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
“那些孩子每日只來半天夠麼?”
看着那些懵懂離開的孩子,元師姐開口問道。
按照鄭法的規矩,這些小孩早上來神廟學習,午飯前就會回去,一天也就兩個時辰。
鄭法沉默一會道:“元師姐,半山城之人本就壽命短暫,五歲的孩子且不說,十歲的孩子已經能當個壯勞力看了……若是整日都在神廟,怕是家裡忙不過來。”
在農莊長大的鄭法深知——全職學習其實是極奢侈的事情。
即使是鄭父沒過世的時候,他每日也會幫家裡幹不少活。
更不用說半山城的條件如今還比不上趙家農莊。
按照半山城的平均壽命三十多歲來看,十歲都能算青年了……
大多數半山城的孩子,不是要幫着家裡做飯,就是要跟着上山下河。
倒是章師姐比元師姐更明白世事一點,她開口道:“還是糧食太少了。”
鄭法心中贊同。
想要一部分人脫產,根本還是足夠的食物。
食用菇的產量雖然超乎鄭法預料,但也有限,更不是主食。
任何的發展計劃,總得在吃飽肚子的基礎上才能實行——
這點,就又靠馴化作物,培養靈植了。
鄭法倒是看得開:“慢慢來吧,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育和種田,都不是急於一時的事情。”
一旁的元師姐語氣中有些嫌棄:“這些孩子也傻乎乎的……”
這點,連鄭法得跟着搖頭。
他並不期待這幾百個孩子中有什麼天才……
但講道理,他們把小青襯托成天才那就有點太過分了。
倒是章師姐看得開:
“這也怪不得他們,一來,他們畢竟沒有讀過書。”
“二來,讀書這件事他們也不懂有什麼好處。”
“既沒有基礎,又沒有目的,自然很難進步。”章師姐的聲音頓了頓,朝着廟外的小青看去,“倒是這女孩,基礎雖差,勝在用心。”
小青正一手拿着書,另一隻手拿着根樹枝,在神廟前的泥地上寫寫畫畫。
在所有的“學生”中,她算是極爲刻苦的。
起碼在課後複習的,也只有小青一人。
她眉頭緊皺,顯然有些不解之處,正在冥思苦想。
似乎是想不明白,她將枯枝一丟,噘着小嘴,蹲在地上發呆,頗有些自暴自棄。
鄭法想了一會道:
“小青。”
“唉?”
“那些豆子都種好了麼?”
鄭法問道。
他之前在現代研究出的靈木雷,在天碑界能催生一種豆類。
鄭法之前吩咐小青專門開闢出一塊地種這玩意。
“好了!”
“以後,這豆子將作爲獎勵。”
小青不明白地問:“獎勵?”
鄭法解釋道:“獎勵學習好的孩子。”
說到底,一種實物獎學金而已。
普通的農作物鄭法不會拿來分配,這是大部分人活命的基礎,生活的必需品。
但靈植產量相對稀少,不可能人人都有。
之前章師姐說這羣孩子對讀書沒有什麼嚮往,他就想到了這點。
小青明顯聽明白了。
“那……”
她支支吾吾的。
“嗯?”
“我有麼?”
“當然!”
小青一聽,顛顛地又撿起樹枝。
看着她興致盎然的樣子,章師姐的語氣都有點奇異:“鄭師弟,你總是有些奇妙但有用的想法。”
這次,鄭法倒是沒有居功,只是笑道:“不是旁人想不出來,是玄微界沒有人願意對教育如此投入而已。”
章師姐默然。
這點很明顯,不說旁的,就是九山宗自己的靈植都不夠吃,更何況是給這羣沒修爲的小孩子吃?
元師姐聽了,似乎想到了什麼,忽然開口道:
“鄭師弟,其實我也挺愛學習的!”
“師姐……”鄭法有些無言,“你好歹找識字的比啊……”
“廢話,識字的我得比得過才行……”
……
鄭法帶着兩位師姐朝着百寶殿走去。
殿中本來有四五位修士正在兌換靈材,臉上都是興致勃勃,還互相討論着。
可當鄭法跨入殿內,那幾位修士互相對視了一眼,竟不約而同地擡腳朝着門外走去,路過鄭法時的笑容客氣又疏離,甚至隱隱帶着一種恐懼。
竟是不願意待在這百寶殿中一樣。
元師姐好奇問道:“鄭師弟,他們很怕你麼?”
