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瑾瑜註疏的《毓秀齋遺墨》之所以那麼快問世,是因爲張順太忠心的緣故。
他離開靖軍營地後,並沒有按樑瑾瑜交代的,先把箱子裡的銀票、珠寶送到某個山莊。而是找到一家叫文昌的私人刊印社,跟裡面的老闆說,只要他們能在十日內把文稿趕印出來,他願意付雙倍的價錢,且每提前一天,印費翻一倍。
文昌社老闆見文稿是靖帝親自批註的,心裡早樂開了花,這分明就是天上砸下來的大餡餅啊就算張順一個子兒不給,要他自己貼錢他都幹,這樣的書,印出來還怕沒人買?聽說那本由趙太子作跋的《毓秀齋遺墨》早突破萬冊大關了,世面上還一書難求,連他都沒買到,只在朋友家裡瞻仰過。
如果文昌社再來個靖帝做序且親筆批註的版本,天下人的眼珠子都會鼓掉,文昌社也會一舉揚名,成爲私人刊印界的翹首。試問,還有那家刊印社出過皇帝批註的書稿?
何況,這裡面還有個大大的噱頭,可以給天下人提供最熱門的談資,給豔情話本提供絕佳素材:靖帝如此看重趙太子妃之父,是什麼原因呢?可別說樑瑾瑜跟俞慕凡有什麼私交,俞慕凡都去世十多年了,那時樑瑾瑜纔多大,這兩人根本不認識才對。可見,樑瑾瑜於日理萬機中嘔心瀝血寫批註,不是爲了俞慕凡,而是爲了名滿天下的趙太子妃。
一國皇帝,一國太子,再加上一位有名的美人兒,宮廷三角戀,多勁爆的題材呀。社長同學的腦子裡自動浮現出無數人搶購新書的情景,以及隨之而來的滿箱金銀,嘴巴都快笑歪了。
所以他不僅滿口答應,還把書稿抱得死死的,生怕張順哥突然改變主意,讓另一家刊印社揀了便宜。
於是緊急徵召人手,幾十個人幾天幾夜連軸轉,硬是隻用八天就給搶印出來,創下了文昌社有史以來最快的記錄。
新書拿到手裡的時候,張順流着淚想,若陛下的生命只剩下最後十天,他無論如何也要在陛下生前讓他親眼看到這本書。
張順揹着書快馬加鞭趕到城外的紮營地,卻發現那裡人去營空,只餘遍地垃圾。他這些天守在刊印社裡督促進度,社裡的人也是日夜趕工,大家都沒空打聽外面的消息,他還以爲靖軍全軍覆沒了,伏在地上痛哭。
正哭得不能自抑,一個撿破爛的走過來,好心告訴他,他家主上已經帶兵攻克了上京。
張順破涕爲笑,給了破爛王一大錠銀子,當即騎馬入城。他的臉孔靖軍將士大都認得,一路暢通無阻,很順利地見到了樑瑾瑜,把新書呈獻給他。
樑瑾瑜喜出望外地說:“你這是給朕送賀禮來了麼?”
張順向他告罪,說做了這件事,就沒顧上另一件,樑瑾瑜擺擺手道:“那事不急,你既然來了就別再出去,留在我身邊服侍吧。”
他怕自己命殞城下,纔拿出多年體己讓張順帶給兩個女兒,不過是交託遺產之意。既然他還好好地活着,就沒必要了。箱子裡可都是他收藏的一些極品珍寶,件件價值連城,除非他不在了,否則他並不願意給任何人。
張順出於一片愛主之心的考量,正合了樑瑾瑜本意,非但沒罪,還得到了重賞。
又十天後,何紹文兄妹到了上京,樑瑾瑜表情平淡地接待了他們,沒有一點久別重逢的喜悅,問來問去都是趙佑熙佔領樊都後的情況。何若歆黯然地想,若非爲了打聽這些,皇上只怕連見都不會見他們。
趙佑熙對靖宮中的嬪妃是很優待的,願回家的回家,願意到上京的,一律派車護送。所以在何氏兄妹進宮的當天,又有不少嬪妃陸續到達,樑瑾瑜一律交給張順安排,自己徑直去了金鑾殿召見大臣。失落的何若歆得知後,心裡總算平衡了一點,反正陛下也沒對別人多熱情。
何紹文的心卻徹底涼了。樑瑾瑜爲人冷酷絕情,如果他對誰起了戒心,永遠也別想再獲得重用。何紹文百思不得其解,仔細回憶事情的前因後果,似乎是從他給妹妹說情開始的,可那不過是件小事呀,就算他不該過問皇帝的私事,有點失了人臣的分際,也不至於免去他的職位吧。
站在昔日曾跟樑瑾瑜同殿爲臣的地方,何紹文的感受是複雜的。樑瑾瑜自始至終沒朝他看一眼,在朝臣們熱烈討論時,也沒像以前那樣詢問他的意見。總之,他被徹底無視了。
恍惚中,聽見樑瑾瑜問幾個從樊都逃出來的文臣:“你們說,趙軍是突然出現的?”
禮部少卿回道:“是的,那幾天臣下犯了頭痛症,不得已請假休養,請醫上門鍼灸。忽聽家僕大喊,趙軍打進來啦九門提督被殺啦老大夫嚇得手一抖,差點把銀針扎進臣下的眼睛裡。”
樑瑾瑜眉頭微擰,禮部上卿做了叛臣,少卿又是個說話囉哩巴嗦不分主次的傢伙,這禮部以後交給誰?餘光瞥見何紹文,頓時有了主意,很和氣地開口道:“何愛卿。”
何紹文那個激動啊,趕緊出列躬身應答:“臣在。”
樑瑾瑜輕嘆着說:“禮部上卿從缺,文臣又大多陷落敵手,朕看卿是個飽學之士,就把這擔子跳起來吧。”
何紹文乍聽“挑起”,禁不住心頭狂喜,一邊一個才叫“挑”對不對?臉上卻作惶恐狀,嘴裡少不得謙虛兩句:“臣才疏學淺,恐不能勝任,樞密院……”
他想說“樞密院這邊事情很多,再兼禮部上卿,可能會忙不過來”,總之,先扯一堆難處,再表忠心,“不管多忙,都不會辜負陛下的重託”之類。
可惜樑瑾瑜沒給他這個機會,徑直打斷他的話說:“現在一切以軍務爲要,樞密院暫由陳驊主理。”
陳驊原是兵部少卿,賙濟的副手。樑瑾瑜此次出兵前,把陳驊由兵部調入樞密院任知樞密院史,那時何紹文就有不好的預感,果然,陛下早就爲今天埋下伏筆了。
雖然賙濟、陳驊都是樑瑾瑜暗夜帝王時代的舊部,追隨他的時間比自己還久,可何紹文一向瞧不起這兩個人,小混混出身,沒讀多少書,由這樣的人頂掉自己當樞密使,對年少高中,一向以士林領袖自居的何紹文而言,簡直是一種恥辱。
從朝堂忿忿退下,妹妹又派人來請,何紹文正色告誡來人:“椒房貴眷,逢初一、十五,才能由司禮監準請會客,怎麼能隨便私延外男。”
說罷,也不顧妹妹譴來的宮婢是什麼臉色,轉身向宮外而去。
他以前真是太放肆了,仗着樑瑾瑜的寵愛,穿宮入室如進自家門,何曾顧及過什麼宮規?現在樑瑾瑜態度大變,他可不敢再造次。
不過,這一切都只是暫時的,他手裡還有個大大的法寶,就憑着這,他一定能奪回屬於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