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圍觀的百姓又是一陣喧譁,頓覺得十分匪夷所思。死去的人尚且不能活過來,屍體又如何能夠爲她辯解清白?
如此一來,百姓們倒是對她產生了極爲濃重的憐憫,想着她莫不是死馬當活馬醫了,竟然慌不擇道?
而玉淑梨則是愈發的嗤之以鼻,對她這無理取鬧的神色,很是不屑。
玉雲洛卻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心頭也始終存着一抹疑惑。
自上了公堂後,她一直都是這般淡然自若的神色,明明她就被困在了戲局中,可她卻表現得像個局外看戲人一般,絲毫不受影響。不能說她不入戲,而是即便入戲也都保持着無比清醒強大的理智,能在入戲的極短時間內抽身而出,卻毫不留情的將他人推了進去。
如此果敢的行事風格,如此超乎常人的魄力,若沒有強大的定力支撐,怕是誰都無法做到的吧?
只是,這個女子,竟連讓自己短暫入戲的機會都不肯給予自己,是真的對戲中所演的絲毫不感興趣,還是她本身就很警惕很狠心,怕入戲後失去自己的理智,纔想都不想便掐斷了這個念頭?
不知不覺間,玉雲洛強烈的探究目光便在慕晚歌身上停留了很多,直把慕晚歌看得頭皮發麻。慕晚歌狀似無聊的環視了一圈,待眸光掠過那雙帶着溫煦笑意的眼睛時,不由得心中一動。
這樣的笑意,似乎,很是熟悉!
陶宇卻是不明所以,根本就想不通爲何慕晚歌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他眼神複雜的看了慕晚歌一眼,隨即道:“慕五小姐所說的‘讓屍體說話’,莫不是想驗屍?”
“不錯。”慕晚歌點了點頭,道。
陶宇卻是滿臉疑惑的打量着她,待從她神色中看不到絲毫說笑的痕跡時,這才沉聲說道:“此前,已經有仵作驗屍過了,傷痕刀疤什麼的,都也記錄在案。如今公堂之上,百姓之外,皆是白雲青天,擡一具屍體上公堂,怕是不妥吧!”
誰想,慕晚歌卻是輕笑一聲,“大人,這裡是京兆府,您現在是在辦案!將屍體擡上來,實乃案件所需。試問,破案與這青天白雲孰輕孰重?若是因此而判錯了兇手,大人於心何安?”
陶宇被噎了一下,卻也深知此案的重要性。天子腳下,皇城跟前,居然有如此情節惡劣的殺人案件發生,而且還牽涉到右相府身嬌體弱的五小姐。此事怕是早已傳入了皇上的耳朵。且不說現在那三位身份尊貴的人來此的意圖,就是宮中那位的心思也值得他爲之側目。
如此一想,陶宇一拍驚堂木,滿面冰霜沉聲道:“來人,將屍體擡上來,並把仵作叫過來。”
慕晚歌不置可否,即便叫了仵作,估計也沒有用。
話落,便見幾名衙役快速跑了下去。不一會兒,便擡着覆着白布的擔架走入公堂,仵作也跟在一旁。
指了指堂下被白布覆住的屍體和一旁站着的仵作,陶宇朝着慕晚歌說道:“慕五小姐,仵作已經帶過來了。你若是想問具體的情況,現在便可以說了。”
慕晚歌看了那仵作一眼,隨即淡淡道:“若是要問仵作,我又何必讓大人將屍體擡上來?如此不是多此一舉麼?”
“那你的意思是…”陶宇試探着開口。
“我親自來驗。”
說着,便見她走到屍體面前,蹲下身,手指捏起擔架上的白布,一把掀了起來。
一股噁心的屍臭味頓時瀰漫在整個公堂內外,所有人都捂住了口鼻,神情恐懼的看着慕晚歌,卻發現她依舊是一副淡淡的神色,好像根本就沒有聞到那股噁心沖鼻的氣味一樣。
玉淑梨衣袖錦帕都用上了,纔不讓那股噁心的氣味鑽入口鼻,對慕晚歌更是懷着極深的不屑。庶女就是庶女,身份卑賤登不上大雅之堂,就連接觸的東西都是上不了檯面的。
玉雲洛置於膝上的手不由得握了起來,面色有些動容。即便是他,自認也不能做到如此無動於衷。他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瞭解她。除了三年前乞巧節的那一次相遇相處,此後所調查的東西,都是爲着拉攏右相慕世明而做的。
即便是大婚之日扔給了她一紙休書,也沒有像現在這般莫名迷茫。能夠如此淡然從容的,不是強自僞裝的鎮定,便是見慣不慣了!只是,看她的神色,卻不像是僞裝的,而是完完全全無所謂的那種。
莫不是,她已經見慣不慣了?
