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西林市幾十公里外,一個偏遠的小山村裡,楊龍軍揹着一個簡單的揹包,站在熟悉又陌生的村口。
一晃眼已經快四十年了。
原本古老的小山村,早就完全變了模樣。
村裡那些老舊的土坯瓦房都不見了蹤影,全部換成了小洋樓。
那些熟悉的人,要麼蒼老,要麼只能給人看墓誌銘了,連鄰居家長得最可愛的小妹妹,都推着孫子開始跳廣場舞了。
村前的小河也已經乾涸,那座記憶裡的小橋,也變成了寬闊的水泥大橋。
只有村後面那座青山,仍舊蒼翠欲滴。
根據記憶來到他家的位置,但楊龍軍發現這裡已經變成了一片菜地。
父母應該去世很多年了吧?
想到這裡,楊龍軍的心裡不由有點悲傷。
那年他沒有聽從父母的勸阻,大冬天的頭鐵和一羣同學去爬山,結果被大雪困在一個山洞裡。
這一困就是四十年。
四十年啊,物是人非!
但他卻容顏依舊,而且還陰差陽錯,得到了一身非凡的本領。
可那又怎麼樣呢?
已經沒人能記得他了。
村裡倒是還有幾個隔房親戚,可他也不打算去見他們了,見了面反而說不清楚,徒增麻煩。
說不定還要把他當成怪物來看待。
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楊龍軍看着那片菜地想了很久,最後起身離開了這個生他養他的地方。
坐在這裡傷春悲秋也沒用,既然還活着,那就好好活下去。
回來的路上,他看到世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比起幾十年前,可謂翻天覆地、日新月異,太多他沒有見過的東西。
他以前是高材生,已經拿到上大學的名額,可現在發現,他當時學的那些知識,拿到現在完全不夠用。
所以他打算先找個生計,一邊賺錢一邊學習,儘快適應這個時代。
但在西林市轉了幾天,他也沒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工作。
他沒有身份證,所以稍微正規點的地方都不敢用他,就連建築工地都不行。
最後在一座民工聚集的天橋下,他總算找到了組織,跟一羣做臨工的民工接了幾次臨時工作,賺到了一點生活費。
但住的地方沒有着落,只能像個流浪漢住在天橋上,餐風露宿。
不過他對此並沒有什麼怨言。
想比他出事時的那個年代,這根本就不叫苦,現在至少每天都能吃到米飯和肉。
而且他相信,通過他不斷的努力,遲早有一天會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眼前的苦,不過是爲未來的美好做鋪墊而已。
……
兩個月之後。
楊龍軍已經適應了現代生活的節奏,學會了用智能手機,學會了上網,也靠着他渾身的力量,成爲這一片最出名的……搬磚高手。
一手一個磚夾子,頂着火爆的烈陽,兩條手臂甩個不停。
幾千塊磚對他來說,僅僅是開胃的小菜。
所以這一個月他賺了不少錢,弄了個身份證,買了手機、電瓶車,租了房子,置換了兩身合適的衣服。
昨天晚上還請幾個熟悉的工友吃了頓火鍋,以回報這段時間對他的幫助。
從出租屋裡走出來,清晨的陽關灑落在他的臉上,看起來是如此充滿了自信。
今天開始,他就不打算去搬磚了。
昨天他去面試了一份保安工作,力壓羣雄,被成功錄取,今天是他去上班的第一天。
騎着電瓶車穿出一條小巷,一個年輕人騎着摩托車的年輕人突然橫衝過來,好在他反應迅速,兩人才沒有撞在一起。
“眼瞎了!”
騎摩托車的人回頭罵了一句,就因爲這一回頭,一下撞在前面一位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普通一聲摔倒,手裡買的菜全部掉在地上,西紅柿和土豆滾得到處都是。
摩托男見勢不妙,一加油門飛也似地跑掉了。
“喂!你站在!”
楊龍軍趕緊停了下來,本想去追那個騎車的男的,但看到老太太倒在地上很難過的樣子,就回頭將她扶了起來。
怪只能怪他對這個社會了解得太少。
這兩個月他都在惡補常識,瞭解世界格局,關心國家大事。
那些和他一起幹活的工友,人也都挺好的,對他頗爲照顧,讓他錯誤地以爲,這個世界還像幾十年前那樣……純潔。
所以他敢扶。
“老人家,你怎麼樣?”
“唉喲……我的腿好痛……”
楊龍軍見她痛得都快昏迷了,也不做多想,把她扶到電瓶車上。
“你忍着點,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
急匆匆地把老太太送到醫院,還墊付了一些費用,在老太太做檢查的時候,她的家屬總算來了。
“你們來了就好,”楊龍軍熱情地說道,“那我現在就去上班了。”
“等下!”一箇中年婦女皺着眉頭說道,“你撞了人就想這麼走了?”
“我撞人?”楊龍軍趕緊解釋,“不是我撞的,是一個騎摩托車的人撞的,我只是把她送到醫院來……”
“呵呵,說得跟真的一樣,”婦女冷笑三聲,“你要是沒撞她,爲什麼要扶?你會這麼好心?開什麼玩笑!
“今天這事不弄清楚,你絕對不能走!”
楊龍軍有點懵了。
他不過是好心幫了人,怎麼就賴到他頭上來了?
“大姐,真不是我撞的。”他耐着性子說道,“真是那個騎摩托車的人撞的。”
“你有證據嗎?”
“證據……”
“可是你也沒有證據證明是我撞的啊!”
“怎麼沒有?”婦女道,“你把我婆婆送到醫院來,這就是證據!”
