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是江北的第一個州府。與樊城所在的青州,中間只隔了壽州,如果快馬來回,從靖都樊城到潞州府衙,只要一天一夜即可。
因爲相隔不遠,俞宛秋只在宜安城多逗留了兩天,等她趕到潞州時,靖國特使何紹文也到了。
自從跟着夫君出征,俞宛秋沒再顧及什麼“婦人不得干政”的古訓,陪趙佑熙在房裡坐下,等丫頭上過茶後,打發她們退到廊下,自己開口便問:“靖國跟咱們不是早就簽了和約的,怎麼又籤?”
趙佑熙很自然地回答:“形勢變了,自然要重新擬定條款。”對他而言,沒什麼是不能跟小妻子說的。
俞宛秋笑道:“這回籤的是瓜分條款吧?雙方約定,打下樑國後,哪幾個州歸趙國,哪幾個州歸靖國。聽說靖帝本人已經率軍親征了,他怕我們一鼓作氣打到上京去,讓他無土可伐。趕緊跳出來分一杯羹。他眼熱,北方和東北那幾個小朝廷只怕也耐不住了。”
趙佑熙愜意地啜了一口茶水:“就是要他們急,一旦形成合圍之勢,樑國就完蛋了,樑孝帝要改稱樑末帝。”
俞宛秋不由得想:樑國覆滅後,北方几個小朝廷肯定撐不了多久,最後多半形成趙和靖二分天下,互相爭霸的局勢。
雖然就目前來看,趙國勢不可擋,靖國顯得弱小一些,但樑瑾瑜那個人卻不是泛泛之輩。論老謀深算,不比趙延昌遜色;論起武功,不比趙佑熙差,能出入趙國皇宮如履平地。他經歷曲折,深諳世情,論起人生經驗,遠非趙佑熙可比。趙佑熙個性單純,有牟翊那樣的軍事天才輔佐,統領軍隊或許沒問題,若要玩陰謀詭計,根本不是樑瑾瑜的對手。
俞宛秋思慮再三,決定將今天的事向夫君坦白。要不然,以樑瑾瑜的卑鄙,若有一天拿這個做文章,自己就被動了。趙佑熙是個佔有慾極強的男人,脾氣又急躁,哪怕是未經驗證的傳聞。也足以把他氣得暴跳如雷。
想清楚了,也不叫人,自己走到書房,把那個小箱子搬出來,放到梳妝檯上展示。
趙佑熙一開始神色如常:“這是你表哥送給你的吧,裡面裝的什麼好東西啊,居然用金鎖。”
“原來你知道?”俞宛秋很是驚訝。
“何紹文以表哥的身份求見,我原本打算阻止的,想想你也可憐,明明有孃家,卻跟仇人似的,一點親情也無。何家人照樣心性難測,不過在我的眼皮底下,量他也不敢亂來,所以就應允了,就當他給你解解悶也好。”
“謝謝你這麼替我着想,沒親戚往來是遺憾,但像他這種不懷好意的親戚,還不如沒有。下次他再求見,你別放行了”,俞宛秋打開箱子。首先把那封信拿出來,放在梳妝檯上說:“這裡面的書,是我父親的藏書,上面有很多眉批和註解,我原準備帶到蘇城的宅邸,等以後有空了慢慢整理,給父親出一本札記。後來連人帶書被樑瑾瑜困在客棧,逃走時只顧得了人,顧不了書,這些書就落到了樑瑾瑜手裡。這回他託何紹文轉交來的,只是一部分。至於這封信裡面是什麼內容,我不知道,我希望你也不好看,管他寫的什麼,都與我們無關。”
趙佑熙凝神注目小妻子明淨的雙眸:“爲什麼不讓我看呢?”
俞宛秋哂笑道:“無聊人做的無聊事,我們爲什麼要隨之起舞?索性不理他,看他一個人鬧着有什麼意思。”
她其實很納罕,像樑瑾瑜那樣謹慎的人,怎麼會有這種舉動。如果真有意跟趙國交好,應該把書一次性還給她,她會很感激的,畢竟,爲父親出一本書是她的心願。趙佑熙也不會有什麼不好的想法,書是從樑瑾瑜手裡丟的,現在物歸原主,皆大歡喜。
好好地還書,卻弄成了私相授受,再加上小金鑰匙,密封信函。本來很尋常的事,卻透着曖昧氣息,都不知道那人是怎麼想的。
趙佑熙進門的時候就瞄到了書桌底下的小箱子,他沒往樑瑾瑜身上想,只以爲是何紹文送的,所以沒在意。
小妻子肯這麼坦誠地告訴他,甚至把沒拆封的信給他,他真的很開心,爽朗一笑說:“好,你說不看就不看,茗香,你進來一下。”
茗香應聲而入,聽太子殿下吩咐道:“把這封信拿去燒掉。”
“是。”茗香吁了一口氣,拿着信出去了。
既然開了頭,俞宛秋索性全部交代:“上次樑瑾瑜去南都跟父皇談判時,也偷偷到過東宮,還拿走了我的幾張紙。”
趙佑熙嗓音暗沉:“上次你說丟了幾張草稿,原來是他拿走了。”
俞宛秋道:“我沒親眼看見他拿,但他連着兩個晚上摸到東宮,第二天還用迷香把我迷昏了,等我醒來時,幾張草稿就不見了。後來,聽說靖國建起了資生堂。撫卹孤兒,資助貧民,就越發肯定了這一點,資生堂本是我的設想,我不相信他剛好也想出了一樣的名字。”
就因爲這個緣故,她打消了建立資生堂的念頭,全力辦濟慈院和長勝坊。離開南都前,第四家長勝坊開張,這家不是製作軍衣,而是一般的女士服裝。
說完這些,忽然發現房間裡靜得有點反常。俞宛秋轉頭一看,就見她的夫君臉色大變,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他跑到東宮對你施放迷香?”