這念頭一出,他二話不說便否定了。一個深閨女子,面對的不過是三尺方圓的天地,又如何能見慣不慣?
若是讓慕晚歌知道玉雲洛的想法,怕是要笑掉大牙了。以前的慕晚歌所面對的或許真是那三尺方圓,可對於她這個歷經風霜的人而言,鮮血屍體便如家常便飯,習慣到了麻木。
此刻再面對這噁心的東西,神色如常也是情理之中的。只是,她這一份淡然如常的神色,落在某個人的眼裡,早已掀起了軒然大波。
陶宇猛地衝了下來,厲聲道:“慕五小姐,京兆府的仵作早已經驗過了,你又何必親自動手?張仵作的水準是極高的,你又有什麼值得懷疑?莫不是你想要毀屍滅跡?”
“大人多慮了,我不會傻到當場做出這種事兒的!仵作驗屍,自有他一套專業的理論。精通藥理病理,知道何處經絡受傷便危及哪處臟腑,中何種毒便出現什麼症狀。這些東西,是要記錄在案的,於大人有幫助,可於我而言,卻有些多餘了。我如此做,無非就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而這清白,我向來喜歡自己給自己,而不喜歡他人插手其中。”慕晚歌頭也不擡的說道。
只是話剛說完,自己都覺得有些不舒服。若不是世人看重名聲、清白之類的東西,她纔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這些不討喜的字眼兒。只是,局勢在前,當忍則忍。
而圍觀的百姓頓時面面相覷,怎麼想都覺得那句話裡藏着很大的古怪,看着陶宇的眼神裡明明白白寫着“多管閒事”四個字。人家姑娘家的想要證明清白,你一個大男子急於插手做什麼?莫不是心中有鬼?
陶宇卻是哭笑不得,自動待在一旁,沒有再多說一句話,省得引起民憤,砸了京兆府的牌匾。
慕晚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話會產生如此轟動的效果,而是徑自低頭查看着面前這張早已腐爛不堪的面孔,隨即對着身側伸手,吩咐道:“給我找一根細條來。”
身旁站着的衙役面色一怔,詢問的看向陶宇。
陶宇微嘆了一聲,朝他擺了擺手,那衙役跑了出去又跑了回來,將細條遞入慕晚歌手中。
慕晚歌快速接過,伸手拗了拗,就要往屍體的上半身探去。
“啊——”這時,一道高分貝的聲音頓時震動了衆人的耳膜。
慕晚歌手一頓,擡頭看去,卻見身份尊貴的淑梨郡主正死命的捂着口鼻,眼裡盡是嫌惡之色。而當發現衆人以複雜鄙夷的目光看着她時,她便狠狠的回瞪了過去,再看着慕晚歌的眼神裡更是嫌惡至極。
只是,經此高呼,玉淑梨在百姓心中的形象頓時也一落千丈。慕晚歌爲證明自己清白親力親爲,又有什麼不好?值得這般大驚小怪麼?果然是養在了王府裡的嬌花,不懂得高門大戶卑微庶女的艱苦!
於是,衆人看向慕晚歌的眼神裡,多了幾分讚賞和敬佩。如此美好的女子,竟然成了庶女,身份卑賤了這麼多,竟沒有自暴自棄,倒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被玉淑梨這麼一打擾,慕晚歌想不覺察到周圍的詭異,都是很難的事情。只是,即便察覺了心裡也只是暗自冷笑一聲,若當初她並沒有奮起反抗,從而爲自己博得一份尊嚴,此時此刻又哪裡會得到這些人的尊重?怕是見到她出門,早已是唾沫橫飛了吧!
