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法不得不承認,自己多少有些以貌取人。
從看到湯慕道的第一眼,他心中其實並沒有太多感覺——此事倒是無關美醜,比如白老頭的樣貌和帥也不沾邊。
只是鄭法更願意和簡單一點的人親近而已。
而湯慕道……
此人臉上一直掛着笑意,和鄭法對視時,分寸拿捏得極準——既沒有對鄭法年輕的忽視,也沒有四處打量的好奇。
這當然不是壞事,只是不像鄭法心中學者的模樣而已。
“慕道,你這幾車儀器是怎麼回事?”
“老白你也知道,我在國外是個什麼道教協會會長。”湯慕道解釋道,“和做這些的公司有些合作,這些器材……”
他指了指養老院外。
“確實沒要錢。”
“爲啥?”
湯慕道聳聳肩:“咱們這個協會在國外也有幾分影響,特別是中醫中藥鍼灸啥的,人家主要還是想打個廣告,搞些推廣……說白了,不要錢也是爲了賺更多的錢。”
“那給咱養老院送來幹嘛?”
“我這不是……”湯慕道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事相求。”
白老頭和鄭法對視了一眼。
那湯慕道看着兩人,眼中也露出了一絲若有所思。
白老頭問道:“什麼事?”
“老哥……”這湯慕道嘴裡的話像是對着白老頭在說,眼睛卻看着鄭法,“你也知道,我在國外那蠻夷之地混得久了,難免有些冒昧。”
“……”
“你……得了什麼真傳吧?”
“……”
白老頭沉默。
就聽湯慕道說道:“我也不瞞老哥你,咱們上次分別後,我還去了趟京城大學。”
“京城大學?”
“我去拜訪了一下老哥你以前的同事……還看到了老哥你之前的照片。”
“你……”
白老頭指着湯慕道。
“老哥,我知道,我不對,我確實不對!”湯慕道連忙道歉道,“可你也知道,我就這麼一個念想……”
白老頭哼了一聲,搖頭,卻也不好說什麼。
這事湯慕道顯然有些窺探隱私之嫌。
但白老頭在圈子裡畢竟有些身份地位,以前的照片不少,有些還都掛在網上——說到底,很難界定爲隱私。
“老哥,你這一身肌肉還能說是練出來的。”湯慕道指了指白老頭的臉,“可這年輕了二十歲的臉……”
“……”
這種事情確實也瞞不住有心人。
明顯,面前的湯慕道就是一個。
“所以你想……”
噗通!
鄭法都沒想到湯慕道說跪就跪。
這人在他面前五體投地,口中說道:“我自少年開始,便矢志求道,望仙長垂憐!”
鄭法趕忙將他扶了起來。
“這個……湯教授,你怎麼就肯定咱們這有什麼仙長……”
“我……也打聽過。”
湯慕道倒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打聽了什麼?”
“這半年以來,這虹山娘娘顯了兩次靈……”
“……”
“但這兩次顯靈,其實就是你們來了這虹山開始的。”
鄭法不由搖頭。
還是那句話——養老院的種種動靜,雖然並未張揚,但也並未刻意隱瞞。
若是旁人,僅僅憑着這兩個證據,恐怕也不能確定,甚至還會有別的猜想。
但湯慕道這種四處求神拜佛的癡人……
還真就一猜一個準。
見他和白老頭不說話的樣子。
湯慕道說道:“仙長!我是誠心求道的!”
“那些儀器,就是我的見面禮!”
他指着養老院門口說道。
“我還能給養老院拉來些合作!”
“合作?”白老頭好奇了,“什麼合作?”
“我和國外的一些醫院也有些關係……給養老院掛幾個牌子是不成問題的!”
鄭法有點明白了。
大概就是給養老院搞幾張國外知名醫院的虎皮,吸引一些顧客。
“我還能給養老院介紹一些客戶!”看鄭法臉上沒啥表情,湯慕道又說道,“人不傻,但錢多的那種。”
“……”
說實話,鄭法能看出湯慕道的努力和誠意。
但心中也越來越疑惑。
“湯教授……你在國外是做實驗物理的?”
“額,準確地說,我是搞天文學的。”
“那你……”
鄭法都不知道如何形容這人的種種言行。
湯慕道眨了眨眼睛,似乎也沒明白鄭法想說什麼。
倒是一旁的白老頭像是真明白鄭法的意思。
“這小子,嫌棄你沒啥學者氣。”
湯慕道看了看自己的啤酒肚,茫然道:“我不把自己當學者啊……”
“……”
“我搞研究只是因爲我擅長,這是我謀生的手段,又不是因爲我喜歡……”
鄭法咧了咧嘴道:“可咱們……是個研究型養老院。”
“養老院……”湯慕道怔住了,“還研究型?”
