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愛殤完

後記 愛殤 完 [ 返回 ] 手機

“咳咳咳……。”琴笙忽然扶着桌子低低地咳嗽了起來。

“主上!”金曜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他,又遞上柔軟的帕子。

琴笙接過帕子,輕輕地擦了擦脣角,又是一陣悶悶的咳嗽之後,纔拿下帕子。

帕子上有着無比清晰的暗紅。

“主上!”金曜眼瞳一縮,聲音梭然拔高,就要喚人。

“無事,不過是上一回,去了漠北親探,有些受涼罷了,老金這會子也趕不回來,何必讓金大姑姑擔憂。”琴笙一把捏住他的手腕,示意金曜不必慌張。

他慢慢地坐了下來。

“上一回,屬下就不贊同您親自去永凍原再探,那輝夜姬是宮少宸的人,又師承赫金人的大巫師,如今赫金人和東瀛人坑瀣一氣,意在中原,您親自動手,也該分頭擊破,他們必定不是你的對手,何苦要設局將他們誘至漠北,您明明知道漠北絕非您的福地!”金曜尋了藥和水一邊小心地伺候了琴笙服下,一邊忍不住低聲道。

看着琴笙精緻的面孔一片蒼白的樣子,金曜只覺得心中鬱結又痛苦,幾不能忍耐。

漠北是曜司武衛們心中禁地,尤其是永凍原埋葬了他們所有的過往,輕易不可觸碰。

前些日子,三爺親自佈局,雖然一次性誅殺了輝夜姬,重傷了大巫師,拿到了琉島人手裡的地圖,徹底誘出隼摩爾的野心,然他和隼欽寧徹底爲了可汗之位撕破臉,漠北內亂大起。

自己卻也因此再次受了傷,又遇上漠北大雪,着了風寒。

回來之後,馬不停蹄地直破唐家地宮,這一番操勞下來,身子掏空得厲害,只怕是當年的舊傷復發了。

金曜一邊替琴笙把脈,心中一片焦灼,他比誰都知道琴笙的身子看着好,實際上卻最是懼怕溼寒,內傷年年都有復發,卻不曾想會復發得這樣厲害,竟見了血!

琴笙服了藥,閉上眼養神,脣角微揚:“本尊做事慣於斬草除根……咳……何必……夜長夢多。”

金曜見他模樣,欲言又止,最終還是緊緊捏住了拳頭,沒有多言,只低聲道:“是。”

三爺要做的事情,誰都攔不住。

可他心中卻有不詳之感。

他總覺得三爺,太……竭力而爲,三爺一直爲着永凍原的天鷹大營守着當年絕不讓赫赫人犯邊的承諾。

可一貫徐徐圖之。

卻不知,這些年爲何要如此……竭力而爲。

他看着靠在椅子上彷彿靜靜睡去的人,有些茫然,卻又有些瞭然,百味雜陳。

也許……終與那人有關罷?

………

三年後

……

“鴨子勒,上京傳來的新鮮烤鴨肉!十文錢一隻腿兒!”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新鮮的山貨來了!”

“新鮮果子,便宜賣了!”

“……。”

每個月十五,都是小鎮的趕集日,十里八鄉的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賣貨,即將日落西山,依然熱鬧非常。

“曹老伯,你這絲可不太好,這樣紡出來的料子就賣不上價格呢。”熱鬧的集市上,女子領着兩個西域女子,佔據着一席攤位。

女子一身麻布素衣,長長的烏髮簡單地用素銀雕花雙魚簪挽在頭頂,袖子爽利地挽了起來,露出一小截細膩雪白的手腕,彷彿是年紀不大的模樣,卻一臉的伶俐,大眼兒明媚。

那來賣絲的老頭兒苦笑一聲:“我家老婆子身體不好,這些日子忙着照顧她,疏忽了照看蠶蟲兒的功夫,都是我家幾個小兔崽子去看着,難免有些疏忽了,小魚東家也是熟人,這次我的絲確實不太好,您看要不每一斤絲少兩吊大錢?”

