上的揹包。
“先生的講稿,有沒有帶全?”
“放心吧,連同課堂筆記,一篇不少。”張嵐翻了個白眼,“不但如此,我還假公濟私,裝了不少先生推薦的書籍在車上,哎,爲了抄這些書,我們一幫子同學,好長時間沒出去打工,腰包都癟了。”
張旭大喜:“還是你小子會來事兒!”
他們確實缺少書籍,想買都買不齊全,先生的圖書室,卻都是好書,很多國內見不到的書籍都有,而且,聽說還有一批私藏的,沒有作者名,沒在市面上見過的好書。只可惜,這些書概不外借,讀書會的成員可以申請閱讀,也只能在地下的圖書室裡讀,不能摘抄。
他一時半會兒是看不見了,也許以後這邊的事兒辦完,他回去讀一讀那些讓自家兄弟目瞪口呆,直言簡直是神奇的書本。
其實,那些東西都是董婉吃了記憶藥片,自己抄錄的各種書籍,太過超前,纔不好讓人拿出去讀。
如今她的聲望高,影響力大,存在感強,每天都有緊張,手頭充裕,買個記憶藥片不是什麼大問題,閒來無事的時候抄抄書,也是件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