他似乎很難理解這兩個詞能放在一起。
鄭法朝他點點頭。
他又看向白老頭,白老頭也朝他點點頭。
湯慕道張了張嘴:“我還以爲……你們開養老院是想賺錢的……”
這想法倒是正常——
搞個養老院是爲了研究仙法的想法纔不大正常。
若是鄭法一心想賺錢,這人送來的這些儀器也好,人脈也好,其實也都還有點用。
不能說不用心。
唯獨……
“你送這些東西,不如拿兩篇自己的論文來好點。”
一旁的白老頭嘆道。
湯慕道也有點鬱悶:“我哪能知道,仙長招人能和招博士一個路數!”
“……”
論文倒是好說。
湯慕道不說著作等身吧,在學術界也絕非無名之輩。
鄭法雖然對他的研究課題並不瞭解,但從期刊檔次,影響因子,引用數來說,這人的終身教授大概不是靠着神秘的東方力量來的。
鄭法和白老頭四人在後院商量。
湯慕道在養老院主樓裡面等着。
“你們怎麼看?”
“學術能力,應該是沒問題的。”白老頭首先說道。
“我總覺得,這人……”唐靈嫵搖頭道,“和咱們的性格不大合,有點……”
“有點太過世故了。”田老師接道。
唐靈嫵跟着點頭。
這也是鄭法的感覺。
這人聰明細心,意志堅定。
白老頭也就在人家民宿老闆的直播裡出鏡了一次。
這人就打探了如此多的信息。
智商和意志鄭法倒是不懷疑。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鄭法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第一,咱們需不需要一個天文學家,第二……此人若是加入了咱們,對養老院有什麼影響。”
“我其實比較擔心,這人想利用學到的仙法去俗世謀取自己的利益。”
“他那個道教協會……”鄭法想了想,“就有點這個意思了。”
這麼一說,唐靈嫵兩人就點點頭。
倒是白老頭摸着下巴道:“其實我反而覺得,拋開學術修養,我們也需要這麼一個人。”
“嗯?”
鄭法看向白老頭,聽着他的意見。
“咱們養老院要開張,是吧?”
“對。”
“咱們呢,可能會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鄭法有點明白了白老頭的意思:“你是說,讓他迎來送往?”
“是,我看咱們四人,幹這個都沒有他適合。”白老頭繼續道,“就像那些小說裡面什麼內門外門,咱們搞研究,但那些俗事總歸要處理的。”
鄭法也覺得白老頭這個角度有些意思。
他本來覺得湯慕道這人的油滑是個缺點。
但白老頭一說,鄭法也覺得,也許這反而是個優點。
“最重要的,是能否控制住這人。”
鄭法緩緩點頭,心中已經有了些想法。
……
“考驗?”湯慕道眨眨眼睛道,“什麼考驗?”
“南柯一夢你知道吧?”
湯慕道有點懂了:“問道心?”
鄭法點點頭,他的習慣就是能說的全都不虛飾,如今面對湯慕道也是如此。
要對他用大夢符,鄭法也說得清楚明白。
“我接受!”
湯慕道大概是明白這是鄭法給了自己一次機會,立馬點頭道。
鄭法在他後腦勺一點,大夢符射入他腦中。
鄭法四人見着他頭上慢慢升起一團黑霧,黑霧中顯出了湯慕道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道袍,像是走在一個小鎮中——這小鎮看起來極爲落後。
小鎮中人紛紛朝他拱手,口稱仙長。
他朝着四周點頭,來到一間平房前。
這平房的牆是紅磚砌成,在如今這個時代已經是罕見了。
他推開了門,走進大堂。
堂中正擺着一張供桌,桌上點着三根香,煙氣纏繞着牆上一張黑白照片——照片裡的人比他年輕,穿着一模一樣的道袍。
湯慕道望着這黑白照片,忽然開口道:
“爹。”
“二十歲跟師父學氣功的時候,我知道他是騙人的。”
“四十歲,我去那些道觀神廟的時候,我也知道他們是騙人的。”
“五十歲,我當上協會會長的時候,我也知道我在騙人,人家恐怕也知道……大家逢場作戲而已。”
“可就像你說的,道法不是騙人的……”湯慕道說道,“我求到了。”
……
白老頭呆了,轉頭望着幾人道:
“這封建迷信,還有家學傳承?”
倒是田老師搖搖頭道:“不是家學傳承……以他的年紀,他父親若是愛好這個的話,恐怕處境不大好。”
白老頭一愣,默然點頭。
“他所謂求道……”田老師繼續道,“也許只是,未能放下。兩代癡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