他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女子,這玉繡坊雖然不大,但是出的東西都很有噱頭,物美價廉,大戶們都喜歡,不說在鎮子裡的舉人老爺家,就算連縣城裡的縣太爺夫人都很喜歡她家的織品和繡品。

最要緊的是這小魚老闆收絲很是公道,從不拖欠貨款,做事兒又爽快,大傢伙都願意賣貨給她。

小魚看着面前的曹老頭,見他神色有些不安地搓着手,眉宇間還有些憂愁和疲憊,倒是不像說謊的樣子,便略一沉吟笑道:“曹老伯的絲我一貫是信得過的,這次有問題,也是情有可原,我還是照着老價收你的絲。”

曹老頭聞言,立刻蹙眉道:“這怎麼使得,一分錢一分貨,我老曹頭做事從來不喪良心。”

“我知道,曹老伯的人品我哪裡不知道,只是我與你認識多年,婆婆病了,不管是合作伙伴,還是晚輩都應該去探望的,只是我也太忙沒有時間去看,這多出來的銀子就算是我去探望婆婆的隨禮了,讓婆婆好好養病,忙完了我去看她!”小魚笑着打斷了曹老頭,又示意一邊的女子拿來錢袋子。

“給。”霍二孃也已經麻溜地稱完了絲,將那些銀子裝好袋子給曹老頭遞了過去。

曹老頭捧着一袋銀子,老眼裡有些泛紅,看着小魚,一臉倔強地道:“總之下次我的絲只收你半價。”

說着,他收好銀袋子轉身就走。

楚瑜有些好笑地看着倔老頭的背影,有些想要笑。

“你總是這麼爛好心,還做什麼生意?”霍三娘捏着一串糖葫蘆遞給楚瑜和霍二孃。

楚瑜接了過來,舔了舔糖葫蘆,笑眯眯地道:“我的慷慨也要看人來的,若曹老頭是個賴子,人品不好,也不會給他這個好價格,可他是個實誠人,絲也一貫是好絲,如今他家老婆婆病了,需要錢,咱們做生意,與人方便也給自己方便,恩惠恩惠,當然是有恩,纔有惠麼!”

霍二孃想起曹老頭那一臉倔強也不掩不住眼裡對楚瑜的感激,還有臨走時那一句話,便深以爲然地點頭,感慨:“還是中原人奸詐!”

楚瑜白了她一眼:“這叫智慧,不是奸詐。”

說話間,忽然又見曹老頭吧嗒吧嗒地溜達回來了,看着楚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霍二孃見了,便笑:“曹老伯,還有什麼事兒,是還有絲賣?”

曹老頭遲疑了一會,有些猶豫地紅着老臉結巴巴地道:“那個……我差點忘了還有一件事……小魚姑娘是還沒有嫁人罷,貴庚幾何?”

楚瑜聞言,臉上笑容一僵。

倒是霍家姐妹都來了興趣,霍三娘立刻湊上前:“喲,曹老伯,你不是要給我家小姐介紹對象罷,我家小姐可是要求倒插門的呢!”

楚瑜:“咳咳……。”

雖然她是這麼想的,可也遇到了不少打着玉繡坊吃白飯,甚至被逸哥兒查出來想要謀財害命的傢伙,所以這兩年她倒是歇了成親的心思。

曹老頭結結巴巴地道:“那個……我……我知道……就是……我的堂兄,有個兒子,如今也是舉人功名,只是我堂兄和嫂子都早已過世,那孩子父母雙亡,可有功名在身……。”

“呵呵!”霍三娘沒有等他說完,就嗤笑了起來:“您這侄兒有舉人功名,可別是因爲朝廷給的供米銀錢不夠,窮得缺上京參加秋闈的錢財纔打算典當了自己來換路費罷?”

說着,她看了眼霍二孃和楚瑜,一臉嗤笑——誰說這曹老頭是實誠人的?這就介紹打秋風的來了。

楚瑜不甚贊同地白了霍三娘一眼,想要對曹老頭解釋下霍三娘那刻薄話語。

卻不想,曹老頭漲紅了臉:“老朽……我……沒有,我那堂嫂和堂兄前年過世,侄兒便絕了功名的念頭,放下了聖賢書,接了家業,如今家中有山、有田,還有糧油鋪子,打理得也是井井有條,只是守孝除服之後,年紀會大了,想要娶一房賢妻,他總聽我念叨小魚東家……才……才託我問一問的。” щщщ_тTk an_c○

霍三娘聞言,和霍二孃互看一眼,瞬間來了興趣:“哦,這倒是有點意思,那小舉子長得怎麼樣,身段如何,可還是個雛兒……呃……是個未有過女人的,真打算要倒插門?”

