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客棧裡,身着藍色袍衫的男人放下手中的佩劍,蹙眉招呼來店裡的夥計,要來了一些小菜。
吃飽喝足後,他將劍抽出了一半,不滿地收回,摸了摸腰間,有點懷念不久前掛在這裡的彎刀。在示意周圍同來的人隱蔽好身份後,旋即抽身離開,留下一塊碎銀孤零零的在桌子上。
“不可。”張居正在廳堂裡,對着數日前見過的男子,頭一回這麼嚴肅。
“這次戲會,必有異動,爲何不可?”男子輕輕把玩着手裡的青瓷茶杯,似笑非笑地盯着張居正。
“此次尋人,勢如大海撈針,狄戎未動,我們守城軍怕是先累的不成樣子。”另一個長着長白鬍子的將軍趁勢應了一句,甚至因爲來的匆忙,還未脫盔甲。
“我們的守城軍何以至此?”男子微怒,“我們的各位將軍爲了所謂的名位傳承,恨不得將自己家的旁支別系都塞進去。現在是該展示所學了,倒讓他們離開不成?”
“這...”眼下坐着的幾位官員沒了勇氣,互相交換了下眼色。誰不知道這位的厲害,各家的事情心裡清得跟明鏡似的。
“呵。那就不必再議。”男子擺擺手,示意送客,“這件事就定下了,若是有人在背後擺我一套,規矩,還是懂的吧。”
各個大人後背冒着冷汗,有幾個年齡大的撐不住直接跪了下來,這哪裡是個好惹的主?有幾位元老倒是對此喜聞樂見得緊,覺着這纔是國家之光嘛,就是要有份威儀纔好。
對此男子並沒有提說什麼,只是轉身進入後堂,在臥榻上扇了會扇子,突然想起似的跳起來,拉開抽屜,取出一條髮帶,連着上面的花紋細細摩挲了一遍,若有所思。
“阿寧,你確定仙子廟在這種地方?”
亓玥一早跟着宋姝寧跑出來,心想着仙子廟定是在那些人氣旺的地方,哪能...看着周圍鬱鬱蔥蔥的樹林,亓玥適時閉上了嘴。
“對呀,這地方偏了點,不過放心,周圍都有保護我們的人,不會有危險的。”宋姝寧偏過頭朝着亓玥笑了笑,可亓玥莫名感到有些勉強。
“這月老廟拜求姻緣,觀音廟許願送子,這仙子廟又是什麼呢?”亓玥一邊問着,一邊努力瞟着阿黛手裡的竹籃。
阿黛不自然地把竹籃上的布又往裡面塞了塞,一句話也沒說。罕見的,阿嵐那小妮子也是一言不發的樣子。
四個人安安靜靜地爬上山,亓玥這纔看到了那個仙子廟。
掩映在蓊綠裡的朱門紅柱,琉璃黃瓦,在斑駁日光地照耀下更加熠熠生光,似乎還有炊煙籠着,並不缺乏人氣。
“撫魂。”一旁的宋姝寧突然開了口。
“什麼?”亓玥還沒有反應過來。
“這仙子廟,就是做的撫魂生意。”宋姝寧定定地看着亓玥,旋即收回了目光,自顧自走向了大殿。
亓玥跟上去後,擡頭一看,被滿牆的罐子嚇得頭皮發麻。大殿裡並沒有人,也並未供奉什麼神仙。
倒更像是現代的殯儀館,紅色幔帳掩映着許多白瓷罐子,齊齊地擺放了整三面牆。
早就知道古代總有一些亂七八糟的迷信,可現在看到,還是爲之一驚。
“這,就是他。”宋姝寧擡手輕輕指了下左邊牆第三列的罐子,“這也算得上是我爲什麼救你的原因罷。”
媽媽,她不會要讓我獻祭吧?亓玥嚇得虎軀一震,冷汗都冒了出來,緩緩張口:“你,你不會讓我...”最後的字被亓玥嚥了下去,她不敢說出來。
“我只是想告訴你爲什麼我會這麼幫你而已。”宋姝寧淺淺笑了聲,嗔怪的看了眼亓玥,“想什麼呢。”
“....”
