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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合上雙眼,許多塵封已久的記憶紛至沓來。
那個坐在前排的長髮女生,曾經以爲,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生。
“當時,她就坐在我前排,頭髮長長的,眼睛大大的,我一直記得她的樣子,比什麼電影明星都好看,我經常在後面玩她的辮子,每次她都會回過頭,對我說,你要死啦,其實,我一直很想告訴她,我這樣做,是因爲想看她生氣的樣子,可惜,這句話,我一直沒有勇氣對她說……”
因果樹中的屏幕上,一行行字符飛快跳躍着,與此同時,因果樹中的天樞大校,已是淚流滿面。
周天星緩緩睜開雙眼,眼眶中竟也多出一抹晶亮的東西,他把雙手按在鍵盤上,十指微微顫抖,因爲他已經知道,天樞接下來會告訴他什麼,不過還是忍不住打出一行字:“後來呢?”
“後來,她死了。”
聯線中的兩人都把手移開了鍵盤,天樞跪在地上,抱着頭,哭得泣不成聲。周天星則是下意識地摸出一根摻粉的雪茄。他的骨節深處,又開始發癢了。
默默合上筆記本,站到窗前,陽光明媚如同昨日。
“這個世界上,是否每一個孤獨的人,都有一段傷心的過往?兄弟,其實你和我,纔是同一類人。你害怕失去,所以什麼都不想要。我也是害怕失去。所以什麼都想要,只有這樣,纔會讓你我這種人有安全感。所以,我們都是沒有安全感地人。”
嫋嫋煙霧中,他彷彿又回到那個清純質樸地校園。
下午時分,首都國際機場接機大廳。
西裝、領帶、皮鞋,每次穿得這麼正式,周天星都會感覺不太舒服。而最令他鬱悶的還不是衣着本身,而是必須穿得這麼正式,才能來恭迎自己的下屬。
“霍夫曼先生,您好,我是燕雲航空的工作人員周天星,歡迎來到中國。”
當一個面目精悍的日爾曼男人站到他面前時,他面含微笑、彬彬有禮地道。
霍夫曼很酷,面部線條剛毅堅硬,有一種花崗岩般的質感。亞麻色的板寸頭,雙眸呈褐色,腰板挺直如同標槍。言行舉止一板一眼,目測年紀四十左右,一開口,居然就是流利的中文:“周先生,您好。”
周天星足足等了三秒鐘,都沒發現他有接着說話地意思,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不知阮清是怎麼想的。居然派了一個不愛說話的傢伙來當談判團長。
事實上,除了阮清和胡家姐弟三人,整個bug財團中都無人知曉周天星的真實身份,包括這位霍夫曼先生。
霍夫曼帶來的人也不多,隨行只有八個白人青年,每個人的打扮都和霍夫曼一樣,黑西裝白襯衫。個個面容冷峻。眼神銳利,身形剽悍。走路時絕不交頭接耳,也不東張西望,隨身行李都是一模一樣的黑皮箱,十足的軍人作派。
面對這一切,周天星實在無語,真搞不懂這到底是一支談判團,還是殺手團。
既然無話可說,周天星也樂得清閒,心道這樣也好,省掉了許多場面功夫。至於和霍夫曼的關係,他更沒興趣攀交情,bug財團真正作主地人正是他本人,而不是這個談判團長。
爲了迎接霍夫曼一行,周天星向團裡要了兩輛車,一輛奔馳轎車和一輛11座的商務車。領他們來到停車場後,周天星本想讓霍夫曼坐轎車,他卻不肯,態度十分堅決,說一定要和他的隊員們坐在一起,周天星也不勉強,只得陪他上了商務車。
上車後,周天星才注意到一個細節,包括霍夫曼在內,九個人全都是悶葫蘆,一路上每個人都保持着沉默,從始至終,沒有一個人說過話。
周天星暗暗納罕,開上通往市區地高速公路時,忍不住在副駕座上回頭,笑問道:“先生們,你們難道不認爲,這輛車裡的氣氛很沉悶?”
這句話他先是用德語問的(霍夫曼是德國人),見無人應答,又用英語問了一遍,這才換回霍夫曼的中文答案,只聽他硬梆梆道:“對不起,先生,我們有紀律。”
周天星一怔,隨後失笑道:“是嗎?難道不說話也能成爲紀律?”
