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午時,清音谷內一片安寧,惟有滿地的風笛草,在微微流風中,輕輕搖曳着纖細的身姿,發出低幽悅耳的吟唱聲。
主事木啓元與一衆教習站立在臺軒前,一個個瞪大着雙眼,目光在兩名少年身上掃描了許久,方纔回過神來,紛紛邁步上前與綠湖城城主見禮。
木守宣乃是夢尊強者,近幾十年來,一直奉族長之命打理着木縣境內大小諸多事宜,相當於一縣之主。其身份與地位,非是木啓元這些夢王境界的幽谷教習能可比擬。
沒有多餘的話語,也未多做停留,木守宣將人交給木啓元后,便匆匆離去了。
自年初離谷,時隔數月,邊遙與暮輕歌再次回到了幽谷。
兩人並排站立在風笛草叢中,靜默不動,在教習們的集體注視下,臉上的神情顯得有些不自在。
年初的那場涉世歷練,衆人抵達千月湖的那夜發生了意外變故,木族子弟死傷慘重。至於邊遙與暮輕歌兩人,起先被判定爲下落不明,後來隨着時間的推移,基本已被認定爲死於獸襲,葬身於湖底,如今卻毫髮無傷地出返回了幽谷,這一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場慘痛的意外發生的太過突然,對木族人而言,印象極爲深刻,且存在着重重疑點。以兩名少年的修爲境界,在那種險急萬分的情況下竟然可以生還,其中的緣由,不免令人感到好奇與費解!
短暫的沉寂後,邊遙被木啓元暫留了下來,至於個性生冷,沉默少言的暮輕歌,則被允許先行離開清音谷,獨自回返劍谷。
邊遙早就料到會被詢問,關於發生在自己與暮輕歌身上的那些事情,他事先就已擬想好了說辭。雖然隱隱覺得那場意外的發生與自己有所關聯,然而出於種種考量與疑慮,他並不打算照實說出。
“小島下沉時,我被一陣急速的漩渦捲入湖中,並且在那股激流中暈了過去,醒來後發現自己與暮輕歌躺在湖岸邊。”邊遙的回答很簡單,卻是真真假假,叫人無從辨別。因爲有些地方,連他自己也是感覺到莫名其妙。
詢問並未持續多久,沒有人會認爲那場意外的變故乃邊遙或是暮輕歌造成的,因爲根本說不通!木啓元又對兩人歸途中的經歷做了簡單的瞭解,而後便讓邊遙離開了。
有關返回樹縣途中所發生的事情,邊遙也是挑揀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來說,至於遭逢邪修,以及意外突破至夢狂後期這兩件事,他並沒有說出來。
兩日後,大皇子一行離開了樹縣,回返皇城。
臨去之前,大管事與木晚煙分別代表木族與木家之主,一同前往驛棧相送。
離別之際,大皇子表示會將此行的記憶深藏心懷,對木晚煙的殷勤招待表示由衷感謝,並含蓄地表達了一絲不捨之意,言語深切,灼熱的目光,毫不避諱地透出傾慕之意。
獨暢站在兄長旁邊,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微蹙着雙眉,好似有什麼解不開的心結。待與木晚煙告別時,竟讓其代爲轉告邊遙幾句話:“有些事情,將來若還有機會見面,到時候再向他詢問清楚。”對此,木晚煙笑了笑,點頭答應下來。
怒王負手靜立在不遠處,始終未發一言,神情威冷而又漠然!原本空蕩的右袖,不知何時生出了新的手臂。斷臂再生雖是一件極大的喜事,然而想到自己爲此所捨棄的,他的心中便無法生出一絲欣喜。
廣袤的遠古森林中,隱藏着一處神秘的村落。
這座村落的存在一直爲外界所知,卻始終無人能夠找尋到,更別說進入到它的內部。因爲它屬於木家,它就是“木家”的所在!
