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海底裂隙處,石琉璃往下望去,只感覺一股驚人熱力撲面而來,彷彿要烤焦她的頭髮。
她只是遲疑片刻,很快便縱身一躍,落入那地底裂隙之中。
周圍的巖壁表面呈泡沫狀,應該是某種侵蝕性的海水常年累月流動所造成的。結合周圍非同尋常的溫度,基本可以判斷是地火了。
地火在東海並不常見,一般出現在靈脈末端附近。
石琉璃仔細回想周圍風水,感覺不大可能是什麼古仙人洞府,天然形成的可能性更大。
她小心翼翼地向下探去,右手拿着紫極涵元劍警戒四周,左手抓起銅板默默起卦。
根據卦象顯示,這附近似乎有幻術擾亂方位的痕跡,所謂“山重水複”之象是也。
倘若僅僅如此,破解倒也不難。
但若是那釋放幻術之人就在深處,將這幻術實時做調整變化,石琉璃可沒有信心能勝過對方——她畢竟不是鑽研這方面的,沒法和人家浸淫此道數十上百年的專家相比。
只是略微思索片刻,石琉璃便忽然閉上眼睛。
用算卦來避免感知被幻術混淆?崑崙鏡只是略微一想,立刻就明白了她在做什麼,頓時不由得佩服起對方來。
深處的地火附近,崑崙鏡忽然咦了一聲。
“觀水?”石琉璃想要否認,話到嘴邊卻又止住。
“喚我‘瑤池’便可。”
“但我實在不願他再刻意迴避我,甚至連當面都不願意承認身份。”說到這裡,石琉璃梨花帶雨,做暗自垂淚狀,“本以爲相知相守那麼多年,卻不料在他的心裡,我是那種不值得託付信賴的女人嗎?”
雖然沒什麼表情,但憑藉羅衍的過往記憶,陳觀水便越發確認,此時的琉璃娘子的內心,絕對不像她面上這般心如止水。
“要想更好地發揮熔鍊效果,我們首先需要起一個劍爐。”石琉璃繼續說道。
“當然了,我們現在的條件,大部分都勝過昔日的女媧補天,唯一的不足之處就是沒有星辰之火,只能以地底深處的地火代爲熔鍊……”
根據卦象結果,對方並不是什麼幻象,石琉璃這才小心翼翼地睜眼,看清了對方的相貌。
“阿鏡!”他連忙傳音入密,“你幹嘛!”
崑崙鏡不動聲色,點頭道:
“確實,多虧了觀水呢。”
自從石鼎長老隕落之後,琉璃娘子起初雖然由外向轉爲內斂,但只要自己多問幾句,面上總會露出些許情緒來……哪裡會像此時這樣,擺出油鹽不進的、彷彿在說“滾遠點”的臉色?
她的五官端正秀美,和大部分女性修士那樣,屬於找不出什麼瑕疵的漂亮相貌。
“嗯,是啊。”崑崙鏡微笑說道。
“怎麼了?”陳觀水緊張問道。
良久,她才沉吟問道:
“他……真名是觀水嗎?”