果然呢,有些東西,即便你窮到只剩下裡衣中褲了,都是不能丟棄的。比如說,尊嚴;又比如說,親力親爲。
收起多餘的思緒,慕晚歌手中的細條探向屍體的上半身,動作沉穩的挑開覆在屍體身上的衣服,隨即露出沒有任何彈性的胸膛。細條時而戳動着胸膛,時而從側面推了推,似是毫無章法,可看慕晚歌那嚴肅認真的神情,你又會覺得一切都是有章可循。
看着蹲在屍體旁邊手下不停的女子,玉景璃神色溫和。即便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她的風華依舊不減,無論何時何地,她都是最矚目的焦點。而她的沉穩冷靜,鎮定自若,卻是多少人都比不上的。
這一刻,她最美!
而此刻,玉雲洛眼中閃着耐人尋味的光芒,看着那抹藍色的身影,忽然陷入了沉思。
她就這麼靜靜的蹲在屍體旁,明明滑稽噁心到極點的畫面,因爲她的存在,卻變得讓人可以接受。面容絕美,神色淡然而冷靜,眼裡流露出的是女子少有的鋒銳與凌厲,手中動作沉穩而利落,怎麼看都不像是隻會勾心鬥角的閨中女子。
忽然想起母妃說過的一句話,認真的女人最美麗。此刻,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的一舉一動、一皺眉一抿脣,都是最美麗的。
待意識到自己心中所想時,玉雲洛猛然一驚,這才發覺自己似乎想多了什麼。怎麼說,她都是他休棄了的人。他又怎麼可以再對她有其他異樣的感覺?
皇室子弟,從來都身不由己。他**凡身,自然也不能例外。這一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有些事情,錯過了,悔恨也都沒有用。唯有極力的壓制這些蠢蠢欲動的心思,才能對得起這麼多年的代價與犧牲。只是,不知道爲何,別開臉的那一刻,心頭卻像是空出了一塊地方,少了些什麼!
他伸手捂上心口,那裡,似乎在無聲顫抖着。
圍觀的百姓也許沒有身份尊貴之人所想的那麼多,眼神隨着慕晚歌手中細條的移動而緩緩移動,或目瞪口呆,或詫異咋舌。而當看到那根細條大有沿着胸膛向下移動的趨勢時,忽然都屏氣氣息來,定定的看着慕晚歌的手,眼裡亮光滿眶,似是緊張,又像是興奮。
只是,慕晚歌卻忽然停止了手中的動作,隨即拿着細條站起身,表示她已經驗屍完畢。衆人齊齊呼出一口氣。像是放鬆,又像是失落。
“慕五小姐檢查完了?”陶宇忍了那麼久,終於有說話的機會了。
慕晚歌點了點頭,“完了。”
言簡意賅,卻引人遐想無限。
“那慕五小姐可找到能夠證明清白的地方了麼?”陶宇汗顏了一把,道。
慕晚歌繼續點頭,“找到了。”
陶宇面色一怔,隨即厚着臉皮道:“還請慕五小姐說出來,好讓衆人聽個明白,判個清楚!”
慕晚歌又點了點頭,隨即看向張仵作,正色道:“既然張仵作驗屍的水準極高,想必對屍體也是有一番研究的。不如,請您給在場的諸位講解一番?”
張仵作面色一怔,顯然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截了當的問起此種問題,以爲她是故意要讓自己難堪,在得到陶宇的同意後,也絲毫不客氣的說了起來:“人死後,通常都會出現肌肉鬆弛的現象。那是絕對鬆弛,一點都不緊張。這是由於人的生命氣息已斷,肌肉的張力喪失從而引起全身肌肉鬆弛、變軟的。其最主要的和首先的表現,就是面部表情喪失,瞳孔散大,眼微睜,口微張,皮膚失去彈性,全身肌肉普遍鬆弛,各個關節容易屈曲,四肢能作被動運動等。這種現象,一般可以持續一至兩個小時,等到屍僵後便會結束。這也就是民間所說的‘人都死便了’。”
雖然不明白慕晚歌爲什麼會要求張仵作說這些東西,可衆人還是靜了下來,認認真真的聽着,時而還拉過身旁的人問上那麼幾句。
而慕晚歌則是點了點頭,接下他的話,繼續補充道:“死者在經過肌肉鬆弛後,屍體便會出現屍僵變硬的狀況。凡是經過肌肉鬆弛階段的屍體,姿勢都基本相同。如果屍體處於仰面平臥狀態、則屍體姿勢通常是上肢微彎曲,頭微傾於一側,下肢伸直,足尖略向外翻,拇指向掌心彎曲並被其餘四指覆蓋,手呈半握拳狀態。張仵作,我說的,可是正確?”
