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泉別苑的演武廳,趙佑熙練完了劍,又打了一套拳,小福子拿着綾巾站在一旁,看世子滿頭大汗,禁不住出聲提醒:“主子,歇一會兒吧。”
趙佑熙接過綾巾胡亂地擦了擦,一面問他:“長生回來了沒有?”
小福子不好意思地陪着笑:“奴才一直跟着您的”,意思就是,我也不知道,見世子面露不耐,忙改口說:“奴才這就去看看。”
趙佑熙道:“算了,我也練完了,走吧。”
“那奴才給您準備熱水?”
“不用。”
主子往年都是回南府後再改用冷水洗浴的,最近大概心情有點急躁吧,早早地就換上了冷水。
小福子準備好了洗浴要用的東西,捧着來到池邊,自己伸手往裡面試了試。山裡的泉水真冰啊,跟深井水似的沁涼透骨,他是不敢跳下去的,幸虧世子從沒有讓人擦背的習慣。
看世子用小臉盆把水一盆盆往頭上淋,他在旁邊看着都忍不住打了幾個寒顫。
遠遠的,一個人影出現在他們的視線裡。世子眼睛一亮,從水中一躍而起,頓時水花四濺,小福子動作稍微遲了點,把手上捧的乾淨衣服給都弄溼了。
正要告罪,衣服已被世子搶了過去,也不要他侍候,自己三下五除二穿好,手裡繫着腰帶往前走,嘴裡招呼着剛從外面趕回的戚長生:“你跟我來,我有話吩咐你。”
“是”,戚長生答應着。
主僕倆一前一後到了漱玉樓下面的書房,趙佑熙坐在書桌前問他:“信送到了嗎?”
“送到了。”
“姑娘有沒有說什麼?”
“屬下沒見到姑娘,是她的乳母出來接的,說姑娘累了,在臥室裡歇着呢。”說完偷偷打量了主子一眼,就怕主子怪他不會辦事。
卻見世子原本緊繃的下頷鬆弛下來,漸漸變成了好看的笑紋,聲音也迥異於方纔的刻板,而是溫煦柔和,喃喃道:“她今天確實累了,被我弄到這裡,又送回去。難怪她要說,她不是物品,不喜歡被人搬來搬去。”
小福子偷偷翻了個白眼:人家姑娘的意思根本不是這樣的好吧,世子就會避重就輕,一味地耍狠用強,罔顧人家的心願。瞧着吧,這麼着急等戚長生前來,多半又有什麼事要交代他,而這個事,十有八九跟那條小魚脫不了干係。現在世子整日心心念唸的,不就是那條滑不溜丟的小魚麼。
這人啊,也真是怪,別的姑娘死命巴結,世子就跟見了鬼似的,來一個趕跑一個。小魚兒對他愛答不理,他倒稀罕得緊,今天居然就那樣把人擄了來。天老爺,您是堂堂的王府世子啊,竟然幹起了土匪勾當,說出去多丟人!人家姑娘還不領情,兩次以跳樓相脅,世子都不肯撒手,後來吃人家一頓哭罵,這才忍痛送回。要換一個人,在世子面前那樣哭鬧撒潑,早被世子一把拎起來丟到樓下去了,管你是死是活呢。
世子惦念心上人時,下人們自不敢打擾,都在一旁垂手靜立,等世子自己從美好的回憶中轉過腦子來。
半晌,趙佑熙方正色道:“長生,這次你就別跟我回南府了,反正上京的府邸也需要有人留守。”
戚長生驚訝地擡起頭:“可屬下是世子的貼身侍衛啊。”雖然世子喜歡單獨行動,常把他們甩到一邊,他可沒敢忘了自己的職責所在,作爲貼身侍衛,主子去了南府,他怎麼能留在北方,那不等於是被世子捨棄了?