“是的,先生,我們的談判紀律規定,在非正式場合,儘可能不在任何非本代表團成員面前相互交談。”
周天星無語了,苦笑着回過頭,同時也不由暗暗佩服阮清的手段,能夠把公司僱員訓練得這樣嚴守紀律,可絕不是一件簡單的活。不過回頭一想,這種做法其實是相當值得肯定地,所謂談判,本質上和兩軍對壘是一樣的,一個有紀律的團隊,總好過一盤散沙吧。
既然無事可做,又無話可說,索性躺到靠背上,合目假寐,同時在識海中研究華家醫術。自從進入洗筋伐髓後,周天星就一直很想從醫術中尋找解脫痛苦的辦法,只是學醫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儘管有華則誠的因果樹,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只能從頭來起,一點一滴地學習。
好在修道人本來就是修地性命之學,每天琢磨地都是如何使身體長生不老,所以他的基本功還是相當紮實地,至少對經脈理論的認知比那些只知理論的醫生們強太多了,況且他還有一個先天優勢,不用藉助任何儀器就能直觀認知人體結構以及大部分生理機能,只要神念輕輕一掃,一切瞭然於胸。所以。中醫裡地所謂“望、聞、問、切”。他基本上只需要一個“望”字,而西醫裡那些煩瑣地診療工具和方式,他大部分都不需要去研究,只要懂得病理和各種藥物的功效就行了。
正全身心沉浸在知識的海洋中,耳邊驟然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停車!”
心中微感訝異,不由睜開雙眼,向後座望去,卻見霍夫曼已經動作幹練地脫去西服外套。扯下領帶,露出雪白挺刮的襯衫。而與此同時,那八個白人青年也正在做同樣的事。
正感到莫明其妙,車已停下了,霍夫曼首先弓着身子拉開車門,一道白色身影就如箭一般射了出去,接着嗖嗖連聲,其餘隊員也緊跟着跳下車,跟隨在他身後向前飛奔。
視野飛快擴展。下一刻,周天星就驚呆了。
前方不遠處的道路旁,一幢二三十層的大廈上。從中段冒出滾滾濃煙,足有兩三層樓面地樣子,幾乎每個窗口都在熊熊燃燒。樓宇下,許多行人紛紛駐足觀看,向上指指點點,嘈雜鼓譟聲響成一片。
刺耳的“嗚嗚”聲中,一輛輛救火車接踵而至,一條條桔黃色的身影正緊張忙碌着。有的在拉隔離帶,有的圍在道旁的消防栓旁七手八腳鋪水管,更有十幾名消防員已經戴上了防毒面罩,提着笨重的高壓水槍向樓內涌去。
周天星氣喘吁吁地跟在霍夫曼他們身後,奔到一個正跳着腳大聲吆喝的消防隊長面前,恰好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
“先生,需要幫助嗎?我們都是受過專業訓練地。願意服從您的指揮。”
消防隊長面色詫異地瞥了一眼這羣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外國人。不耐煩地道:“不用了,請你們退到隔離帶後面。不要影響我們地工作。”
直到這時,周天星才真正搞明白,霍夫曼領着這羣人想幹什麼,不由既意外又感動,拉住他胳膊道:“先生,這裡有這麼多消防員,一定可以撲滅大火的,我們還是回去吧。”
霍夫曼卻一一指點着大廈上那些竄出熊熊火舌的窗口,語氣堅定地道:“我們不能走,這裡需要我們的幫助,你看,那些煙的顏色非常黑稠,火勢這麼猛烈,我敢斷定,那裡、那裡,還有那些地方,一定存放着大量貨物,我估計應該是毛織品或者化學制劑,還有那裡,你看,已經超過了高壓水槍的射程,唯一的辦法只能派人上去打開一條通道,可是他們的人手實在太少了……”
這番話雖然聽得周天星雲山霧罩,那位消防隊長卻突然轉過頭,大聲道:“先生,我們地人手確實不夠,請你們暫時服從我的調度。”
接着又轉頭喝道:“三、四兩個小組,把你們的工作交給這些外國人,統統上樓去。”
“不!先生,請讓我們到第一線去。”霍夫曼大聲抗議道:“我們都曾經是接受過特殊訓練的軍人,應該把我們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消防隊長兩眼一瞪,厲聲道:“當過兵很了不起嗎?我們這裡哪一個不是現役軍人,少廢話!既然服我管,就要聽我的命令。”
“我拒絕執行不合理的命令。”霍夫曼依然在大聲抗辯,突然說出一句令在場所有人幾乎當場暈倒地話:“我們都是共產黨員,完全有資格執行最危險地任務。”
消防隊長的腦子還沒轉過彎來,樓道口突然傳來一陣雜沓地腳步聲,幾名消防員七手八腳地擡着一個上半身被燒得焦黑的人出來,從服色上判斷,這人也是一名消防員。
有人大聲嘶叫道:“快!救護車在哪裡?有人燒傷了。”
消防隊長一見,三步並兩步衝上前,氣急敗壞地吼道:“狗孃養的,怎麼會這樣?”