張仵作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心中的震撼了,連忙使勁兒的點了點頭,眼裡盛滿了激動。他幹仵作這一行,已經有三四十年,從來都只有他給別人講這些東西的機會,哪裡又有人會在他說完後繼續冷靜從容的補充下去?
他躬着身走了上去,嘴脣顫抖着,好半晌才問道:“小姐是怎麼知道這些東西的?”
在場的人除了玉景璃外,其他人同樣也是滿臉震驚的看着慕晚歌,更甚至有些年輕男子已經激動的抓緊了前面那人的衣衫,目光灼灼的等待着慕晚歌的回答。今天所收穫的震驚,足可以抵得上大半輩子的了!
誰想,慕晚歌卻是嘴角一勾,隨即淡淡道:“我怎麼知道的,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剛纔所說的肌肉鬆弛現象,這具屍體根本就沒有出現過。”
“啊——”人羣裡忽然爆出一陣驚呼,一道道目光頓時射向擔架上的屍體,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根本就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唰”的一聲,一道道強烈的目光又直直射向慕晚歌。
張仵作也是滿臉的震驚,連忙蹲到屍體旁邊,仔細查看着,不一會兒眉頭便深深的皺了起來,擡起頭疑惑的看着慕晚歌。
慕晚歌淡淡瞟了臉色緊繃嘴脣緊抿的玉淑梨一眼,直把玉淑梨瞟得心驚膽戰。
片刻後,才聽她繼續說道:“肌肉鬆弛是人死後的一種普遍的屍體現象,但是也有例外。而這具屍體,便是這個例外。張仵作是否能從你驗屍得出的現象與結果,猜出我會這麼說的緣由?”
聞言,張仵作頓時低下頭,仔細的回想着自己驗屍時所取得的現象。半晌後,他才緩緩擡頭,嘴脣蠕動了幾下,這才穩住了聲音,道:“小姐好生厲害,草民自愧不如。”
慕晚歌嘴角一勾,淡淡道:“既然張仵作想起來了,不妨跟在場的諸位說說。你是仵作,說出來的一句話,可比我說的一百句中聽的多了!”
張仵作面色有些不自然起來,隨即清了清嗓子,朝着一臉懵然的陶宇,拱手恭敬道:“大人,此前是草民疏忽了。若不是這位小姐的提醒,怕是根本就不會意識到如此嚴重的問題。草民在此先行請罪了!”
說着,就要跪下去,陶宇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連忙問道:“張仵作,怎麼說?”
張仵作看了慕晚歌一眼,連忙道:“雖然死者的面孔已經腐爛不堪,但草民在查看死者的瞳孔時,卻發現其瞳孔緊縮,牙齒緊咬着下脣,關節不能屈曲,手部肌肉較之正常死亡之人要更爲強硬一些。”
話落,便低下頭,沉默不語。
可張仵作這全是描述的一句話,卻幾乎讓所有的人都懵了。
更甚至有些急躁的年輕男子已經喊了起來,他們又不是仵作,哪裡懂得這些死相背後所隱含的意思。此刻看到張仵作吊人胃口,更是忍不住大聲詢問起來。
陶宇皺緊了眉頭,掃了眼吵鬧的幾名男子,不怒自威的神色頓時讓那些人安靜了下來,這纔看向張仵作,連忙問道:“張仵作,你說了這麼多,可是想要說明什麼?”
不想,張仵作並沒有開口,而是詢問的看向慕晚歌,眼裡帶着一絲請求。
慕晚歌半垂下眼簾,冷靜分析道:“張仵作所說的,定是他親自驗屍得出來的結果,我想我們就不用懷疑了吧!而他所說的這些現象,說明死者臨死前並沒有經過肌肉鬆弛,而是形成了另一種屍體現象。”
頓了頓,她擡起頭看向張仵作,正色道:“張仵作可還記得,當初屍體送來時,呈現出來的是什麼姿勢?”
