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八月十五到八月二十五。江對岸居然整整十天沒動靜,免戰牌一直掛着。
這邊軍營的氣氛卻比以前更緊張了,因爲大夥兒都心知肚明,休整之後,必是激戰。
趙佑熙經常半夜還在江上巡練,俞宛秋也沒閒着,每天早上吃過飯就出營了。現在她名下除了原來的店鋪外,又增加了一間濟慈院,三家成衣坊,前些天兩軍交戰,就有一批傷員是濟慈院收治的,現在還有十幾個重傷的住在裡面養着。
看過傷員出來,走在爬滿常春藤的迴廊裡,昨天才從外地趕回的戚長生稟道:“少夫人,聽薛掌櫃說,常伯的風溼病又犯了,這回比前更嚴重,已經不能走路。”
俞宛秋吃了一驚:“我不是從南都請了個專治風溼的名家去給他鍼灸過?聽說好了很多的。”
戚長生回道:“當時是好轉了,但前兩個月又開始惡化。”
俞宛秋擡頭看了看天色說:“今兒還早,我們就去一趟蘇城吧,你派個人回水師營跟太子殿下說一聲。”
戚長生轉頭跟一個手下交代了幾句。馬車便朝蘇城而去,戚長生和周長齡一左一右坐在車轅上護駕。
俞宛秋推開車門問:“小牛,我是說常管事,這些日子總跟你一起東奔西走,你覺得他怎麼樣?”
戚長生讚道:“很好,至誠寬厚,待人接物一團和氣,是塊做生意的料子,說實話,屬下不如他,每次談生意都是以他爲主,屬下只是當個陪客。”
俞宛秋笑着說:“忠厚、和氣是優點,但做生意太老實了也不行,像上次去祁陽收田租,若要小牛去,一百年也收不回,還得你出馬才行。”
戚長生不好意思地撓着頭:“屬下從無影營出身,從小打打殺殺,慣於恐嚇威脅,叫人懼怕而已。”
俞宛秋道:“做生意嘛,就要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才能把人鎮住。我一直沒問過你,跟了我之後,你有沒有覺得憋屈?你若跟着太子殿下上戰場,說不定能混個將軍,現在卻給我當起了跑腿。你和周長齡是從無影營中選拔出來的精英。我很怕埋沒了你們。”
戚長生忙表示:“哪能人人都做將軍,屬下幫着太子妃殿下辦成衣坊做軍衣,辦慈善醫館收治傷員,還有收軍糧,同樣是爲軍中兄弟效力,爲咱們趙國效力,都是一樣的。”
俞宛秋點點頭:“你能這樣想就好,我記得你好像快二十五了吧?周長齡是二十三。”
兩個人一起回答:“是。”
俞宛秋便道:“也該成家了。心裡可有喜歡的姑娘?若有的話,只管說出來,我和太子殿下會爲你們做主的。”
周長齡連說“沒有”,戚長生臉紅紅地低下頭,俞宛秋會意地說:“那就是有了,誰?我認識嗎?”
戚長生臉更紅了,用比大姑娘還羞怯的語調說:“這事,等回營後,屬下再向太子妃稟報。”
看那架勢,到時候還得清場,不然,純情少男張不開口。
俞宛秋的目光不由得掃向隨車同行的知墨和茗香,心裡暗忖:難道他看上的是這兩位中的一個,所以不敢當麪點明?
茗香發現了太子妃探究的眼神。忙關上車門澄清:“您別這樣看我們,不是我們倆啦。”
“聽你這口氣,你知道是誰?”
知墨告訴她:“您隨太子住在南部軍營的那段時間,兩邊消息阻隔,我們都很擔心,每次戚大哥回蘇城,素琴姐姐都要去找他問消息。在我們四個人裡面,素琴姐姐跟他打交道最多,素琴姐姐的年紀比我們大一點,爲人一向穩重,跟戚大哥最合得來。”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這是好事啊”,俞宛秋喜不自勝,又問兩個丫頭:“你們倆呢,可有喜歡的人?以前總聽你們提起小唐、小畢,是不是對他們……”
“纔沒有!”茗香急得直嚷:“那兩個就是小孩子,喜歡逗他們玩罷了。”
“小孩子?他們的年紀可比你們還大。”
知墨跟她解釋:“太子妃您不知道,他們都是孤兒出身,被王府收留後,就送到山裡的軍營秘密受訓,每天除練武外不幹別的,一直待到十七八歲才下山,爲人處事就跟小孩子一樣,頭腦很簡單,什麼都不懂。”
俞宛秋道:“下山一兩年就好了,戚長生也是無影營出來的,現在能文能武,又能當掌櫃到處跑生意。又能統領護衛營。”
茗香開心地說:“若是素琴姐姐嫁給戚大哥,素琴姐姐就可以繼續留在太子妃身邊,太子妃不是要趕走太后派來的那些女官嗎?正好提拔素琴姐姐。”
“是個好主意”,俞宛秋笑着許諾:“你們如果嫁給護衛親隨,我照樣封你們當女官。”又怕她們有壓力,特意加上補充說明:“這個不勉強,一定要你們喜歡才行,你們跟了我一場,別的我不能保證,但有一點是絕對可以做到的,那就是,給你們婚姻自主權。”
“多謝太子妃”,兩個小妮子臉上紅霞一片,看樣子,只怕都有了心上人,只是一時不好意思承認。
說說笑笑間,馬車駛過了蘇城的城門。
要去常伯常嬸家,得從雙姝館前經過,俞宛秋決定先進雙姝館探望一下薛凝碧,再跟她一起去常宅,陪常家老兩口吃頓飯。
老遠地,就見雙姝館前圍滿了人,呱噪的人語中夾雜着女子尖利的哭罵和男子不耐的哄勸聲。
場面已經夠混亂了。俞宛秋不想讓人認出來,造成更大的混亂,遂吩咐道:“停車,戚長生你去前面看看是怎麼回事。”
馬車剛停穩,就有人從馬路對面一臉喜色地跑過來,站在車窗下激動地問:“裡面可是太子妃殿下?”