那個面目焦黑的消防員用比他還大的聲音咆哮道:“我他孃的怎麼知道,十五樓b區突然發生爆炸!媽的,少廢話,救護車在哪裡?”與此同時,亂糟糟的叫嚷聲響成一片:“救護車進不來,圍觀的人太多!”“我x!前後都被堵住了,看你娘地b啊!不幫忙盡添亂。”……
這條街只是個四車道地小馬路。隨着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隔離帶外包圍着一圈又一圈好事者,其中還有一小部分人興奮得如同過年般,正在大聲談笑。最過分的是,連一些車輛都被擁擠的人羣堵在了路中央,更是把這條原本就不寬的馬路堵得水泄不通。
面對這番情形,消防員們都紅了眼,其中幾個擡着擔架,不管不顧地吼叫着向前衝。頓時引起人羣一陣**,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人潮波浪形向四周擴散開去,然而卻是好景不長,很快就有人在相互推擠中摔倒了,而處於後方的人看不見前面的情形,人人都感覺壓力陡增,四面八方地人都在亂跑亂撞。於是,驚恐開始蔓延。
恐慌。尤其是羣體性的恐慌,無疑會帶來災難。
有人被推搡着栽倒,接着就有無數只各式各樣的鞋踩過他的身體。還有人會被他的身體絆倒,在下一刻,同樣會成爲無數雙鞋青睞的對象。而最容易摔倒的,是老人、小孩,以及穿着高跟鞋的女人。於是,混亂也隨着恐慌,開始雪崩般的擴散。
同一時刻,周天星也在大聲嘶吼。只可惜,他地精神力最多隻可以震懾住百人以內的場面,一旦超越了這個極限,他就算有通天本事,也無能爲力。
這一刻,他欲哭無淚,無力迴天。然後。他瘋了。
他瘋狂地撲向人羣。用手撐、用肩撞、用腳踹、用頭頂,每一次出手。都沒有經過大腦思考,完全是在直覺中,憑着本能而行。所經之處,即將摔倒的人站穩了身子,陷入狂亂地人恢復了理智,瘋狂推搡的人停下了動作……
漸漸地,如同一針注入狂燥心臟的鎮靜劑,他的身影在人羣中飛快遊動着,如同滾雪球般,恢復理智的人越來越多,並且開始主動相互依靠,去抵擋那些依然狂燥的人羣。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停下所有動作,全身溼淋淋的,如同剛洗過澡一般,然而,精神卻益發健旺,絲毫不顯疲態,只因就在這短短几分鐘時間內,他的功德已經爆漲了600多點,識海中充盈着比**更愜意地快感。這是一種由內而外、從精神延伸到肉體的充實,但不可否認的是,他也因此惹上了一大筆因果,這筆帳,遲早有一天要還的。但幸運的是,剛剛從慌亂中清醒的人們,並沒有注意到是什麼使他們恢復冷靜的。
儘管一次性沾上了從前無法想象地因果,但現在地周天星,已經變得無所謂了,就在剛纔的某個瞬間,他忽然想通了一個道理,既然修道之路如此艱險,非進則退,非生則死,與其縮頭縮尾,前怕狼後懼虎,不如放手一博。
也許是被面前地慘烈場景刺激了,也許是壓抑得太久了,也許是被洗筋伐髓折磨瘋了,總之,他破罐子破摔了。
一步步走向隔離帶中,霍夫曼和他的手下們正在往頭上戴笨重的防毒面具,而那位消防隊長,正把一張圖紙撕得粉碎,跳腳大罵:“狗孃養的,這張破結構圖是他媽十幾年前的,是哪個天殺的混蛋私自改動了結構,我他媽要槍斃他……”
“給我一個面罩。”
他向消防隊長伸出手,平靜地道:“我熟悉裡面的地形。”
消防隊長眼中閃出一絲狐疑,但不知怎的,還是下意識地服從了這個年青人的命令,只因他的眼神那麼鎮定、從容、自信,同時,還有一種令人不容抗拒的霸氣。
是的,就是霸氣,第一次在周天星身上出現了霸氣,那是雄視一切、凌駕於萬物之上的驕傲。
“服從!我需要絕對的服從,霍夫曼,率領你手下的兄弟,緊跟在我身後。”
他一手託着防毒面罩,另一隻手指着霍夫曼,疾言厲色地道,不待衆人反應,搶先一步向樓內飛奔而去。
“是!”