“我第一次出門的時候,帶了兩個人,還被我甩掉了,洋洋灑灑地來到這裡祭拜祖母,遇到了一羣登徒子。他們見我並未梳着高髻,就想拉了我去青玉樓討賞錢。”
“結果在拉扯的時候被他看見了,他一點也沒有猶豫就過來幫我了。我一點也不認識這個人,我就想,他是誰啊,他怎麼願意一個人幫我?他和他們打了起來,本來是佔上風的。
“可是不知道誰振臂一呼,其他人從腰間都掏出了明晃晃的刀,他忙拉着我朝着下山的路上跑。”
“可是沒過多久,我發現他拉着我的手越來越緊,也越來越黏,我纔看到他腰部的血透過他按着的手,直接涌出來似的。”
“我拼命按着他的傷口,哭着問他爲什麼救我,可他卻只說了句“小娘子家家的,就是該玩的年紀,因爲玩陷入了危險,怪可惜的啊。”可不論我怎麼做,他還是走了。”宋姝寧哽咽道。
“我卻不能停下,後面的人還在追,我只能留他在那,然後一直跑,跑到兄長母親來了才罷休。你說,這麼好的人,怎麼福緣這麼淺的。”說到這裡,宋姝寧抹的粉已經全花了,隨着淚水一下一下被擦到手帕上。
“臨了,我還是不知道他的名字。”又一聲嘆息。
亓玥張口欲言,又停了下來。記得有本小說裡面說過一句話:“你可以讓孩子們遠離危險,但你不能讓她們害怕穿花裙子。”
她上前輕輕拍了拍宋姝寧的背,和緩地說:“在另一個世界,他會很好的。他那樣好的人,遇到了這麼好的你,才讓我見到了現在的你,我也該謝謝他纔是。”
亓玥想起自己的母親,因爲醫患糾紛離世,她也曾滿眼猩紅地問那些人爲什麼,可也是逝者已矣,那個病人最後也沒能善終。她暗下決心,是要帶着母親那一份一起活下來的。
說罷亓玥點了三炷香插到了香爐裡,對着滿面牆鞠了一躬。
“走吧,這般好的夏日景緻,做着秋日的傷懷事情,多傷身費神的。”亓玥拉了拉宋姝寧的手,“他既然救了你,你纔要不辜負他的好意啊。他說不定已經投到了哪個人家,開始重新生活了呢。逝者已矣,生者要帶着他們的一份,活得更好纔是。”
阿黛順勢放下了籃子,掀開蓋着的布,裡面淨是些紙錢之類的物品。待着幾人細細燒完,坐在馬車上後,宋姝寧才稍稍安定了些,用帕子抹了眼睛,長呼了一口氣。
“玥玥說的對,逝者已矣,我也該走出來,活得更好纔對,不負他捨命相救。”
“這纔對啊,”亓玥幫她理了頭髮,故作苦惱地說,“我還以爲這天中節是用來吃喝的,怎麼突然的悲傷起來了。”
“你不要告訴我你出來就爲了吃喝。”阿嵐翻了個白眼,“敢情府裡面吃食不夠你霍霍的?”
“阿嵐。”亓玥作痛心狀,“我的夢想可是吃遍全天下好嗎?你竟然認爲府裡的吃食可以滿足我這顆勇於追求的心。”
“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阿嵐嫌棄地拍掉亓玥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吃貨!”
“哼,吃貨怎麼了?”亓玥重新搭了上去。
眼看車廂裡的氣氛隨着兩人說笑也活泛了些,亓玥拉了拉宋姝寧的袖子:“可以去東市逛的吧?我盼了許久了。”亓玥想拉着宋姝寧透透氣,分散下注意力。
“別,也就姑娘信你這鬼話,不知道誰天天換着男裝出去溜達的,大家都說這宋家鋪子多了位妙郎。”阿嵐狠狠瞪了亓玥一眼,“順便再完成你吃的夢想。”
“這不是一個人總歸不得勁嘛。”亓玥又拉了拉宋姝寧的袖子,“聽說東市今日有祭神典,想看。”
眼瞅着亓玥可憐巴巴的樣子,宋姝寧認真想了想,才點了頭:“想去那便走吧,只是不要後悔。”
“嗯?”亓玥有些懵,“爲什麼要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