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也紅了眼圈,眼淚刷的就下來了,一邊抽噎着,緊走兩步上前攙住婆婆顧何氏勸道:“娘,你別哭壞了自己身子。”一邊喚秀蓮:“快幫娘娘端個凳子來坐着!”
秀蓮趕緊拿了凳子放在顧何氏身後,相幫着李氏扶她坐下。顧何氏還在嚎啕大哭。
小姑顧冬梅聽得動靜一陣風似的衝過來趴在門板上就哭:“爹啊,爹啊,您醒醒啊!別扔下我們呀!你咋走得這麼急,連最後一眼也沒讓我看見呢?”
朱氏也裝模作樣的抹眼淚,用扁而利的嗓音說:“爹可是這一大家子的主心骨啊,咋就這麼一聲不吭地走了呀!”
本來也是,顧長安雖上了幾歲年紀,身板硬朗着呢!平日小病小災也不多見。若不出這個事,還能爲這個家出不少力。
幾個孫兒孫女也圍着哭。秀菱雖是從來沒見過這個顧長安,卻聯想起了自己穿越之前的父母來,此刻不知該多麼難過呢!又見衆人流淚的流淚,傷心的傷心,受了感染,不禁也吸起鼻子來,眼淚吧嗒吧嗒就滾了下來。
老大顧守禮用力一捶大腿說:“爹他老人家半道上就,就嚥氣啦。送到鎮上醫館,人家郎中只看了一眼,就說沒得救,準備後事吧!唉!”
老二顧守義抱着腦袋蹲在地上默默地淌眼淚。老三顧守義雖是強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眼眶子也溼了。
秀菱打量着她這一世的父親,身材魁梧,方正的臉,濃眉大眼的,金偉的模樣有八成象了他。大伯眉目之間雖是差不離兒,卻是個瘦長條兒;三叔倒比自己的爹個子還要魁梧高大。
李氏傷心了一陣子,還是她頭腦清楚,知道一家子光這麼哭,也不是個事兒。於是輕言細語地開聲說:“娘,媳婦知道您難過,可眼下要辦的事還多着呢!爹的壽棺是早就備下了,壽衣還沒着落呢!爹還得理髮,淨面,洗腳。靈棚也得搭起來。”她扭頭瞥了一眼被樹壓塌的堂屋,放低了聲音:“堂屋還得修理。”
顧何氏知道李氏說的是實話,既然已經出了事兒,光哭可解決不了問題。顧守禮先去買了三掛鞭炮放起來,表明家中有喪事。
朱氏裝作賢惠地插嘴說:“娘和你們幾個早飯還沒來得及吃呢!現下肯定餓了吧?”其實是她自己聞到火培魚的香味,肚裡的饞蟲在叫喚了。
秀菱曉得,此刻這個家最有權威的人就是顧何氏了,因此連忙湊到她跟前,一邊幫她擦眼淚一邊說:“娘娘不哭。娘娘吃了飯纔有力氣做事。”
招得顧何氏又掉了幾滴淚,這纔有氣無力地開口:“大家先吃飯吧!吃過飯,再來分派該乾的事。”
李氏聞言攙起顧何氏往竈屋走去,一大家子這才陸續進了竈屋坐下。竈屋已經擺好了桌子,家裡男丁一桌;顧何氏和女兒媳婦孫女一桌。
桌上氣氛沉悶,大家都一聲不吭埋着頭往嘴裡扒飯,間或往碗裡夾點兒菜。偏是朱氏的兩個兒子金明和金貴不安生,光顧着挑揀那盤火焙魚。一時金明說金貴搶了他夾住的魚,金貴嫌哥哥魚吃得比他多。惱得老大顧守禮一筷子敲過去:“咋這不懂事呢?這時候還鬧騰!”