霍夫曼響亮的應答迴盪在背後。事實上,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甘心聽從這個年青人的命令。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似乎天生就具備領袖的魅力,可以讓圍繞在他身邊的人,對他的任何指令都生不出懷疑。究其根本,實則還是源於自信。只要舉一個小例子,就足以說明這一點。解放戰爭後期,尤其在淮海戰役後期,一個排的解放軍就能俘虜國軍一個團,就是這個道理。
大廈中,奔走在樓道內的周天星如有神助,沒有任何停滯地前進,時而穿過走道,時而越過樓梯,時而用手一指,就會有兩條人影從後方躍上,同時出腳把門踹翻。
終於,他們來到了煙霧漸盛處,他指着一個角落吩咐道:“砸開那個消防栓,快!那是唯一沒有生鏽的。”
十幾秒後,水柱激射而出……
兩個多小時後,這幢大廈樓下,一羣男人滿身焦黑地走在陽光下,其中簇擁着一個同樣滿面黑灰的文弱青年。
“霍夫曼,你真的是共產黨?”
“是的,我們全都是,我是德國共產黨bug財團支部書記。”
聽到這個極新鮮的名詞,周天星差點當場昏倒,好奇地追問道:“這麼說,你們bug內部建立了黨組織?”
“當然,不僅是我們德國,還有一些別的國家的黨組織。”
周天星的腦子開始不夠用了,他當然知道,這一切全都是那個迷死人不賠命的妖精搞出來的。同時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手腕,居然能在當前的國際大環境下搞這種花樣。
“咳咳……那你們這個支部接受德共中央的領導嗎?”
“當然,不過我們是德共的海外支部,因爲我們的公司總部在澳洲,而我們在法國工作。”
周天星正要再問,忽聽身後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是幾個消防隊員領着一大羣記者向這邊奔來。
下一刻,他們陷入了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先生,請問您是哪國人?”
“請問您真的是共產黨員嗎?”
“請問您不遠萬里來到中國,是旅遊觀光,還是商務旅行?”……
當天晚上,原定計劃中的歡迎酒會並沒有舉行,而是舉行了一場規模空前的記者招待會。這是一場由國資委和燕航臨時發起的招待會,出發點也很簡單,並沒有經過什麼深思熟慮、或者反覆討論,只是因爲市面上謠言滿天飛,專爲闢謠而開的。
同一時刻,這家酒店的一間套房中,楚雄南和周天星相對而坐。
楚雄南的心情顯得極爲舒暢,原因是,剛剛有一個信封揣進了他兜中,信封裡只有一張輕薄的紙片,卻是一筆極可觀的財富。
他笑吟吟地舉起紅酒杯:“天星啊,真有你的,剛到北京就狠狠秀了一把,這樣一來可就省事多了,有這麼多雙眼睛盯着,誰還敢在這件案子上指手劃腳?對了,我還真是不得不佩服你家那位神秘的世交,嘿嘿!連什麼德國共產黨都想得出來,手段太高明瞭,太老辣了。”
周天星卻是連連苦笑,深深嘆了口氣,無奈地道:“我可以用人格擔保,這件事從始至終都不是有計劃的,純屬巧合而已。唉!誰能想到,她居然會派出……不說了。其實我倒覺得,這件事沒你想象得那麼樂觀,社會輿論有時候也是把雙刃劍啊。”
楚雄南目光一閃,沉吟道:“這倒也是句實話,現在一下子把場面搞得這麼大,有些事倒還真的不太好操作了。”
周天星又嘆了口氣,站起身,無力地道:“楚總,我今天真有點累了,先回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與此同時,心中卻暗暗發狠:“小妖精,你等着,看我一會怎麼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