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素道長,”蘭修儒面露憂慮,和聲道:“小女的病,還須道長多加費心。若是需要什麼藥材,只管吩咐衛長史採辦。只要能保得毓兒無恙,本王在所不惜。”
“父親——”蘭毓口脣微動,欲言又止。
蘭修儒擺手道:“你身體不適,還是快點回去歇息吧,呆會兒讓行素道長爲你好生診斷一番,他是太乙門下弟子,師承淵博,醫道也自不俗。”
“是。”蘭毓瞅了楚煌一眼,默默轉身去了。
“行素道長,你請吧。”照朧雲往邊上一站,做了個請的手勢。
楚煌微一頷首,朝蘭修儒拱了拱手,“在下告辭。”
“道長請便。”蘭修儒微微點頭,招呼道:“龐先生、於道長,咱們再商議一下拒敵之策。”
……
楚煌隨照朧雲回到後園,主樓的房門卻還開着,照朧雲呶了呶嘴,低聲道:“進去吧,好生說話。若是再把郡主氣哭了,我可不饒你。”說着拽起拳頭,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守在一旁。
楚煌搖搖頭,走進房中,蘭毓看他進屋,連忙站了起來,微垂着螓首道:“我怕他們爲難你,是以……”
楚煌擺手道:“郡主身體虛弱,還是臥牀調養爲好。”
“我……”蘭毓口脣輕顫,淚水便要奪眶而出。
“別哭,”楚煌嚇了一跳,上前揩着她的珠淚道:“我知道你說的都是真話,這些時日沒少受驚嚇,你又不會道法,虛弱一些是難免的。”
“誰讓你叫我郡主,郡主也是你叫的?”蘭毓咬着紅脣,在他胸口捶了兩記。
楚煌笑道:“那我該叫你什麼?”
“反正沒外人在的時候,不許你叫我郡主。”蘭毓嬌蠻的道。
“來,我扶你躺下。”楚煌笑了笑,將她扶到榻上。抖開薄被,幫她掖好,將繡橔搬了過來,放到牀頭,陪着她坐下。
“楚煌,你跟我說說話吧,這些天你都去了哪裡?”蘭毓枕着小臂,癡癡地道。
“好,我慢慢說給你聽。”楚煌略一回思,便把當日如何跟黃天賊交戰,防守飛熊寨,又是如何遇到陸靈樞,進得桃源谷,如何挖起了鎮妖石碣,放跑了妖族六君,他又如何到了雙雀莊,如何和鷹愁崖的人鬥智鬥勇,之後又如何解了濟陵郡之圍,楚煌緩緩陳說,鉅細無遺,只不過將任何兇險都說的輕描淡寫,蘭毓也不多問,只是極耐心的聽着,等他說到救下穆雄時,夜色已經暗了下來。
“之後,我便帶着穆統領進了臨安城,他去向你父親覆命,我就被朧雲碰到了,往下的事你就知道了。”楚煌看了看天色,輕笑道:“困了吧,想吃東西嗎?”
蘭毓搖頭道:“我想睡一會兒。”
“那好,你先睡着,我讓朧雲給你準備點吃的,等你一覺醒來,肚子餓了再吃。”
楚煌剛要站起,手臂一緊,卻被蘭毓抓住了。楚煌疑惑的扭過頭來,蘭毓眸中掠過一絲驚慌,小聲懇求道:“我不餓,你等我睡着了再走好嗎?”
“也好。”楚煌點頭一笑。
蘭毓甜甜一笑,伏在枕頭上,闔上雙目。雙手卻牢牢拽着他的大手,一點也不放鬆。她許多日都沒睡過好覺,難得放下心事,倒是很快睡着了。楚煌見她模樣恬靜,脣角噙着一抹笑意,指不定做什麼好夢呢。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楚煌手臂有些痠麻,剛想動一動,蘭毓便櫻脣微嘟,纖眉凝起,面上老大不願。楚煌微微發笑,見她額上泛起一串細汗,握着袖口幫她擦了擦。
房門‘茲吜’一聲推開,一串啪嗒腳步聲響起,楚煌回頭一看,卻是一個粉妝玉琢的小男孩跑了進來,他約摸也就六七歲年紀,錦衣繡褲,甚是整潔,頭髮抓了兩個髻,頸上戴了一把長命鎖。
“噓,”楚煌伸出手指在口上比了比,小童好像心知其意,躡手躡腳的走上前來,趴到榻邊,盯着蘭毓看了看,小聲道:“姐姐,睡着了。”
“這小孩莫非是蘭修儒的兒子?”楚煌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童怯怯地看他一眼,撓着頭道:“我叫小雙。”又指了指蘭毓,“姐姐睡着了。”
楚煌笑了笑,還未說話。卻聽一個嬌柔女聲喚道:“小雙,你在裡面嗎?”