朱氏在這邊桌上瞧見,不滿地瞟了顧守禮一眼,礙着婆婆的面,也不好說什麼。
秀菱暗地裡扁了扁嘴,心裡很是瞧不上。這小的年紀和秀蓮差不多,大的怕得有十三,四歲了,卻還沒有金偉懂事。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連那老鼠眼睛都遺傳了朱氏的。
一家子胡亂扒了幾口飯,立刻開始忙亂起來。村子裡有平日要好的,來往密切的得了訊息也紛紛趕來幫忙。
顧長安是外來戶,說起來楊柳洲上的居民都不是什麼土生土長的。因爲楊柳洲幾十年前還是個荒洲,湖水剛退不久,湖洲上長滿蘆葦,野鴨子成羣,許多在別處過不下去的人,都來湖洲上開荒。
那時的顧長安帶着老婆來此斬草開田,好在第一年收成就不錯。於是定居了下來,並開枝散葉。日子久了,荒洲也有了名字,叫做楊柳洲。
顧長安勤勞肯幹,說話做事有板有眼,人緣很是不錯。大家聽說他突遭不幸,都唏噓不巳。
畢竟人多力量大,到第二日諸事齊備。堂屋修好了,靈棚搭起來了,裡頭設着供桌,安一臨時靈位,兩邊擱着用紙糊的燈;靈前放一碗飯和一雙筷子,三餐供奉。供奉時要燒香、燃燭、焚燒紙錢等。顧長安的壽衣也得了,連家裡人一應的孝衫,孝帽,孝鞋也有了。
秀菱還是頭一次見着農家的喪葬儀式,總免不了有些好奇,又夾雜着少許害怕。
入斂時,顧長安穿着壽衣躺在柏木棺材裡,臉上蒙着黃表紙,口中含着銅錢,背上也要墊上墊背錢,手中則提着和他歲數相同的一串小麪餅。棺頭點着引魂燈和焚紙用的老盆。
朱氏許是看守禮守靈熬得雙眼通紅,抱柴草時偷偷抱怨:“守不守有啥用呢?不過是擱幾個人在這大眼瞪小眼白熬眼睛,幹費時間。除了活人遭罪,誰還能看到死人享福哇?”
一扭頭看見秀菱睜着黑寶石般的瞳仁在身後瞅着她,身上一抖,用手掩了胸口叱道:“去,死丫頭!悄沒聲兒地立在這兒,嚇得我。”
秀菱就想整治整治她,故意小下巴一昂說道:“我告訴娘娘去,你在這兒說爺爺壞話。”裝作拔腿要走的樣子。
慌得朱氏一把拉住她,努力把臉色和緩着:“哎,我告訴你,小孩子不作興搬嘴學舌,知道不?嘿嘿,伯母這兒有幾個棗子,給你吃!”不由分說從衣袋中摸出來,硬塞進秀菱兜裡。這本是她偷偷藏下,準備留給自己兩個兒子的,這會兒只好拿出來收買秀菱。
秀菱一付大人有大量的樣子:“好吧,我不說給娘娘聽。”然後大搖大擺地回屋,找秀蓮秀萍還有金偉分享棗子去了。留下朱氏一個人在那兒翻白眼。
顧家辦喪事,秀菱也弄不靈清那許多花樣,什麼報廟,指路,送湯。只知道早中晚三次,男的由大伯顧守禮領頭,女的由伯母朱氏領頭,手上還提着湯壺,衆人必須痛哭流涕,似乎哭得越痛越孝敬。又要不時跪拜致謝弔客。她能感覺到李氏憔悴了不少;就是愛偷奸耍滑的朱氏,眼圈也黑了一大塊,更不用說娘娘顧何氏了,頭髮幾乎一夜間全白了。秀菱看着她暗想:原來真有一夜白頭這回事呢!