世人口中所說的木家,實際所指乃是木族人的宗家。宗家之人的身體內,流淌着最純正的古木族血脈,身具極高的修行天賦,亦擁有最強的實力!他們的存在,是木族人得以延存不滅的根本!
夜,古林深處,神秘的木族內村。
此地是木族人的核心所在,即便是“內村”這個稱謂,也極少有外人知曉。這是一處與外面世界隔絕開來的天地,方圓面積不過十來裡,數百棟大小外形各異的純木建築,大致以輪型圍列而建,一圈一圈,隱有環環相護之意。
此時,雖已入夜,天空卻泛着淡淡綠光,看不見星月。
內村的中心地帶沒有任何建築,僅有一方小池塘,水塘的中心地帶冒生着一棵參天巨木,樹幹高達兩百丈,繁茂的綠蔭幾乎遮蔽了小半個內村。
水塘上方,那一片片微微搖動的幽幽木葉,透散出淡淡瑩綠之光,掩灑在粼粼水面,映照出夢幻般的色彩,美麗而又靜謐。
塘畔立着一人,身穿蓮青色的褶裙,腰間繫着一根藍色綢帶,長長的綠髮垂至腰際,發間斜插着一瓣翠色樹葉。
驀然間,巨木與池塘水面相交之處,似有波光閃動,一條身影憑空浮現,輕踏水面,緩緩往前邁了一步,人已置身於岸沿。
木晚煙擡起頭,轉身觀向來人,輕聲喚了一句:“父親”。
來者一襲綠衣,身姿飄灑,墨綠色的長髮隨意披散着,正是木族族長,亦是木家之主。
木千古凝目望向女兒,沉默了數息,輕嘆一聲,言道:“你,長大了。”
一串沉默後,木晚煙的嘴角擠出一絲笑意,說道:“父親將我召回內村,有何事吩咐?”
木千古雙手負於身後,與女兒對視良久,忽然問道:“幾日的相處,你覺得獨舞此人如何?”
木晚煙略略猶豫了一下,認真回道:“大皇子溫謙守禮,待人真誠,品性俱佳,想必將來會成爲一位不錯的帝君。”
聞言,木千古微微一笑,接着問道:“你可有意中之人?”
木晚煙腦中浮現出一名負劍少年的身影,轉瞬後,面色猛然一變,視線出現短暫的遊移,繼而強自鎮定道:“女兒年紀尚青,目前一心只在修習木療術,關於兒女之事,暫未多作考慮。”
木千古的眉頭不易察覺地挑了挑,淡淡說道:“我打算將你許配給獨舞,你可願意?”
木晚煙神情一滯,沉思半響後,啓脣反問道:“我有選擇的餘地嗎?”
木千古避開了女兒的視線,徐徐轉過身,仰首望向頭頂的那棵參天巨木,沉默不語。
“當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是以族長的身份,還是父親的身份?”木晚煙輕輕咬了咬牙齒,腔調聽着微微有些異樣。
“這個問題的答案,重要嗎?”
“不重要,但是對我來說,卻有很大的區別,至少意義不同!”木晚煙神情微悽,語態十分堅決。
“區別在於何處?”
“若是前者,身爲族民的木晚煙,無力回拒族長的命令;若是後者,起碼我可以用女兒的身份來回絕您的要求!” ...