“元師姐,如果你手裡有一百石黃芽米,你開心麼?”
“當然開心!”
“那你忽然遇見個人,說他有一萬擔,你還這麼開心麼?”
元師姐一愣,忽然有些明悟道:“眼不見爲淨!”
鄭法點點頭,心中都有點感嘆——這次這羣人走得實在太機智了,不然他都怕這羣人道心崩潰……
前幾次來天碑,鄭法還能說是自食其力。
這次可不同,這次他可是帶着兩位師姐來的!
銅璽中的兩萬多天功,便是對兩位師姐最好的讚頌!
他之前加起來也就賺了一萬多天功,兩位師姐稍稍出手,便給他來了個超級加倍……
這裡面當然有他研究出天劫雷和雲雨雷兩大類雷法的緣故,但兩位師姐的用心與努力,鄭法也是看得到的。
“師姐,你們想要什麼?”鄭法有點不好意思地回頭問道。
按照鄭法的估算,差不多兩萬天功中有兩萬是章師姐的功勞,元師姐恐怕就佔個零頭,至於鄭法……
大概是零頭的零頭。
主要是因爲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教育小朋友身上去了,唯獨一點天功的來源,可能是靈木雷催生的靈植豆子。
章師姐搖搖頭,道:“這些靈材於我無用。”
鄭法抿了抿嘴,這玄微界,哪有人嫌靈材多的呢?
倒是元師姐看起來不想和鄭法客氣的樣子,她興致勃勃地在玉碑上劃來劃去,看到了什麼難得的靈果她還要停下吞兩口口水……
她甚至不只看一遍,而是翻來覆去地看。
像是有點糾結。
鄭法就在一旁等着她挑選。
過了一會,元師姐放下手指,道:“我看好了!”
“嗯,師姐你要選哪些?”
“我不選啊。”
“……”
“我就想看看!看好了就行!”元師姐理直氣壯地說道,“以前沒來過,好奇,玩玩!”
“……”
鄭法看着有點暗淡的玉碑,彷彿在聽這玉碑罵元師姐渣。
看着一點天功都不肯用的兩位師姐,鄭法稍稍沉默,在玉碑上挑選了一會。
兩萬天功實在有點多……便是鄭法都挑了挺久。
讓鄭法有點疑惑地是——這玉碑閃了幾下之後,竟沒有給靈材!
“怎麼回事?”元師姐撓了撓腦袋,“被我玩壞了?生氣了?”
鄭法也有點疑惑,但下一刻,他就看到自家銅璽上忽然冒出一陣銀白光芒,心中忽有所悟——這玩意又要升級了!
果然,那銀白光芒牽着三人,朝着那主殿飛去,主殿的無風自開,又在三人的身後緩緩合上。
這次,殿中變得亮堂堂的。
殿中很大,九級金玉臺階之後,有個高臺,高臺上豎着鄭法上次看到的墓碑。
臺階下面的東西,鄭法上次卻沒看到——二十四張矮几,兩兩互對,矮几後放着蒲團。
“這是那偏殿二十四位神像之位?”
章師姐看了一圈之後,若有所思地道。
鄭法點點頭,又說道:“看得出來,此殿主人雖與這二十四人有尊卑之別,卻也對其極爲禮遇。”
“所以說,是他們剋扣了我們的天功?”
元師姐開口道。
鄭法搖頭,看着面前依舊在大放光明的銅璽。
一抹銀色如水中墨滴漸漸綻開,蓋過之前略有些暗淡的銅色。
等這印璽通體成爲銀質模樣時,一道聲音在主殿中迴響:
“末法劫後,天庭蒙塵,仙帝失位,萬道崩離。”
“今有雷神鄭法,天功三萬,賜銀璽並天宮行走。望汝協理天尊,再造天庭,重立天道。”
鄭法朝章師姐看了一眼,這幾句話中的信息有點多啊……
這話音落下,進化完成的銀璽朝着鄭法一撞,三人又不由自主地飛出了殿外。
“這是……”
站在殿外,他朝着四周看去。
天碑界的天宮原本就三座大殿,再往外便是一片虛空,白霧濛濛,啥也看不見。
有人也好奇探索過,往白霧走三丈,便會不知不覺的回到原點,根本無法深入。
如今卻變了。
鄭法所在的三座大殿依舊像個白霧中的孤島,但白霧中卻不再是虛無——似乎有幾塊其餘的島嶼,在霧氣中影影綽綽。
“這便是天宮行走的意思?”