但她還是很好地忍住了沒有發作,只是在心裡的記仇小本本,又濃墨重彩地記了一筆。
陳觀水卻不知崑崙鏡還在沾沾自喜,只是一邊聽着石琉璃的設計,一邊暗中觀察她的臉色。
她悄悄走上前去,隨後一把抓住了石琉璃的手。
陳觀水還在微調陣法,概因爲這地火雖然熱度不如星辰之火,但也是兇猛殘暴的類型,有時熱度直接往外噴發起來,甚至能突破陣法的控制閾值。
“咳。”陳觀水斟酌片刻,終於還是決定先安撫一下娘子情緒,便緩緩開口說道,“其實……我也有苦衷。”
“喚我‘瑤臺’就好。”崑崙鏡這樣說着,又親暱地挽住她的手臂,說道,“洞幽道友,我們這邊說話。”
如今對方已經完全拋棄感知,再用鏡花水月肯定是行不通了,除非直接修改她對卦象的感知——但崑崙鏡對這種鐵板神算並沒有太深的研究,貿然設計假結果的話,大概率會被精通術算的石琉璃發覺不對。
但考慮到徐應憐、安知素、姜離暗等等……再多這位也無所謂了,反正統一秋後算賬吧。
陳觀水是吧?好,你等着,我先把正事做完……
陳觀水有心想找茬挑刺,但想到這琉璃娘子乃是鑄劍行家,在高溫熔鍊領域比自己這種玩陣法編程的不知道強多少倍,因此也就隱忍不言。
但很快又意識到不對,因爲從觸感上說,對方的皮膚細膩、光滑,帶着些許的溫度……顯然是一位女性的手。
陳觀水一時無言以對。
至少若是換成自己,肯定想不出這種破解方式。
崑崙鏡有些不忍,只能尷尬賠笑。
後者雖然聽得一臉懵逼,但還是強迫自己努力記憶。
“琉璃,你在聽嗎?”陳觀水無奈問道。
石琉璃被她抱住左臂,面色便有些彷彿被柑橘汁水刺激鼻腔般的難堪和窘迫,想要將手臂抽出來,但崑崙鏡已經見她拉到旁邊的石室裡,笑着問道:
她沒有貿然睜開眼睛,只是迅速再次搖晃雙手,讓銅板重新起卦。
等全部聽完之後,石琉璃才感嘆起來:
“沒什麼。”崑崙鏡站起身來,“我出去一下。”
“這熔鍊補天石的手法,着實複雜艱深。便是世間煉製起來最繁瑣的法寶,比起這個來亦有所不如。”
“道友你看什麼……”陳觀水剛開了口,只見石琉璃皺眉說道:
“嗯嗯,我知道。”石琉璃心不在焉地道,“這個劍爐可能得改一下,我剛纔思索過了,若是做在高處就要時刻導引熱度,不好控制,不如將爐子的位置降低……”
她將熔鍊補天石的諸多事項,和石琉璃詳細地解說起來。
“他究竟是怎麼想的,我也不好說啦。不過我覺得有些事情,還是要當面溝通清楚得好。”
穿過深邃豎井和蜿蜒迴廊,終於來到地火深淵旁邊。
想到這裡,崑崙鏡忽然有了主意。
值得留意的是,對方的臉蛋似乎有些嬰兒肥,比大部分女性修士的臉要豐腴少許,顯得青春且可愛。
陳觀水:???
“將逢大厄,補天乃是不得不爲之事,更不用說其中有大功德傍身,我又怎會阻止他得證道果?”
她用神識封閉住了自己的感官,此時無論是視力還是聽覺,都已經完全失靈了。
“確實如此。”石琉璃擦去眼淚,心中暗恨:原來這位“瑤池”姑娘什麼都知道!
如果有什麼事情,是比欺瞞老婆更嚴重的,那就是在欺瞞老婆的同時,還將事情告訴了另一個女人……後者能製造的怒氣值,可能是前者的十倍以上。
在寂靜的黑暗中,石琉璃將銅板握在手裡,搖晃片刻,小心用指腹摸瑟紋路,分辨正反。
這是什麼地獄繪圖?
說實話,哪怕下一秒兩人掏出菜刀對砍,陳觀水也不會覺得意外,但這種後宮和諧的景象,怎麼看怎麼覺得詭異。
石琉璃沉默下來。
“不過比起熔鍊補天石……”石琉璃聲音停頓片刻,忽然說道,“要想集齊原本散落各處的補天石碎片,其實才是最困難的吧?”
就這樣,石琉璃小心翼翼地向深處進發。
崑崙鏡離開深處,沿蜿蜒甬道小心前行,隨後又穿過一條豎井,進入斜向上的橫切走廊,正好看見石琉璃沿着天然走廊在往下行走。
石琉璃感覺有人觸碰她的手腕,先是心中一驚,暗想難道是那混蛋來了?
“他是在煉補天石?”石琉璃繼續問道。
“還叫‘道友’?瑤池她都跟我說了,羅衍……不對,應該叫你觀水是吧?”
“畢竟過去你認識的那個他是羅衍,而如今的陳觀水,你完全就沒有了解不是嗎?”
單單只是什麼補天,那當然沒什麼不可說的,無論石琉璃還是別的女修,總不至於爲了宗門而大義滅親……但問題就在於“別的女修”!
若是讓你知道其他師妹師姐的存在,你還能在這裡說什麼“託付信賴”嗎?不一劍刺死他就算不錯了!