俞宛秋只得讓茗香打起窗簾,無奈地懇求:“請你不要再說出我的名號,我不想招來圍觀。”
一身月白袍服的凌清瀾垂首道:“在下一時疏忽,還請少夫人見諒。此乃是非之地,可否請您移駕至寒舍,在下有要事稟報。”
又是要事!俞宛秋本能地想拒絕。又怕他真知道沈家人的去向。自從上次在福德客棧見過後,沈家人就象失蹤了一樣,她派了幾撥人都沒找到。想了想,不大情願地說:“還是煩請公子隨馬車到一個故人的住處,好嗎?”她不能隨便去一個男人的家,請他去常宅見一見還是可以的。
凌清瀾拱手道:“但憑少夫人吩咐。”
此時戚長生已經走過來,朝凌清瀾看了一眼,沒理睬他,直接向俞宛秋回稟:“是薛掌櫃的前夫張寶珍和現任妻子馮氏在此吵鬧。”
俞宛秋愕然:“怎麼會這樣?把車再往前趕一點。”
雙姝館前早就裡三層,外三層擠滿了看熱鬧的人,車只能遠遠地停在斜對街,但女子的怒罵聲還是聲聲入耳:“你個不要臉的賤人,不知在哪裡賺來一些皮肉錢,開起了這間鋪子。一個女人家,到處跟男人談生意,談到哪裡睡到哪裡,外面不知道勾搭了多少,店裡的掌櫃夥計全都勾上牀,你這陰婦還不知足,又來勾搭我家相公。他八百年前就休了你,你到如今還纏着不放,你還要不要臉啊。”
薛凝碧沒露頭,卻是一個穿着店員服的女孩從裡面出來,站在門邊用清亮的嗓音說:“這位大嫂,你要說別人俺沒有發言權,但我們店裡的夥計、僱工全是女的,至少俺可以發誓,大掌櫃從來沒有勾搭過俺。”
人羣一陣鬨笑,俞宛秋眉開眼笑地打聽:“這女孩叫什麼名字?我來過好幾次,怎麼沒發現店裡有這樣機靈有趣的人物。”
馮氏楞了一下,馬上反擊:“你個小*子,她勾引我丈夫,我找她算帳,你充什麼能?莫非你也……”
“莫非俺也跟你相公有一腿?大嫂,你家裡窮得買不起鏡子的話,麻煩弄盆水把你家相公拉過去照一照,就他那癟三樣子。別說我們大掌櫃看不上,就我這個當小夥計的,照樣看不上。以前嫌我們大掌櫃沒嫁妝,貪圖你賣皮肉掙來的嫁妝,把她給休了,現在看大掌櫃開起鋪子來,又每天像只巴兒狗一樣來這裡千求萬求,指望大掌櫃再回去。無非是把你的嫁妝哄光的,沒啥想頭了,又開始打我們大掌櫃的主意。這樣的爛男人,也就你當個寶,送給我們大掌櫃,她還嫌臭呢,所以算我們拜託你,快領回去吧,站在這裡,仔細髒了我們的地。”
張寶珍臉上掛不住,正要開罵,小夥計又說:“你知道這家店是誰開的嗎?就算你整天關在家裡不出門,也該找人打聽打聽,或看看黃道吉日再來。敢到我們店裡鬧事,找死也不是這種找法。”
周圍馬上有人議論:“聽說這店是太子妃名下的。”
“不是吧,大掌櫃不是姓薛嗎?”
“姓薛的只是掌櫃,少東家姓何,但姓何只是化名,實際上姓俞。”
“天,真是太子妃!”
也有人對傳言嗤之以鼻:“太子妃要多少錢沒有,她還需要開什麼店啊。”
聽到這裡,俞宛秋低聲對戚長生說:“走吧,去常宅,繞到後門把薛凝碧叫上。”
本來,她見那替薛凝碧出面的女孩機智伶俐,打算提拔她當小掌櫃的,可後面的幾句話又讓她猶豫起來。她一向不喜歡以勢壓人,自從上次在落雨軒被人認出後,她很少出現在店鋪裡,這位夥計卻毫不避諱地道出。
看來,即使以後要用她,也要先約法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