“孃親。”小雙聞聲連忙回頭看去。
一個衣飾華美的麗人急步走了進來,看到楚煌坐在牀邊,竟和蘭毓雙手相握,不由怔了一怔,上前抓過小雙,微怒道:“孃親說過多少次了,你總是亂跑,真是該打。”
“小雙沒有亂跑,小雙要和姐姐頑。”小童細聲細氣地道。
“姐姐是大人,哪有功夫跟小孩子玩,快跟我回去。”麗人拉着他要走,小童雖有幾分不願,卻也不敢違拗,嘟着小嘴,一臉不快。
蘭毓嚶嚀一聲,醒了過來,迷惑的看了麗人一眼,“姨娘,你怎麼來了?”
“郡主,”麗人微覺尷尬,“小雙,不肯好好吃飯,一眼沒見,便跑出來玩耍,我來找他回去。”
“哦,”蘭毓發覺還拽着楚煌的手,俏臉微暈,輕笑道:“小雙,到姐姐身邊來。”
“姐姐,我要跟姐姐玩。”小童掙脫了麗人的手,跑到牀邊。
“郡主,這位是……”麗人微感疑惑,她知蘭毓素來清冷自持,多少世家子弟都難以博她一笑,而今竟然睡着了還要握着這個男子的手,足見兩人關係匪淺。
“這位是太乙門行素道長,剛被父親封爲左國師。”蘭毓赧然道:“我這兩日心疾發作,難以成眠,是以請道長前來診治。”
“原來如此。“麗人點了點頭,也不好多問。
“道長,這位是我父親的陳夫人,這是我弟弟小雙。”蘭毓撫着小雙的腦袋,笑着說道。
“行素見過陳夫人。”楚煌起身拱了拱手。這陳夫人一身湘綺紫襦,風姿婀娜,頭梳墮馬髻,耳中明月璫,眉清目澈,妙麗絕倫。豐豔處比起蘭毓還猶有過之。
“道長不須客氣。”陳夫人也不看他,上前抱起小雙,輕聲道:“不打擾郡主休息了。”轉過身疾步而去。
“怎麼,看傻眼了呀。”蘭毓卟哧笑道。
“哪有,”楚煌沉思着道:“我只是有些奇怪,這位陳夫人應該很得寵纔對,怎麼看起來反倒有些鬱鬱寡歡。”
“是麼,我倒是不覺得。”蘭毓饒有興趣地道:“你猜這位陳夫人叫什麼名字?”
“幹嘛猜這個?”楚煌奇道:“這中間有什麼稀罕處?”
“古來說起美女,都說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究竟如何一個美法,卻是勞人懸想。你只看陳夫人,可是名實相符?”蘭毓抱着被子坐起,瞟着楚煌一臉黠笑。
“哦,原來她叫作陳魚呀,觀其人,確也堪稱是這兩個字的註腳。”楚煌微微恍然。心中忽然想起一事,“當年,蘭澤王處死韓志公之父,到底用的什麼罪名?”
“怎麼想起問這個?”蘭毓微覺尷尬,想了想道:“韓胤在朝堂上羅列裴無寂十大罪狀,結果被人家反咬一口,我父親說那些罪狀查無實據,按反坐論處,將韓胤下獄,後來韓胤便在獄中自盡了。韓志公不肯相信韓胤是畏罪自殺,帶人刺殺裴無寂不成,反被裴陽秋率兵追殺。後面的事,便不必再提了。”
“原來如此。”楚煌笑道:“你那個小兄弟倒是挺靦腆的,乍一看,還以爲是女孩呢。”
“是麼,呵呵。”蘭毓倒未多想,輕嘆道:“其實這個陳夫人我也看她不透,她可是裴無寂送給我父親的,只怕兩人關係匪淺。”
“竟有此事。”楚煌大爲驚訝。這倒不是什麼新鮮事,當年呂不韋贈邯鄲姬,生秦王政,成一統功業。那陳魚生得美貌動人,讓人一見難捨,蘭修儒受之坦然,一點也不奇怪。況且,身處高位者往往顧盼自雄,以爲可以受其利而拒其害,究竟如何,尚未可知?
“餓了吧,我找朧雲給你弄點吃的。”楚煌壓下煩亂絲緒,握着她的玉手,輕輕一笑。
“這一睡,還真有點餓了。”蘭毓伸了個懶腰,抿嘴笑道:“行素道長果然醫術通神,不施藥石,便讓人沉痾盡釋。”
“誰說我未有下藥,我這隻手臂可被你抓了好一會兒了。”楚煌拍拍手掌,其實早就不麻了。
蘭毓粉頰一羞,推他道:“不說了,快去快回。”
楚煌撫了撫她的秀髮,目光中露出複雜之色。
出得房門,已是月上中天,四周一片悄寂。
如今黃天賊圍城,戰事嚴峻,王府守衛也抽去了三之二,這後園雖是緊要處,卻也只有陳魚和蘭毓被特別看護。
楚煌和蘭毓躲在房中敘話,照朧雲開始還不時進去看看,後來見蘭毓睡下,便不再進去打擾。這會兒也不知是去準備吃的,還是回房休息去了。楚煌剛想去尋個究竟,一陣衣袂破風聲傳入耳中,兩條黑影從房檐上飛掠過去,迅如飛鳥,分明已達到凌波虛度的上乘境界。