雖然大元民風開放,可是霍家姐妹的‘興致盎然’還是嚇了曹老頭兒一跳,他結結巴巴地:“這個……這個,我家侄兒容貌在我們鎮上是數一數二的,小魚東家可以親自看看……倒插門……倒插門這個……這個……。”

曹老頭臉色有點怪異,一下子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看着曹老頭那樣兒,吞吞吐吐的,楚瑜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曹老伯,您回去罷,我現在沒有嫁人的心思,我的臉生得嫩些,卻一定是比你那侄兒年紀要大的。”

算算她現在也二十有七八了,哪家少年郎這個年紀未曾娶妻?

她可一早就打定了單獨立女戶的主意,若是還要寄生在別人名下,她又何必然與逸哥兒一起籌謀給自己弄了立女戶?

霍三娘也看出來楚瑜對此事意興闌珊,便一叉腰,懶洋洋地笑:“對,我家小姐又不喜歡窮酸書生,她要是喜歡書生,那逸哥兒可就夠斯文了,哪裡還需要找什麼舉子?”

雖然封逸沒有任何功名,可她就是知道如果封逸去考科舉,弄個狀元做做也是毫無懸念的。

曹老頭一愣,還是不死心地看向楚瑜:“小魚東家……。”

“小魚,絲線收完了麼?”封逸熟悉的聲音忽然在衆人身後響起。

楚瑜一轉身就看見封逸正領着幾個小廝過來,她臉上露出一點明亮的笑:“逸哥兒!”

哎呀,媽呀,終於來了人解救她的尷尬了!

封逸依然是一身斯文的書生素衣長袍,長髮以檀木簪子挽在頭頂,一雙修目清透深睿,他淡淡地看了眼楚瑜笑眯眯的臉,隨後先是示意小廝們去把東西搬上馬車。

隨後,他走了過去,擡手用帕子替她擦了擦額上的汗,微微顰眉:“日頭都要落山了,又沒有好好喝水罷,嘴脣都乾裂了?”

說着他用帕子擦了擦她的脣,又將一隻水袋子仔細地打開,遞到她脣邊。

楚瑜也沒有多想,封逸照顧她是照顧慣了的,她眯起大眼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口水,才舒服接過來笑道:“沒事兒,收到到了不少品質不錯的生絲,一月就跑一趟鎮上,辛苦也是正常。”

封逸點點頭,隨後看向一邊看着他和楚瑜如此‘動作親暱’的曹老頭兒,斯斯文文地道:“不知老先生要與我家小魚說什麼親事?”

一邊的曹老頭見狀,老臉有些發青,很是尷尬,不過原本那替說媒的念頭是瞬間都沒了。

這位封先生,雖身無功名,卻是縣城裡出名的飛鶴書院的先生,那書院裡尋常人都進不去,非富即貴,自家侄兒當年還是堂兄在世時花了大價錢塞進書院裡的。

學問哪裡比得上書院裡的大儒?

他原本就聽說了封先生和小魚東家是異姓兄妹,暗中都有他們總會成一對兒的傳言,可是這麼些年過去了,他們依然是男未婚,女未嫁,也慢慢地沒有人再傳他們是一對兒的消息了。

他才動了心思,給自家出色的侄兒尋個好媳婦。

這次他那侄兒就偷偷跟着他來相看了,對小魚東家的人品和容貌那是一百個滿意,這才催促他來提親事。

可如今看着這位封先生一副——“您要給內子介紹什麼鬼親事”的模樣,他再傻也能明白自家侄兒是要斷了這個念頭了。

“沒什麼,沒什麼!”曹老頭兒乾笑兩聲,轉身就走了。

楚瑜看着他狼狽的身影,搖搖頭,嘀咕:“真是的,又不能入贅,還來提什麼親。”

封逸垂下秀氣的修眸,看着她,微微一笑,目光有些深邃:“若是有人願意入贅,你可會考慮?”

楚瑜一邊指揮着二孃、三娘收拾攤位,一邊歪着腦袋想了想:“當然願意啊。”

封逸頓了頓,若有所思:“那待小生細細考量,也是該認真考慮此事了,畢竟若是隨了封姓,只怕以後難逃賤籍翻查。”

楚瑜有些沒聽清楚:“一逸哥兒,你說什麼?”

封逸看着她微微一笑,修目清凌凌:“沒什麼。”

楚瑜有點莫名其妙地摸摸鼻子,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封逸看她的眼神,有點怪怪的,讓她有點……不好意思。

她也沒有多想,乾脆轉身領着霍家姐妹一起把東西都收上車。

“好嘞,今晚,咱們買肉回去吃鍋子去,秋日裡羊兒肥,涮肉片最好吃了!”楚瑜看着一車生絲笑眯眯地提着馬鞭爬上馬車。

“好好,吃了鍋子,還要吃點心……酸……什麼櫻桃!”霍二孃舉雙手贊同,楚瑜做的鍋子味道極佳,還有鍋子後的點心,爽口還消食!