“這個不用問張仵作,本官就可以告訴你。”陶宇憋了這麼久,終於有機會能夠說些話了,只聽他沉聲說道,“今晨屍體送來時,身體平躺的姿勢雖然都是一樣,卻有一個很大的特點,死者的手都是僵硬緊握着的,並且都舉起來擱到了下巴處。明顯就是被人殺死後僞裝好的。”
“大人覺得是人僞裝好的麼?”慕晚歌斜着眼看了看陶宇,薄脣輕吐,眼中快速的劃過一絲鄙夷和不屑。
陶宇面色一怔,下意識的說道:“怎麼不是?慕五小姐長於深閨,可能不知道案件中的慣常手段。有些兇手在殺了人之後,刻意將死者擺出各種各樣的姿勢來,要麼是爲了轉移注意力,要麼就是爲了嫁禍給別人。這些手段,是再正常不過的了。難不成,慕五小姐以爲這些姿勢不是兇手擺出來混淆視聽的,而是臨死前自己留下的?”
慕晚歌低頭一笑,隨即指着地上的屍體,繼續道:“敢問大人,將死者的手弄成這樣平放的姿勢,花費了多大的力氣?”
“這…”陶宇面色有些不自然,頓了頓,這才緩緩說道,“當時,爲了將死者的手拉下來放平,頗是費了一番力氣。三四個衙役一起用力,將近半個時辰的時間,纔將手放平下來。”
慕晚歌轉而看向張仵作,但笑不語。
張仵作面色同樣不自然,低聲說道:“大人,此事是草民疏忽了。在氣溫適宜,屍體不致很快**的情況下,屍僵經過一日或者兩日的時間纔開始緩解,而有些屍僵的緩解時間還會更長。可初步認定的死亡時間是在三天之前,即便屍僵沒有開始緩解,卻也不需要三四個衙役一起用力且將近一炷香的時間才能放平手。唯一的可能,便是…”
“唯一的可能,便是死者臨死前固定下來的姿勢,兇手僞裝不了。”慕晚歌隨即接上了張仵作的話,眼中水波流轉,睿智與自信盡顯無遺。
“爲何會出現這種狀況呢?”陶宇甚是不解。
慕晚歌很好心情的解釋道:“這就是我剛纔所說的另一種屍體現象,叫做屍體驚亂。屍體痙攣是一種極其特殊、少見的肌肉僵硬現象。它是人死後沒有經過肌肉鬆弛而在臨死時的一瞬間,肌肉立即強硬收縮,並迅速形成屍僵,將肢體固定在臨死時的姿勢。而這種現象…”
頓了下,慕晚歌擡頭看着陶宇,笑意粲然,明眸中水波流轉,笑道:“而這種現象,足可以確定死者不是他殺,而是…自殺!”
“啊——”
衆人驚呼,怎麼都沒想到繞來繞去,竟然繞出了這樣的結果。震驚之外,更多的是疑惑不解。要他們去接受如此匪夷所思的結果,實在是太考驗他們的心臟了。
又是“唰”的一聲,無數道詢問的目光隨即轉向驗屍高手張仵作,無聲詢問着最後的結果。
張仵作頓覺額頭青筋直跳,可一撞上陶宇的目光,還是撐着頭皮發麻道:“大人,那種強直收縮的現象是否叫做屍體痙攣現象,草民不是很清楚。但是這種現象,草民倒是見過的。更重要的是,一旦出現這種現象,要改變臨死前的姿勢,甚是困難。早些年,也曾經見過,有人抱着樹幹拉不動,從而用鋸子鋸掉兩隻手臂的。當然,還有其他的例子。但這些人的死因,都是源於自殺。”
話落,公堂內外,安靜無比。
誰都沒有想到,最後的結果,竟然是這樣的。
而更令人感到滑稽的是,京兆尹辛辛苦苦抓來了作案嫌疑人,最後的結果,竟然是由對方揭開了死者的死因。
有些年輕男子已經開始擡頭望天,心中不由得呼喊道,殺了我吧,這殺人案真是太滑稽了,滑天下之大稽了!