“是,但他沒做什麼。”俞宛秋試圖去握他的手,發現指尖冰涼,心裡暗叫不妙,有點後悔自己過於坦白,明知道他愛吃醋,何苦招惹?
趙佑熙怒道:“你怎麼知道他沒做什麼?你都被他迷倒了。”
俞宛秋慌忙解釋:“因爲很快就有人來了。我本來在書案前寫字,醒來還是趴在書桌上的,只是不見了幾頁紙。”打死她也不敢承認,她醒來時躺在牀上的,雖然是素琴她們把昏沉的她攙到牀上,但她害怕,光是“牀上”這兩個字就足以讓趙佑熙失去理智。
“該死的,竟敢欺辱我的妻子!我要把他剁碎了喂野狗!”
吼完這句,站起來就往外走,俞宛秋心驚膽戰地跟着。她何嘗不知道夫妻間應該坦誠相待,尤其是當別的男人跟你玩曖昧時,應該及早告訴自己的丈夫,這樣纔不會留下後遺症。
可趙佑熙有多霸道,性子有多激烈,她心裡再明白不過,所以一直猶豫,一直矛盾,在坦白與遮掩之間徘徊多日,直到今天才終於鼓起勇氣說出口。
眼看盛怒的夫君就要拉開房門,俞宛秋撲過去抱住他說:“求殿下息怒,聽我再說幾句話,好不好?”
趙佑熙胸口劇烈起伏,體溫之高,讓她暗暗咂舌,看來,這回是真的觸到逆鱗了。
憤怒中的趙佑熙幾次想掰開妻子的手,俞宛秋死死抱住不放,終究是心愛之人,不忍傷了她。最後喘着粗氣道:“你有話就說。”
“請問殿下,出了這道門後,想要做什麼?”
“我要殺了靖使,再揮軍殺向樊城。”
“如果殿下真如此作爲,樑孝帝要樂死了。”
“就讓他先樂上兩天,等我殺了樑瑾瑜,再打進上京宰了他,他是我第二個想殺的人。”
原本樑孝帝是排第一的,只爲她幾句話,現在樑瑾瑜躍入榜首,樑孝帝退居第二。
“如果殿下先殺了同盟者,再要殺樑孝帝就難了,到時候,說不定是樑孝帝的兵馬滅了我們,殺了我和堯兒。”
趙佑熙熊熊燃燒的怒焰明顯減弱了許多,俞宛秋再接再厲:“趙和靖之間,遲早要分出勝負,但現在真不是時候。如果你派兵攻打樑瑾瑜,樑國必定會趁機發起進攻,讓我們腹背受敵。你這樣,等於促成了樑靖聯盟,把我們的盟友變成了我們的敵人。”
趙佑熙不吭聲了,半晌才恨恨地說:“該死的樑瑾瑜,本太子發誓,有一天一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俞宛秋附和道:“您可以把這當成目標,先跟他聯盟,一起滅掉共同的敵人,再和他對決。”
話雖這樣說,俞宛秋其實很擔心,真到那一天,樑瑾瑜羽翼豐滿了,趙靖之爭,鹿死誰手還不一定。
普天之下,能跟趙氏父子抗衡的,也只有樑瑾瑜的靖國了。如果能在現在就剷除他,自然是最好的。但趙國現在的確需要盟友,孫恪靖死後,樑孝帝發出勤王令,已有數只軍隊朝潞州撲來,連赫赫有名的西北軍,也會很快加入戰局,趙國急需靖國牽制住西北軍,好集中兵力對付幾十萬北方軍。
好不容易說服了趙佑熙不要衝動行事,知墨慌慌張張地跑來說:“小郡王發燒了。”
“明明好了的,怎麼又發燒?”夫妻倆什麼也顧不上了,着急地趕到隔壁房間看兒子。
就因爲堯兒發燒,俞宛秋纔在宜安城多留了幾天,一直到趙佑熙打下潞州,才帶着痊癒的兒子跟過來。沒想到,纔來的第一天,他又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