“酸乳漬櫻桃!”楚瑜大眼彎彎地道。

封逸坐在她身邊,看着她的小臉,微微一笑,眼底帶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寵溺。

“對,就是這個,說起來,當初還是仙仙很喜歡吃的。”霍三娘看了眼封逸,忽然懶洋洋地道。

這個傢伙,一直在小魚身邊,卻也沒有個明確的表態,還將小魚兒的桃花都趕走了,也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這讓霍三娘有點不爽。

楚瑜聽到那名字,整個人都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淡了,夕陽在她柔嫩的臉頰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竟有了一種近似憂鬱惆悵的氣息。

“啊,是啊……當初,我還是爲了哄他高興試着做出來,他啊……很喜歡。”

楚瑜忽然,輕輕地開口。

不知道爲什麼,在某些時刻,她以爲自己已經忘記的事情,會忽然那麼清晰。

清晰地想起那‘少年’漂亮得像能裝下漫天星辰的眼眸,想起他薄而優美的嘴脣說着讓她永遠不能離開的話語,想起夜裡睡着時,他緊緊地抱着自己的腰肢,把臉埋進她腰腹間無比依賴又缺乏安全感的姿勢。

想起他身上好聞的冷香,想起風煙山上她每次出門歸來時,看見他在門口等候的身姿,從日出到日落,斜陽將他的身姿拉成一道優美而雋永的影子。

一直落進她的生命裡。

在她每次以爲自己已經忘卻那一段記憶的時候,卻總會不禁意地發現他在自己生活裡的剪影。

甚至,她會想起他恢復了神智時那幽暗如夜海的眸子與裡面晃動的莫測得讓人心悸的金光,言欲深深,不得解。

還有那個月夜,她抱着身染鮮血的少年,發下的誓言——“永不分離。”

可如今,你我已遠。

……

看着氣氛忽然就這麼冷淡下去,霍二孃沒有好氣地瞪了眼霍三娘,隨後想要說什麼,卻見封逸忽然擡頭修目對着她微微搖頭。

霍二孃沒有再說什麼,繼續趕車。

封逸卻在楚瑜的身邊靜靜地坐着,看着她眉宇間的一絲落寞,擡手慢慢地握住了她的手,淡淡道:“一切都過去了,小魚,過去的都過去了。”

楚瑜沉默着,隨後扯了扯脣角,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嗯,一切,都過去了。”

封逸也沒有再拉着她的手,只是微微一笑,隨後說起了別的話題。

霍家姐妹笑笑鬧鬧,氣氛又漸漸地熱鬧了起來,

楚瑜靜靜地坐着,託着腮,歪着臉笑着看他們的熱鬧。

馬車滴滴答答,一路走過了漂亮的湖,漫天的雲霞倒映在湖面上,漁歌唱晚,漁船兒悠悠過,倦鳥歸巢,空氣裡都是潮潤的草木芬芳。

她忽然慢悠悠地哼起了小曲兒——

“我走過山時,山不說話,

我路過海時,海不說話,

小毛驢滴滴答答,倚天劍伴我走天涯。

大家都說我因爲愛着楊過大俠,纔在峨眉山上出了家,

其實我只是愛上了峨眉山上的雲和霞,

像極了十六歲那年的煙花。”

……

“這是什麼歌兒,可有什麼典故?”霍三娘很是好奇。

楚瑜笑了笑,笑容有些悠遠:“從前有個蘭心蕙質的小姑娘,愛上了喚作楊過的大俠,結下忘年交,然而那大俠卻早已心有所屬,那小姑娘一直都不曾與那大俠說過傾慕之意,卻甘願陪大俠出生入死去尋他失散的伴侶,待得大俠尋得眷侶歸隱山林,她便也騎着她的小驢一笑走遍了天下,終是於一日在峨眉山上大徹大悟出家修道,成了一代宗師奇女子……。”