趙佑熙瞅見他臉上的失落,對他明言道:“留你下來,不是不要你了,恰恰相反,是有很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
“是,請主子吩咐。”
“我要你留下來暗中保護俞姑娘,再負責替我們傳遞一些消息。你等會去秦雲聰那裡挑一隻信鴿,以後就由你餵養,讓它熟悉你。”
“世子”,小福子很想問問世子對俞姑娘到底是什麼打算,可再一掂量自己的身份,又不敢造次,他只是個小太監,主子有什麼打算都不是他能過問的。
趙佑熙沒理會他,繼續對戚長生交代:“有什麼事,你就用信鴿向我彙報,比如……”說到這裡,他略略停頓了一下,“有沒有人向姑娘提親,沈府的人對她的終身大事又有什麼安排。”
小福子實在忍不下去了,斗膽開口道:“世子既如此在意俞姑娘,這麼怕她被別人搶去了,爲什麼不直接向沈府提親呢?等名分定了,不就……”
“你懂什麼”,趙佑熙表情陰鬱地打斷他的話:“別說太妃根本不會同意,就算她同意,沈府那邊也不好對付,他們家打的是什麼算盤,我不信你們看不出來。”
“是”,世子身邊的人,對這一點自然是洞若觀火:“不就是想讓世子娶他們家的姑娘嗎?”
趙佑熙的表情有些無奈:“如果我貿然向沈府提親,除非當天提親當天便娶,否則,就算表面上不敢怎樣,背地裡也會使絆子,甚至玩些不入流的手段,讓我們結不成親。”
小福子道:“世子顧慮得是,人嫉妒起來是很可怕的。”
戚長生擔心的則是別的:“太妃那關恐怕更不好過吧。”
趙佑熙點了點頭:“我知道,所以我原本想來個先斬後奏,先引薦一下,在太妃那裡備個案,免得以後嚇到她了。”
“先斬後奏?”小福子仔細琢磨這句話,然後驚跳起來:“天那,世子,您也真敢想……”
趙佑熙笑而不答,眼睛轉向窗外,臉上出現了可疑的紅暈。
小福子還有些不敢置信:“您真是這麼想的,先……先斬後奏?”
趙佑熙瞪了他一眼:“不然你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只有這個最快、最見成效。別忘了,安南王府有遺訓,只准娶妻不準納妾,每代只生一個兒子,免得因疼惜幼子而冷落了長子。當年王妃不也是……”
因爲事涉自己的親生母親,他就沒再往下講了,但兩人已然聽明白,因爲這是王府最有名的公案之一,至今仍爲人津津樂道。
話說現任安南王趙延昌做世子的時候,也是被無數女人覬覦的。他和自己的兒子不同,基本上來者不拒,都和她們秘密保持往來,反正只要最後大婚時僅娶一個,就不算違背了祖訓。卻沒想到,饒是他防範措施做得再嚴密,仍有人珠胎暗結,只得匆匆迎娶過門。
這也是安南太妃跟安南王妃一直面和心不和的主要原因。太妃原本屬意的是自己孃家的一個堂侄女,準備來個親上加親的,誰知被別的女人挺肚上位。雖然孩子生下來人見人愛,讓她疼進心坎裡,可對這個媳婦,總有些芥蒂。
趙佑熙曾揣摩父王的心意,雖然不見得有多愛他的母親,但恐怕更不願意迎娶太妃中意的人,所以一旦得知他母親懷孕,便也毫不抗拒地成了親。
表面上,他父王是沒有納妾,但外面偷偷養了不少情人。像這種家眷滯留京師,藩王留守封地的規定,對他父親而言只怕是求之不得吧。
他見多了母親人前歡笑人後落淚的悲涼,發誓等自己長大後,一定要找個真正喜歡的人才成親。不然,娶回來又冷落在家裡,自己再出去鬼混,多沒意思,有陪外面野女人的時間,還不如練練功。
所以,他不許那些心懷鬼胎的女人出現在自己身邊,就是怕再重演一次父王母妃當年的事。三丈之內不許出現女人,這樣總不至於有人挺着肚子說是他的種吧。
這時小福子提出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俞姑娘還不滿十三歲,就算您先斬了,她也未必能‘奏’啊。”
一根毛筆準準地丟在他的腦門上,趙佑熙罵道:“亂說什麼,我有說現在就要怎樣嗎?她還小,我先帶在身邊一兩年,等她習慣了我,不就什麼都順理成章了?”
“是,還是世子英明。”小福子忙拍馬屁,心裡卻想的是,還一兩年呢,今天這事鬧得這麼大,尤其俞姑娘出去的時候又是大搖大擺從前門走的,肯定早有人報到太妃那裡去了。這祖孫倆只怕還有得磨呢,太妃的權威不容挑釁,世子更不會受人擺佈,只可憐了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可千萬別受池魚之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