楊龍軍這次徹底無語了。
這能叫證據?
警察來了也不會信吧?
“好了好了,別吵,”這時一箇中年男子開口說道,“這位兄弟,事情到底怎麼回事,我們沒看到,現在也不好定性。
“所以呢,等我媽拍片出來後,我們問她一下,事情就清楚了,”中年男人道,“如果不是你撞的,我們自然要感謝你。”
楊龍軍聽了這才覺得舒服了點,看來不是每個人都這麼不講道理。
但等那位老太太檢查出來之後,卻是一口咬定,就是他撞的。
“大媽,你可要想清楚再說啊,”楊龍軍頭上的汗都急出來了,“當時你是背對着我那個方向的,你怎麼就能這麼肯定是我撞的?”
“就是你。”老太太閉着眼睛說道。
“那你說,我騎的是什麼顏色的車?”
“我沒看到,就是你撞我的。”
“你這不是不講道理嗎?”楊龍軍道,“你做人要有點良心好不好,我好心好意把你送到醫院,還給你墊付了醫藥費,你怎麼嫩賴上我?”
“就是你。”
楊龍軍:……
“吶,我媽都說是你了,”中年大叔沉着臉道,“那你說說,你怎麼賠償吧?”
“我沒撞,我爲什麼要賠?”
“行行,我也不跟你爭論,”中年男人拿出手機,“這樣,我們報警吧,讓警察來處理。”
楊龍軍點了點頭,報警最好,他相信警察會給他一個公道的。
但是這樣一來,他的工作就算泡湯了。
上班第一天就曠工,剛纔忙着辦事,都忘記打電話請假了。
不過一個工作而已,比起他的清白來說,是小事。
工作沒了可以再找,但清白沒了,卻是要不回來的。
做人要對得起天地良心,要問心無愧,要堅持正義。
警察很快就來了,詢問了一下情況後,便根據楊龍軍的供述,派人去現場附近調查,看能不能找到目擊證人,或者有沒有監控之類。
在楊龍軍焦急的等待中,調查結果傳了回來。
“我們走訪了一下,”一個警員說道,“但沒有找到目擊證人。”
“不會吧,”楊龍軍道,“當時時間也不是很早了,周圍又很多人看到,還有幾家店鋪都開着門呢!他們肯定都看見了!”
警員看了他一眼,這人是傻還是天真,現在這個社會,誰會願意主動出來幫你作證?
不過他沒有說出來,而是繼續說道:“那附近是老城區,而且很偏僻,也沒有監控。”
楊龍軍知道什麼是監控,所以點了點頭。
“所以這事不好辦,”警員道,“我們的意思是,你們儘量自己調解。”
楊龍軍眉頭一皺:“什麼意思?”
自己調解,怎麼調解?
“你們就不主持公道嗎?”
警員再次看着他的眼睛,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這個問題了。
“主持公道,那也要看證據,”警員道,“現在什麼證據都沒有,只憑你們當事人的供詞,我們也沒法做出判斷。”
“那你們就這樣看着她賴我?”
“怎麼說話呢?”警員皺眉道,“我們沒有證據,不能證明她是被你撞的,也沒法證明不是你撞的。
“如果你覺得不服,可以不調解。
“當他們肯定會上述,通過法院來解決這件事。
“如果到時你還是拿不出證據的話……”
“會怎麼樣?”楊龍軍問,“法官會判我有罪嗎?”
“法官怎麼判那是法官的事,我不知道,”警員道,“但該跟你說的我都說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我看着辦?”楊龍軍簡直無法理解,“調查證據不是你們的職責嗎?爲什麼要我看着辦?”
“我們已經儘量調查了。”
“但不是什麼都沒查到嗎?”楊龍軍道,“事情沒查清楚,你們就不繼續查了?”
警員很想給他一個白眼,這人是上個世紀穿越過來的嗎?
他們已經儘量調查和取證了,但沒有監控沒有證人,讓他們有什麼辦法?
難道還能讓時間倒流,回到當時的現場去看看不成?
“行了,就這樣吧,”警員道,“該做的工作我們都做了,如果你願意接受調解,現在當事人家屬就在隔壁房間裡。”
楊龍軍沉默地想了一會兒,最後點了點頭。
“好吧,我接受調解。”
因爲他的身份證是假的,頂用了他一個隔房侄子的名字,兩人相貌神似,在這裡倒是糊弄過去了。
但如果真的鬧到打官司,肯定要驚動侄子的家裡,到時候他就要露餡兒了。
可那對中年夫婦的胃口不小,張口就要五十萬,着實把他嚇了一大跳。
他本以那個老太太就摔了一跤,最多也就賠千把塊錢了事。
五十萬,把他賣了夠嗎?
當然五十萬是不可能的,那個老太太輕微骨裂,算下來治療費也就幾萬塊錢。
加上營養費這些雜七雜八的,最後那對夫妻同意他賠償八萬塊。
雖然比起五十萬已經很少了,但楊龍軍也拿不出八萬塊啊,八千塊都沒有。
搬了兩個月磚頭,他也就掙了幾千塊而已,畢竟搬磚也不是天天有活的,他現在身上一千塊都不到。
看着放在面前的調解書,楊龍軍突然醒悟過來。
爲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明明他做了一件好事,卻反而要賠別人八萬塊錢?
爲什麼那個老太太,明明什麼都沒有看到,卻要一口咬定是他撞的?
爲什麼警察不相信他說的話,明明他說的都是真的?
爲什麼當時現場明明有人,卻沒人願意幫他作證?
這件事他自問對得起天地良心,問心無愧。
可是,本應該屬於我的正義呢?
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