“這個故事還真是……不知說什麼好咧。”霍二孃聞言,卻沒有如平日裡那般大喇喇地說要睡這個,睡那個,臉上卻顯出一種惆悵的神情來。

“生不逢時,非緣之人,結不得情緣善緣分,不若相忘江湖。”倒是封逸悠悠地一笑,深深地看了楚瑜一眼,接過楚她手裡的馬鞭輕輕揚起。

“是,所有的……相忘於……江湖,到底是緣分不夠。”楚瑜託着腮,看向夕陽深處,慢慢地笑了笑,接過霍三娘遞給自己的一把蒲公英,輕輕地一吹。

無聲處,她眼角有淚光微閃。

“啪!”馬車滴滴答答地向遠處的山影裡走去。

……

夕陽下,湖水波光粼粼,風兒悠悠,那些一朵朵的蒲公英小傘兒被車兒帶過的風他們的向來時路。

……

那裡的一株大樹下,不知何時多了一輛檀木的精緻馬車。

風兒吹得那一朵朵絨薄的小傘兒輕輕地飛揚了起來,落進了馬車輕紗幔帳裡。

一隻蒼白優美的手輕輕擡起,讓一朵蒲公英的小傘落在他的掌心。

有幽涼如水的聲音輕輕響起,說着剛纔馬車上楚瑜未說完的故事:“那成了一代宗師的奇女子,大徹大悟,卻爲她的第一個大弟子,也是峨眉下一任掌門,取名風陵師太,只因……咳咳……那一年,小姑娘和大俠初遇在風陵渡,風陵渡口初相遇,一生難悟……彈指紅顏老,剎那芳華。”

一道素衣青影靜靜地持劍守在馬車邊,聽着馬車裡那一道幽涼低柔聲音輕輕地說着故事,他的桃花眼裡卻慢慢地泛起痛意。

“主上……。”他忽然開口:“你要不要出來看一看……夕陽。”

還有那帶着你心中人兒遠去的馬車。

琴笙淡淡地“嗯”了一聲。

金曜便彎了腰進了馬車,擡手將裡面靜靜坐着的人影小心地攬入懷裡,再將他打橫抱起,抱出了車外早已準備好的一張大椅上。

懷中那一具修長的身軀,曾經阻漠北永凍原冰寒之風,是鐵蹄之下漠北蠻族聞風喪膽的戰鬼少將;也曾一劍驚鴻劈開萬丈波瀾驚濤,是海盜臣服的海道之王,此刻卻輕得讓金曜雙臂發抖。

金曜半蹲在他面前,看着他蒼白精緻的俊顏,卻見他眸光悠悠,一派平靜,他垂下開始泛紅的眸子,輕輕地抖開毛毯,替琴笙蓋在腿上。

嶺南分明十月天氣,秋高氣爽,而他縱橫天下的主上,如今已經必須蓋上厚厚的毯子纔不會覺得寒意刺骨。

“主上剛纔說的那個,是她說的話本麼?”金曜深深吸一口氣,與琴笙說話。

此時,此刻,他只願他心情愉悅。

而能讓他愉悅的那個話題,大約也只有那個人……罷?

琴笙妙目幽幽,琥珀瞳裡一派寧和深邃,如夜色,似深海,他此刻就算形銷骨鎖,也依然只爲他蒼白的如玉容顏,憑添了許多不食人間煙火的輕渺世外氣息,皮膚白到透明,能看見淡藍色的精緻血管,夕陽下,他彷彿會發光一般。

他烏黑的長髮不再束在頭頂,而是散落下來,如流水一般泄了一地。

風兒簌簌吹過,他臉頰邊有細碎的發輕輕掠動,翩然寬袖輕揚,彷彿隨時要登仙羽化,消散成風煙散去。

讓金曜說話,都聲音不自覺地放低,只怕聲音太高,會驚散了仙魄一般。

琴笙淡淡地笑了笑,有一種虛無的溫柔:“是,當年……好像有人與我說過這個故事。”

……

是誰呢?

在耳邊,輕輕地敘說着那一個個故事,夜裡哄人入睡,懷抱溫暖帶着芬芳,就像這夕陽下的香氣,一點點彌散。

“您不記得是誰了?”金曜一怔。

琴笙看着手裡的蒲公英小傘,妙目如水,淡然地道:“嗯,不記得了。”

……

一時間,寂靜無言,只餘夕光晚照。

……

他頓了頓,忽然又想起什麼,淡淡地交代金曜:“伊勢宮……不,宮少宸已死,德川之能絕無可能上岸,陛下那裡……咳咳……不必擔心了,東瀛船隊既滅,我們在東瀛的安樁啓動,冒用宮少宸的皇子身份,必可掀起東瀛奪嫡腥風血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所有知情者都滅了口,只宮少司……。”