當然,如今熔鍊補天石還得用着他,因此崑崙鏡也不可能在石琉璃面前拆他的臺,只是安慰石琉璃道:
單憑陳觀水那個愛逞強的,鼓搗他那七七八八的陣法,還不知道要熔鍊多久呢!還是石琉璃的“劍爐”更爲靠譜些。
“那是自然。”崑崙鏡點頭說道,“補天石畢竟是要修補天穹之物,而天穹乃是大道凝結所在,複雜艱深也在所難免。”
“出去上個廁所。”崑崙鏡面不改色地道。
她此時的狀態很奇怪:眼睛緊閉着,也沒有摸索周圍的巖壁來確定地形,只是緩慢向前跨出幾步,隨後停住,雙手交握搖動起來,接着再繼續前行。
“沒錯。”崑崙鏡坦然承認了,“用的就是我們下方的地火。”
她並非聽不出對方和那位“觀水”,應該是某種非常親密的關係。
石琉璃面無表情。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石琉璃已經默默走到他的面前,盯着他的相貌猛看。
搞定誰老婆?你再跟我說一遍!
不過仔細想想,這破鏡某些方面太過純潔,估計壓根就沒有想過會有別的意思……
這是一位年輕的女性修士,身着鵝黃色的長裙,秀髮烏黑,用一根髮簪固定,顯得極其清爽幹練。
“先用你的陣法引導地火,讓熱度集中聚焦,在旁邊的巖壁上鑽個孔。”石琉璃思索片刻,說道,“具體的孔徑佈局,我會設計給你。”
“你認識我?”石琉璃皺眉問道,“道友是……”
“見過洞幽道友。”崑崙鏡笑嘻嘻道。
“夫君也不用太過害怕。”石琉璃繼續說道,“補天這種事情,可是有大功德的,我怎麼會阻止夫君你建功呢?”
“若是扛不住,那這地火旁邊的巖壁,爲什麼沒有熔化?”石琉璃反反問道。
“道友是來尋觀水的吧?”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多加一個輔助陣法,忽然只見崑崙鏡帶着石琉璃,兩人有說有笑地走進洞室,差點沒嚇得陳觀水跳到地火裡去。
“這位道友如何稱呼?”石琉璃重新整理思緒,隨後問道。
這個藉口着實太爛,你一面鏡子怎麼還需要上廁所的?
陳觀水曉得她是在變相叫自己“不要多問”,也沒吭聲,只是繼續微調陣法,改變補天石的加熱速率。
“放心。”崑崙鏡得意攬功,“我已經把你娘子搞定了,她說願意幫我們熔鍊補天石呢!”
“你出去幹嘛?”陳觀水狐疑問道,心想這阿鏡該不會又想跑路了吧?
哦,這補天石碎片還在我手裡,應該不會。
“用陣法來控制地火熱度,點子倒還算可以,但別忘了水火有別。水曰潤下,無孔不入,所以只能引導,難以強堵。但火曰炎上,你越是試圖操縱它,便越是容易遭到反噬。”
大概是因爲緊張過度,連聲線都有些尖了。
這夫妻倆通力合作,迅速配合運轉起來,看得後面的崑崙鏡也是滿臉慈祥笑容,心想自己將這石琉璃帶過來,可算是做對了一件事情。
跟隨崑崙鏡向前走去,石琉璃起初還有些氣得腿抖,但總算勉強控制住了情緒,只是細細記憶路線。
她打算完全拋棄感知,只用卦象結果來決定行走方向——那幻術固然再怎麼高明,能混淆感知而不被發現,總不能把我這起卦的結果也篡改了吧?
說完,她便看向地火之中的補天石碎片,說道:
“瑤池道友。”石琉璃努力讓自己的神態顯得真誠,“實際上,我這次前來,並非是想要阻撓你們。”
陳觀水霎時只覺心中一片悲涼:千算萬算,沒想到阿鏡居然窩裡反水!
“起爐子是吧?”陳觀水反問道,“什麼材料能扛住地火的溫度?”
“我聽到了。”石琉璃擺手說道,“瑤池她都跟我說過了,你沒必要再解釋一遍。”
“她……跟你說什麼了?”陳觀水有些緊張。
“基本上都說了。”石琉璃停頓片刻,忽然擡起頭來看向夫君,挑眉說道,“不過,考慮到她也有可能說漏什麼,要不夫君你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地跟我說一遍?”
陳觀水怔了半天,忽然恨不得打自己一個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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