夜色中,巨木寂然,那萬千枝葉透散出的熒光,靜靜地灑照在這對父女的身肩,以及兩張各自堅毅的臉龐。
“既然如此,你便當作是前者罷。”木千古眸光一黯,聲音卻很平靜。
“爲什麼?我想知道爲什麼?”木晚煙突然提高了聲音,臉上露出不甘,眼神開始變暗、變冷。
“一切爲了木族長計!”木千古的聲音依舊平靜。
聽到這個回答後,木晚煙呆呆地佇立在那兒,神情仿似有些恍惚,脣角抽了又抽,卻怎麼也發不出一丁點聲音來。
“明日你便搬回內村吧,不用再去幽谷了,在這裡一樣可以修習木療術。”木千古的聲音再次響起,語調雖淡,卻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木晚煙沒有接話,好似失了魂兒一般,陷入了無盡的沉默中。
“原本,嫁入皇宮的應該是你姑姑,只是出了些意外……”木千古輕聲說道,似乎想要解釋什麼,頓了頓後,卻未再繼續說下去。
池塘邊,古木下,沉寂無聲。
過了許久,木晚煙低垂下皓首,雙肩開始微微抽動,那略顯單薄的身影,令人生惜、心憐。
微光中,隱約響起低弱的啜泣聲,幾不可聞。
木千古突然回過身,緩步走到木晚煙身前,輕輕牽起她的手,簡單道出三個字:“隨我來。”
木晚煙驀然擡起頭,任由淚水滑落,卻仍舊倔強地不發一言,任由父親帶領着步入池塘,雙足踩着水面,走向那棵巨木。
走近之後,木千古倏然擡起右手,用力探向樹身。
霎那間,一道綠芒急閃而逝,兩道身影已然消失在巨木下。
天青山上,風聲呼呼作響。
距山腳一千多丈高的半山腰上,某處斷崖前的那片空間,莫名蕩起一陣不易察覺波動,隨即現出了兩條人影。
面臨斷崖,木千古盤膝而坐,默默遙望遠方的夜色。
木晚煙沒有出聲,立在山崖前,愣了片刻,隨後在一側的青石地上緩緩坐了下來,併攏起雙膝,雙臂伏在膝頭,靜靜望向綴滿夜空的點點星芒,任山風吹拂着那頭美麗的綠髮。
光陰回溯,彷彿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某一夜。
記憶中,幼年時的自己曾被摟抱在溫暖的懷中飛臨天青山,同樣的斷崖前,她嬉笑着偎坐在父親的膝上,一起觀賞那漫天星斗。
那時雖然年幼,但她卻清晰地記得,那晚的星星格外明亮,夜空異常地美麗!直至今日,她對父親的記憶,一直駐留在那個短暫而美好的夜,不願離開。
她依舊清楚地記得,自從父親繼任族長之後,便一直呆在天青山上,極少回返內村。只有在每年祭祖之時,才能見到父親一面,只是那時的父親,瞧起來已經變得有些陌生。
“父親大人一個人也會坐在山上看星星嗎?”年幼的她,在三爺爺身邊偷瞧父親的時候,曾在心裡默默地自語。
不知何時,原已被夜風吹乾的雙目,再次變得潮溼,泛出比繁星更燦的點點淚光。
如此絕情冷性的父親,今夜是在帶自己在溫習那微弱不堪的親情嗎?
疏遠的至親,淡淡地溫情,點燃了心間那殘存的一抹溫馨!
她深知父親從來不會輕易做決定,更不會隨意更改已做下的決定,因爲他做的每一個決定都非常不簡單,都是經過深思熟慮!
身爲一個木族人,本該就有犧牲自己性命的覺悟,那是一種責任,尤其是族長之女。
自從出生那天起,就有一把無形的枷鎖套在了身上,或許早已註定的一切,此生終究與幸福無緣!
木晚煙抿了抿嘴脣,舉起衣袖拭去眼角的淚水,極力地去試着去理解父親的決定,然而內心卻怎麼也無法去原諒!
理解一個人的苦衷,並不等於就能原諒他因此作出的決定!
星光忽明,又忽暗,遙遙照向斷崖前的父女,在石地上拖出兩條長長的影。
風聲漸近,又漸遠,究竟帶走了誰人的不捨與掛念?
此夜過後,記憶不堪記,親情不堪提,一切都將被深埋!連同那道揮不去的負劍身影。
(就這樣吧,犯困了,腦袋也迷糊了,寫的倉促了點,不滿意的地方,以後有空再修改吧。提前祝各位中秋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