他頓了頓,脣角彎起淡漠的笑容:“他爲宮少宸生,也爲宮少宸死,如今他活着的目的也不過是爲了替宮少宸報仇……但是……我若是不在了,他也沒有什麼可懼的了,那些不該現世的寶藏也炸入了海底,不會再有人能肆意妄爲。”

金曜聞言,卻心頭狠狠一緊,咬着牙顫聲道:“是。”

深愛之人不在了,血仇深恨若是不在了,依照宮少司的性子,必會自裁去陪宮少宸。

……

“主上,您要喝點什麼麼?”金曜心中緊緊懸着,不知爲何,他只覺得此刻琴笙說話越來越流利,幽柔的聲音不再虛弱,倒似恢復了精神,卻讓他心中難受,只小心地問。

“嗯,可有酸牛乳漬櫻桃?”琴笙閉目養神了好一會,似有些疲倦,擡手撐着側額,悠悠問。

金曜一愣,主上,從恢復正常那日開始,十年前就已經再沒有碰過那些乳制之物,非茶便是酒。

“呵……算了。”琴笙輕輕地笑了笑,再次有些被倦怠地閉上精緻的妙目,沒有再堅持。

而金曜此刻卻只覺得如鯁在喉,說不得話來。

“金曜啊……你說這天下,可太平了?”他閉着眼,忽然平靜地輕問。

金曜一愣,隨後點點頭:“是,太平昌盛,小太子被陛下和您派去的師傅們教得很好。”

如何能不太平?

有人這般殫盡竭慮,至少四五十年的中原絕不會有風煙再起。

琴笙點點頭,脣角的笑卻有些虛浮:“世事,真是有趣……我原是最討厭這些繁雜之事,卻到底……別告訴她,我不在了。”

到底什麼,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只慢條斯理地輕輕捏着手裡的蒲公英舉了起來,然後透過那茸茸的毛看向夕陽深處。

依稀彷彿能看見一片錦繡山河。

他幽幽淡淡地笑了笑,似自然自語,聲音漸低,又對着誰絮絮溫柔低語:“從此,山河猶在,你亦安好,切記,從此……歲月安穩,福壽綿長,子孫……滿堂。”

他慢慢地閉了眼,輕輕地哼方纔那一隻楚瑜哼的小曲,卻依稀改了詞兒……

“我走過山時,

山不說話,

我路過海時,

海不說話,

船兒悠悠,風兒伴我走天涯。

話本里言我因誰走天涯,

從此,一去不回頭。

其實我只是眷顧上了海上的雲與霞,

像極了少年時的風煙山的月光……

我走過山時,

山不說話,

我路過海時,

海不說話

……。”

風兒悠悠過,夕陽安靜如晦,那幽涼如水的聲音漸漸低去,消散在草木芬芳中。

誰人如玉掌心的蒲公英輕輕地飛散開來,彌散在風裡。

……

如玉的削瘦白影,彷彿在夕陽下,安靜的睡着,像一幅美不勝收的畫。

……

一道道的青影不知何時出現,漸漸地站滿了馬車附近,沉寂而悲傷,像一道道的雕塑。

爲首的青影,閉了泛起淚霧的猩紅桃花眼,他無聲地顫抖,隨後緩緩地單膝跪下,以劍擊地,輕聲一字一頓地道:“恭送主上。”

“恭送主上。”無數青衣人齊齊單膝跪下。

淚水,落在地上,飛濺起了塵土。

從此,塵歸塵,土歸土。

山不言,海不語。

……

……

你曾經是我的邊疆

抵抗我所有的悲傷

西風殘,故人往

如今被愛流放,困在了眼淚中央

暮色起看天邊斜陽,夜未央星河獨流淌

天晴朗,好風光,若你不在身旁,能上蒼穹又怎樣

船過空港,將寂寞豢養

曠野霜降,低垂了淚光

揚帆遠航,亦不過彷徨

奈何流放,敵不過蒼涼

唯有你是我的天堂

……

——《愛殤》

------題外話------

“山不說話,海不說話”——關於風陵渡口初相遇,這段講的是神鵰俠侶郭襄和楊過的一段緣,這一段詞非我所創,卻很有感覺,這一段來自網絡上所有。

嗯,若是你我未曾繼續,會過着怎樣的日子……

完。

愛殤真的超級好聽,聽着寫完這一段,哭得稀里嘩啦的,大概還是看到男女主be的結局,果然完全難受啊,所以爲啥我喜歡寫和……不過還是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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