顧長安嫁出去的女兒顧秋菊聞得老爹的死訊,穿着孝服停在離家最近的路口。顧家兄弟擡着顧秋菊準備的小桌,上面擺了豬頭,整雞,各色乾果和酒,以及很多饅頭,香和紙燭,還有一塊很長的黑色布料,道士們吹着嗩吶,喇叭向顧家行進。
秋菊是一路哭着走來的。到家後連滾帶爬地向她爹的棺材撲來,又拍又打,倆腳還在地上跺跺着,可着嗓門叫喊:“爹呀,你好命苦哇!你走得這麼急,就扔下你大閨女不管了?以後再也見不着您了哇 ̄”
站在喪盆旁的顧守仁一把拽住他大妹的一隻胳膊:“進屋吧,外邊冷。”
“我不的!”顧秋菊手蹬腳刨地不肯:“讓我陪陪我爹呀,我可憐的爹啊你慢些走!”
女人們都來勸說着,顧何氏也流着淚勸她閨女,她這閨女嫁出去三四年了,好不容易纔有的孕,千萬不能傷心太過了,引出什麼麻煩來:“知道你有孝心,你是有身子的人,也得爲肚子裡的想想。聽話,進屋去。”
最後她的兩隻胳膊卻被顧守禮和顧守仁架了起來,往堂屋走去。
秀菱覺得這個大姑濃眉大眼的,身上有一種爽利乾脆勁兒,應該屬於那種直來直去的性子。
到出殯頭一日,村裡幫着來主事的派人分頭通知親戚來弔喪。晚上請村裡人寫好請靈魂的牌位和請靈文,顧守禮帶了守成,守義和金明,金貴,金偉去外頭唸了,焚燒行禮完畢,即將顧長安之靈請回了家。
第二日一大早,秀菱纔看見了她的外婆,也就是李氏的娘,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朱氏孃家也來了人。
秋菊的丈夫陳玉峰白布纏腰,一付無精打采地樣子。秀菱早聽得說這個姑父生得一表人材,如今見了果然是不錯,只是不知這人是不是表裡如一.
顧長安的子孫輩全部披麻帶孝,先有個送靈儀式,然後是送盤纏,不過是將紙紮的牛,馬,金庫銀庫,童男童女等燒化,緊接着就是出殯。
屋外,儀仗已經排好、嗩吶吹將起來.
接棺前,顧家一衆人跪拜放棺材的木架車,以祈求顧長安歸塋路上平安。將棺材擡出後,連秀菱也跟着跪在棺前哭泣。
有人遞給顧守禮一個瓦盆,同時叮囑着:“使大勁兒。”瓦盆是新買的,盆底上新鑿開了眼,三大一小。
“叭”,瓦盆被摔到了地上,碎成幾十瓣。
顧守禮的腿不由一軟,跪到了地上,他身後一陣悲聲大作.
“起靈!”
擡棺的槓夫一使勁,重重的棺木穩穩地離了地。顧何氏眼淚流乾了,竟暈了過去,軟軟地靠在李氏身上,驚得李氏大聲喊娘。朱氏死命掐住她的人中,掐出兩道深深的紅印子,總算醒過來,引起的忙亂好一陣才平息。
一路向墓地走去,長長的隊伍裡哭聲、嗩吶聲響起一片。沿路不斷拋撒的紙錢,隨風翻卷着,飄舞着,在行過的路上留下白白、黃黃的一片。
秀菱覺得好象在演電影似的,她莫名其妙就成了其中的羣衆演員。她多希望這只是一場夢啊,醒來睜開眼,她還好好地睡在自己那個溫馨的小房間裡,還能過以前那種自由自在,豐富多彩的生活。可是,她怎麼回得去呢?
浩浩蕩蕩一衆人將棺材送到墓地,然後由村鄰們組成的槓子隊擡棺入墓。顧家人又是一陣嚎啕大哭,鄰人拿着杴幫着添土埋墳。
顧何氏不管不顧地撲身上前,嘴裡喊着:“老頭子,把我也帶了去吧!”衆人手忙腳亂地拉住了。李氏攔腰抱住她,嘴裡喚着:“娘,娘,您讓爹安心去吧!”朱氏也來幫着拉牢,顧何氏掙了幾掙,沒了力氣,才罷了。
從此後,顧長安就算是入土爲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