“大膽!竟然敢以荒謬之言掩蓋事實真相。說,你到底受了誰的指使?還是與慕晚歌狼狽爲奸,意圖欺騙朝廷官員?”忽然,一道暴怒的聲音傳遍了公堂內外。
百姓們紛紛看過去,只見向來端莊淑婉的淑梨郡主竟猛地站了起來,手指着張仵作大聲喝道。那染上了火氣的面容,讓人覺得她整個人都帶了一股戾氣。不少人見狀,連忙往後退了一步。
慕晚歌卻是難得的悠哉着,美滋滋的欣賞着玉淑梨的“失態”。今日過後,肅親王府淑梨郡主端莊大方溫婉賢淑的美名將不復存在,而她,將會由一開始的案犯嫌疑人變成破案高手,頗受世人尊重與讚賞。
雖然戰場上也有不少的士兵戰死後會出現屍體痙攣的現象,眼前這用來確定自殺的理由並不是太成立。但是,這些人當中又有多少人是上過戰場的。即便是聽說過,也會因具有三四十年驗屍經驗的張仵作的言辭而三緘其口。因此,她不怕這些人不信。
至於前因後果,她心中早已明瞭。
那日,褚冰收拾了暗中埋伏在右相府後門處的人之後,想必已經將所有的屍體清理乾淨,定不會留下任何的痕跡。而肅親王白白折損了這麼多人,自然不會甘心。隨後,勸幾個平民百姓自殺,從而嫁禍到她身上,也不是不可能。這個世界上,總有人願意爲了金錢或權勢等東西,獻出生命的。
如此說來,玉淑梨是肯定知道這件事兒。不然,今日她不會無緣無故的跑過來看戲。只是,如今戲沒看成,反倒是白跑了一趟,怕是她心裡也添堵得很吧!
不過不要緊,她有的是時間讓這些人添堵!
而張仵作被玉淑梨這麼一吼,起先是嚇了一大跳,隨後才慢慢反應過來,一張臉漲得通紅的,卻因爲自己的身份不能說什麼以下犯上的話,只得求助似的看向陶宇,期望他能替自己說句好話。
陶宇也因爲玉淑梨的突然指責而心生不滿,但因對方是肅親王府的郡主,他卻是朝廷官員,自是不能多說什麼的。但作爲京兆尹,涉及到案件相關的事情時,自然是可以說上話的。
只見他微上前一步,恭敬道:“郡主,張仵作爲人如何,能力又如何,本官是知道的。所謂的狼狽爲奸受人指使意圖欺騙,本官相信也不過是無稽之談。郡主還是莫要口出狂言!”
“你…”被陶宇這般明目張膽的指責,玉淑梨的薄面子哪裡又擱得下?只是,她還未曾惱怒着開口,身後卻傳來一道厲喝聲:“小妹!陶大人身爲京兆尹,辦案從來都是公正嚴明。你一介女流,什麼都不懂,哪裡又有質疑的餘地?還不趕緊向陶大人道歉?莫不是忘記父王的諄諄教誨了?”
玉淑梨轉頭看向玉景璃,卻發現他一臉陰沉的看着自己,心中頓時一驚,狠狠的瞪了張仵作一眼,隨即不甘心的走到一旁。玉景璃雖然人前看着很無害,可真正動怒的時候卻是連她都要忌憚三分。像現在這般陰沉的臉色,記憶裡也有過一次,那一次卻足夠她爲之心驚。
見向來目中無人的玉淑梨竟乖乖的聽話,慕晚歌心裡頓時好奇不已,隨即看向玉景璃,這個僅見過兩面卻溫和如春風的男子。
不知爲何,每次在面對這個人時,心裡總是有股異樣的感覺,抓不住,卻也說不清。
而此時,陶宇已經坐回到了公案後,而圍觀的百姓也瞬間安靜了下來。誰都很想知道最後的結果是什麼,但似乎誰都可以猜出最後的結果是什麼。物證被否決,屍體也說了話,證明是自殺而不是他殺,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要陷害慕晚歌。
如今,百姓們都已經不關心是誰要陷害慕晚歌了,只要能讓慕晚歌免去牢獄之災,便足以讓他們歡欣雀躍。
如此絕色美人,冷靜而自信,見識廣博,即便不能近看,也希望能夠遠觀。若是被關入了牢房裡,又怎麼近看遠觀呢?
“啪——”
陶宇拍響驚堂木,沉聲說道:“經審查後,發現物證無效,人證的證詞不足以指證右相府五小姐慕晚歌,故慕晚歌無罪釋放。”
慕晚歌嘴角抽了抽,她被拘捕過麼?從頭到尾都沒有戴上枷鎖的,好吧!又哪裡來的釋放?
頓了頓,又聽陶宇說道:“至於王軍等四人,暫且先留下,協理本官查出最後的兇手!”