正當他心中有所明悟之時,那銀璽卻又一閃一閃地在跳動,似在邀請他。
鄭法手指在璽身上一點,只覺腳底忽生出一道柔風。
這風將他托起,朝着其中一座“島嶼”飛去。
他有些猝不及防,一轉頭,就看到章師姐兩人在他身後,這才放心一點。
沒飛多久,幾人就落在了最近的一處島嶼中。
“這是……”元師姐瞪大了眼睛,有種開了眼界的感覺。
章師姐道:“像個藥園。”
這處島嶼中心有座光禿禿的小山,不高,小山的周圍長滿了各種靈藥。
不,不只是靈藥,鄭法還看到有許多靈獸在其中活動。
他在玉碑上看到的種種靈材,都在其中生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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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鄭師弟要兌換的靈材,都是這裡長出來的?”元師姐撓了撓腦袋,“可這裡都是幼苗啊……”
鄭法也很不解。
此處藥園雖大,靈材種類也很多,唯獨有一點——無論是靈材還是妖獸,年頭都還尚淺,遠遠達不到玉碑上顯現的百年甚至萬年靈材的級別。
就在幾人奇怪間。
鄭法面前的銀璽忽然飛到了藥園上空,竟發出紛繁的人聲:
“雷神老爺賜下的仙菇真好吃!”
“託雷神老爺的福,今天又打到魚了……”
“又是個晴天,身上舒服多了……”
“明天再去雷神老爺的廟裡拜拜……”
“善惡有報,不能做壞事……”
“……”
聲音之中,滿是對鄭法的感激,崇敬或者恐懼——讓三人更加驚訝的是,隨着這聲音的響起,那原本不起眼的小山輕輕一震,緩緩飛起。
山體上的石塊泥土漸漸脫落,泥土後點點金色溢出。
他們這纔看明白,這小山竟是一個金色大鐘,鐘壁上似乎刻着日月星辰的圖案。
這大鐘越飛越高,也越來越大,最後竟籠罩了整個島嶼。
銀璽發出的種種人聲,像是引起了這大鐘的共鳴,它在虛空中輕顫。
咚!
咚!
咚!
一聲聲鐘鳴響徹四方。
隨着這鐘聲,鐘壁上的日月星辰像是活過來了,繞着大鐘旋轉。
一聲鐘響,便是日落月升,星辰輪轉。
一次輪轉,藥園中的一些草木靈獸,便長了一歲!
別說是鄭法,便是一旁的章師姐,都呆呆地看着這一幕。
“原來是這麼長出來的……”元師姐也喃喃自語,像是明白了。
所謂天功換靈材,其實是用這銀璽中的這些“人聲”,用作催動這寶鐘的養料,從而利用這寶鍾催生靈植和靈獸。
鄭法漸漸沉默了起來。
他最開始總覺得這所謂天功,所謂兌換,實在是太過虛無,甚至一開始讓他有種遊戲的感覺。
如今他纔算是明白這種兌換的來源。
天功……
他想起在現代看過的種種資料典籍甚至小說,難不成就是所謂的香火?
他看向一旁的章師姐,章師姐也緊皺着眉頭,似乎在思考什麼。
“師姐?”
章師姐沉默了下,忽然開口道:“你應該還記得,我在最早跟你講過,玄微界起碼有五次靈氣衰微……”
鄭法忽然一愣,明白了章師姐隱含的意思。
五次靈氣衰微之說是章師姐和他初見時講的,當時章師姐曾說,後兩次還有史可查——
第四次是以魔門滅世爲終結。
第五次的最後,是天河尊者舉劍開天。
唯獨是前三次不可考。
“師姐你是說,這應該是前三次靈氣衰微的遺留?”
章師姐點點頭:“如果只有五次的話,從之前那大殿中末法之劫這句話來說,應該是第二次,或者第三次……”
鄭法點點頭說道:
“這天碑界中語言雖有些口音,但文法卻和玄微界極爲相似,應是同源。”
“雖不知是第二次還是第三次……”鄭法看着那天上的寶鍾,似乎也明白爲何章師姐如此皺眉。
這寶物竟能干涉時間流逝,在玄微界中,鄭法也未曾聽過如此至寶……
可見那所謂天尊如何強大。
問題是……
那座墓碑,那二十四張空蕩蕩的椅子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他們——他們也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