圍觀的百姓頓時譁然,但一想到慕晚歌被無罪釋放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笑容。
慕晚歌犀利的目光頓時射向跪着的四人,心頭卻是冷笑不已。這四個人,不算原告,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半個目擊者和人證。不過,聰明就聰明在沒有直接將矛頭指向她,只因發現屍體卻沒有親眼目睹殺人的過程,根本就不具備指證的能力,而另一方面,若是此次陷害失敗,也能夠及時抽身,擺脫惡意誹謗的罪名。
看來,肅親王有了上次的教訓後,還是給自己留了後路。只是,他此次又栽了,肯定是暴跳如雷了。下一次,不知道等着自己的又會是什麼陰謀!但不管是什麼陰謀,她都用陽謀破之,便也不足爲懼。
京兆府衙門口,人潮涌動。
慕晚歌擡頭望天,湛藍的天空,奇形怪狀的雲朵,難得的好天氣!
不過,最近事情這麼多,倒是有些可惜了這樣的天氣了!
“小姐,咱們現在就回府嗎?”身旁甘裳輕聲問道。
今日,小姐所表現出來的鎮定自若和冷靜睿智,讓她由衷的佩服了。相信回去後,她將這些事情都有模有樣的說出來,那幾個人會更加佩服的。
他們本就是公子安排在小姐身邊的人,此次若不是浣綾和藍衣兩位姑娘受傷,怕是也輪不到她們近身伺候!小姐的性子雖然較爲清冷,可待人還是很好的。而且,跟在小姐身邊,能夠學到很多東西,更甚至,很多東西就連她們仰慕的公子都沒有擁有。
看着甘裳那眼冒金光的神情,慕晚歌不由得好笑,剛想邁步往前走去,突然一陣暈眩襲來,身形搖了搖,就要倒向一旁。
甘裳見狀,連忙飛奔過去,接住了她的身子,隨即伸手拍了拍她的臉頰,不由得急道:“小姐,你怎麼了?可別嚇奴婢啊!”
片刻,慕晚歌腦中的暈眩感才消除了些,在甘裳的攙扶下緩緩站直了身子,不敢再猛然邁步。交疊的雙手在袖子中把了把脈,眉心頓時皺了起來。
蝕憶散,比上次相比,這次的擴散明顯是更嚴重了。
“哼!病秧子!”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冷哼聲,慕晚歌往回看去,卻發現玉淑梨如毒蛇般陰冷的目光直直瞪着自己,大有想要將她大卸八塊的心思。
慕晚歌微嘆了口氣,到現在她都不知道怎麼惹上了玉淑梨。若說是因爲元宇傾,也不見她對慕香玉有這麼大的敵意。這無緣無故的躺着都中槍,可真是讓人極其不好受啊!
誰想,玉淑梨卻是突然走到慕晚歌身前,欺身上前,附在她耳邊惡狠狠的道:“慕晚歌,這次算你好運,居然讓你逃過了。可是下一次,就沒有那麼好運了。”
“呵呵…”慕晚歌輕笑一聲,聲音裡卻隱含着一股虛弱,“郡主過獎了。只是,我的運氣向來很好,怕是要讓郡主失望了。”
“哼!慕晚歌,你別太得意了!等着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囂張到幾時!回府!”說着,便見玉淑梨冷冷甩袖,踏上馬車,揚長而去。
“甘裳,爲何你家小姐都這麼低調了,竟還有人說囂張呢?真不知道這些人的眼睛是怎麼長的!”慕晚歌靠在甘裳懷裡,又是一陣長吁短嘆。
甘裳嘴角抽了抽,小姐,你一出手,已經是不囂張勝過囂張啊!
玉雲洛看着她虛弱蒼白的面容,心中一動,本想說些什麼,可欲言又止了幾次,什麼都不說便翻身上馬了。
慕晚歌看着還未跟上去的褚冰,道謝道:“那日,多謝褚侍衛出手相救。”
褚冰面色微郝,只點了點頭,便也翻身上馬,跟了上去。瞬間便消失在了街道盡頭。
“走吧。扶我回去。”慕晚歌淡淡掃了玉景璃一眼,就要擡步離開。
不想,剛走出幾步,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道溫和有禮的聲音:“小歌兒…”
慕晚歌猛地停住了腳步,面色怔愣了下,隨即一手捂脣,眼中晶瑩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